第103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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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渊注视着九娘:“你也逃出了结界?”

    九娘咯咯一笑:“怎么?只许你在人间享尽荣华富贵, 还不许我们来秋风么?”

    离渊垂目,皱眉想着, 好一会儿,道:“你们已经找到一个阵眼?”

    顾绝非不大愿意搭理他。

    九娘:“不然, 你以为我们怎么冲破结界,来这儿与你叙旧的?”

    离渊两条白眉皱的更紧:“大地之眼,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本座劝你们知难而退,趁大祸未至,速回鬼界。”

    九娘不屑:“大家修的都是同一个道。当年,你也不是用这个方法潜入人界的么?怎么你能留在人界呼风唤雨,我们就得知难而退?”

    离渊终于起了丝怒意:“当年有公输一族守阵, 现在谁还能压制住阵法的反噬之力?”完,微微闭目,叹了声:“我从未背叛过鬼族。我何尝不希望有朝一日, 鬼界子民可以行走在光明之下,和人界百姓同沐人间灵息。可时机尚未成熟。一来今上恨鬼字入骨, 断不可能与鬼族人共享江山。二来鬼族人常年生活在阴暗中, 体质并不能适应人界气候, 贸然进来只会引火自焚。”

    顾绝非露出浓浓的厌恶之色:“你还有脸提鬼族。当年若不是你利欲熏心,诬陷公输家与鬼族勾结祸害人间,现在这个皇帝怎么可能如此痛恨鬼族!白鸾也不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白虎, 收起你那些妖言吧。你惑得了皇帝,可惑不了我们。”

    九娘:“骂得好!”

    离渊哂笑了一声:“公输良忠君之心犹如铁石,不杀, 鬼界永远不可能有重见光明之日。君上派出白鸾去公输家盗取大地之眼的秘密,可白鸾做了什么?她对公输良动了真心,还心甘情愿的给公输良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倒忘了找阵眼这回事。”

    “还有你。”

    离渊望向顾绝非:“你好不容易骗取了穆凝的同情,潜入了穆王府。正事还没做,倒先对穆凝动了真情。还傻乎乎的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被人家耍的团团转不,居然还真的相信她会助你寻找阵眼。结果如何,害人害己,平白让鬼界和穆王府结了梁子。”

    “我不许你如此她!”

    顾绝非大怒,额间腾腾冒出一团幽蓝火焰,滚向离渊。离渊也不示弱,额间喷出团纯阳烈火。两团火相撞,擦出一大片火烧云似的景象,同时消融。

    “好了,绝非。”

    九娘这时挽着云髻开口了:“何必跟一个叛徒一般见识。咱们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跟君上交差了。”

    离渊看她讦笑的模样,终于意识到不妙:“什么任务?”

    九娘咯咯笑了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的黑色的铃铛。

    离渊沉如古井的脸遽然变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处。虽然他并不能看到,那里原本暗红色的火焰纹标记内竟多了一道黑线。

    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趁他和顾绝非动手时暗使阴招!

    离渊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一时险些站立不稳。

    “君上最讨厌你这种自作聪明的叛徒。白鸾什么下场,你该知道。从今以后,你一言一行,必须听从君上指令。否则——”

    九娘恶作剧般摇了摇那枚黑色铃铛。

    离渊双目充血,额间烈焰标志中那条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动生长,顷刻已蔓延到他整个面部,继而,他脑部神经似被无数只手拉扯刀锯般,恨不能立刻一头撞死。他本能的想御起灵力抵挡,一运气,才发现周身灵力根本不受自己调控,而是随着那只搅弄自己神经的手,四处乱窜。

    “咱们鬼界的人,谁能逃脱这摄魂铃的控制呢。”九娘幸灾乐祸的量着痛苦挣扎的离渊:“君上仁慈,没直接取你性命,你可别再让君上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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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三声梆子声在街头巷尾回荡起来。三更到了。

    标有夔龙卫所徽记的马车在典狱司大门前缓缓停下。

    夭夭已换了身略肥大的大红色夔龙袍,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引身后,扮作他的跟班。

    守在门口的衙卫上下量了眼他们,问宋引:“怎么多了个人?”

    典狱司平日就防范森严,这几日关押着逆犯,对进出人员的管束就更加严格了。

    宋引想起今夜所作所为即将掀起的暴风骤雨,心头不是没起过惧意,可弓已经拉开,自踏出这一步,他就没有回头路了。这是一场注定要拼的你死我活的战斗。他定了定神,尽量气息平匀的道:“此乃卫都督亲卫。奉卫都督之命,前来提审人犯。”

    两个衙卫对望一眼:“可有凭证?”

    宋引望了眼夭夭。夭夭会意,从怀中摸出一块朱红色木牌,双手递了过去。

    一个衙卫接过,两面翻看过,又递给另一名衙卫。那衙卫也依样翻看。看完,两人对望一眼,道:“人可以进去。但令牌得押下。万一出了什么事,上面问起来我们好有个凭证。”

    宋引:“这可不成。待会儿提审人犯还得出示此令。”

    衙卫:“那就押个其他的。”

    宋引依旧看夭夭:“卫都督可有交给你其他物件?”

    夭夭故意认真想了想,才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巧的黑色铃铛。依旧双手递了过去。

    衙卫不悦的道:“这等私物,怎能作为凭证?”

    夭夭变了男子嗓音:“二位仔细看看,这是不是私物?”

    两个衙卫将信将疑的翻看起来,突然目光一定,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立刻肃然道:“是属下眼拙。二位上官请进。”

    宋引与两人拱了拱手道谢,便带着夭夭进去了。

    这时,其中一个衙卫忽指着停放在门口的那辆马车,问另一人:“你瞧瞧,那车里是不是有东西?怎么还闪着光。”

    另一人揉眼一望,还真有一团青幽幽的火苗隔着车帘子透出来,想起夜里城中的传闻,立刻有些头皮发麻,道:“别吓唬自己了,许是萤火虫钻进去了。”

    典狱司的牢房与其他衙门并无不同,只是占地宽敞了些。

    牢房从左至右共六排,每两排之间夹着一条通道。柳氏就被关押在最左那排的尽头。这一排连上左二一排只关押着她一个,其余牢房内的犯人已被转移到别处。

    通道内火光亮如白昼,每隔五步就有一名夔龙卫跨刀而立,将狭窄的一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今夜轮值人员半数是卫英心腹,半数是宋引下属。见宋引过来,有的人与他恭敬见礼,有的人则态度倨傲,鹰目在宋引身后那个脸生的夔龙卫身上逡巡。

    “提审人犯?”

    领队的队官向来瞧不惯宋引这种世家子弟,虽是问他,眼睛却盯着夭夭:“我怎么没接到都督通知?可有凭证?”

    夭夭又掏出那块朱红色令牌,递了过去。

    那队官望了眼,果然露出惊疑神色,却没有立刻接,毒蛇般的目光,依旧死盯着夭夭:“提审这么大的事,都督怎会轻易交给旁人。还有,你是哪个所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夭夭背脊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强忍着本能溢出的恐惧,依旧用男子嗓音答道:“属下这些年一直奉都督密令在外地当差,这两日刚调回京城。还没来得及拜望大人。”

    “哦?”

    那队官眼睛一眯,显然是个不好对付的。

    “在何地当差?当的什么差?”

    宋引眉头一皱,这等机密,本不是这队官的身份能够过问的。这队官偏如此问,显然就是刁难了。

    他本想开口替夭夭挡一挡,不料夭夭不惊不忙的道:“大人……真要知道?”

    那队官大约也没料到她会如此接话,一时没应声。

    夭夭:“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的差事,只是牵涉到都督他老人家修为方面的一些私密事……”

    那队官似了悟了什么,倒有些怕她下去,连忙一摆手:“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倒当真。管好自己的嘴,都督的私事,就是夔龙卫的公事。”

    夭夭连忙顺着台阶请罪。

    那队官闹了个没意思,只让夭夭将令牌押下,做个凭证,便放他们进去了。

    在牢中关押了数日,柳氏已消瘦得不成人形。听有人来提审,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直到身穿夔龙服的夭夭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瞬间枯木回春似的扶着铁栏站了起来。

    因碍于周围皆是夔龙卫耳目,嫂妹两个不敢露出太明显的情绪反应,只隔着铁栏,泪眼相对。那泪也仅限于在眼眶里转,不敢流下来。

    柳氏很快望见宋引,眼里露出惊疑。

    宋引朝她无声颔首,默默转过身去,恰好挡住旁边夔龙卫的视线。

    夭夭抓住机会,立刻蹲下去,把手隔着栅栏伸进牢里。

    柳氏也急不可待的拉住了她的手,在她掌心重重比划:“傻!”

    写了这个字,才目光焦急的接着比划:“为何过来?快走!”

    夭夭摇了摇头,反握住柳氏的手,翻开她掌心,想要比划,突然愣住。

    柳氏白皙的手掌上,竟长出好几块黑色的暗疮,严重的一处已经开始腐烂流脓。

    夭夭依稀想起柳氏跟她过,她的这副皮囊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一时心中大恸,眼泪扑簌扑簌就落了下来。

    柳氏却神色平静,宽慰般拍了拍她手背。

    夭夭知道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用力擦干泪,避开那几块暗疮,在柳氏掌心比划:“我想嫂嫂。”

    柳氏目光一软,接着比划:“他对你好吗?”

    夭夭微愣,连日来积压的委屈与茫然悉数翻滚上来,挤得她胸口那一隅胀痛不已。她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出来,惹柳氏担心,只默默点了点头。

    柳氏:“记住嫂嫂的话。忘掉仇恨,忘掉过往,忘掉公输这个姓氏。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夭夭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泪又落了下来。

    “我要和嫂嫂一起活着。”

    她咬着牙关比划。

    柳氏急了,甩开她的手,就将她往外推!

    夭夭此刻力气也出奇的大,再次紧紧攥住柳氏的手:“嫂嫂舍得乾儿吗?”

    柳氏像是突然被定住了。良久,她眸中滚出两行泪,比划道:“乾儿已托付与你。”

    夭夭一震,惊讶的望向柳氏。

    就在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巨大的骚乱声。

    “鬼!鬼!”

    “有鬼啊!”

    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伴着来自各处惊惶的尖叫呼喊声。

    无数只鬼火,浩浩荡荡,像是泄闸的洪水般涌入了典狱司里面。

    骤起的阴风,刮的人睁不开眼,两个老弱的衙兵跑了两步,忽然感觉腿脚移动不了了。低头一看,才发现鞋面和双腿的毛孔里竟结出了薄薄一层冰霜。

    这是……厉鬼才有的阴邪之气!

    “啊——啊———!”

    令人肝胆俱裂的惨嚎声,响彻在典狱司上空。继而在邺都城空荡荡的街道里回荡。

    牢房内的衙卫们听到动静,立刻朝外面奔去。负责看押重犯的夔龙卫却固守原地。一部分堵在门口,另一大半全部聚拢在关押柳氏的那间牢房周围。

    夭夭不得不中断与柳氏的交谈,惊疑不定的望着外面。余光扫过宋引,却发现他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然而这些鬼火并非普通野鬼,而是关押在穆氏祠堂的厉鬼与困在九龙山里的恶鬼们组成。

    外面竟像是起了狂风暴雨。听着衙卫们惨不似人声的尖叫,堵在门口的一群夔龙卫脸色也不由自主的发白了。

    上等楠木制成的牢门,竟被狂风摧折得剧烈摇动起来。

    一群夔龙卫互相对望一眼,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齐刷刷对准门外。

    “守住!丢了人犯,咱们都得掉脑袋!”

    先前那队官黑着脸咒骂一声,扬声吩咐。

    然而,外面的恶鬼们却像是被他激怒了。“咚———”一声巨响,两扇牢门被巨力破开,发出一声长长的似咏叹似的闷响。

    几名夔龙卫躲闪不及,立刻被门板碾成了肉泥。其他人亦断线的风筝般,飞到了半空。

    鬼火们发出嗷嗷呜呜的怪啸,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杀!”

    队官大喝一声,拔刀迎了上去。守在牢房周围的夔龙卫也一拥而上。

    夭夭被阴风吹得睁不开眼。若不是紧抓着栏杆,只怕就要被掀飞到半空。

    “咔嚓”

    宋引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钥匙,竟趁乱开了牢门,一手抓起柳氏,一手抓起夭夭:“快走!”

    可阴风刺骨,寸步难行,哪里走得动。

    宋引喊道:“阿夭,招魂幡!”

    夭夭恍然大悟,急忙取出藏在袖子里的招魂幡,幡面一展,咒诀一念,进攻到它们跟前的鬼火果然立刻调转方向,去攻击那些夔龙卫。

    典狱司内早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惨叫声,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们三人。

    三人一路狂奔,到了门口,宋引让夭夭和柳氏坐进车里,自己往车上一跃,驾车朝城门口奔去。

    一路虽有巡夜的士兵,但见是夔龙卫所的马车,都没人敢阻拦。一直到了南城门楼下,马车才慢慢停了下来。

    宋引心在狂跳。车内,夭夭和柳氏的心也在狂跳。

    夭夭掀开车帘,恰看完漫天星辰如水,无声照着大地,垂落满地星光。空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唯独城门楼上亮着点点灯火,隐约可见到守城士兵巡逻的身影。

    他们竟把柳氏救出了典狱司!像是做梦一样!她心中抑制不住的有些雀跃,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鸟儿。

    “阿夭,你先下车,我有话同你。”

    宋引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气息还有些不匀。

    夭夭与柳氏对望一眼。柳氏点了点头,夭夭才推开车门,下去了。

    “是不是不好出城?”

    夭夭以为宋引要与自己商量出城的事。

    宋引摇头,却默默走开了。

    夭夭视线穿过他原来站着的地方,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城门墙下,静静立着一个穿石青色襴袍、腰挂丝绦的少年,黑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竟是穆玄。

    夭夭还在发懵。

    穆玄已朝她走了过来,在她两步外停下,嘴角一扬,如往常那般笑道:“我与守城门的孟将军有些交情,待会儿他会开城门,给你们放行。”

    夭夭陡然睁大眼睛望着他。

    穆玄看着她眼睛,道:“我已让人在城外准备好新的马车,里面有足够的盘缠和干粮。出城后,你们一路往南,不要停下。等过了蜀中再找落脚之地。我会修书给云南的干莫土司,让他设法照顾你们。你们若愿意,也可以由儋州出海。京中诸事,我都会安排妥当,若顺利,也许过一两年,公输家冤案平反,你们就不用过逃亡的日子了。”

    “阿瑶。”

    穆玄望着眼前这张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睡梦中、寄托了他年少时无数寂寞与相思的少女容颜,忽越过那两步距离,在她眉间印下轻轻一吻,道:“我希望你能快乐没有遗憾的过完这一生。后会——有期。”

    巨大的城门像是刚刚苏醒的睡狮,发出沉闷的鼾响,慢慢开一条缝隙。

    宋引大步走了过来,道:“阿夭,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