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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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德殿十二座烛台全部添满了灯油, 十二盏明灯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惠明帝坐在床边唯一的一把圈椅上,身后躬身立着王福安。离渊则虚坐在一张矮凳上, 右手两指搭在床上少年的腕部。

    “世子如何?”

    见离渊已经把了好久的脉,都不作声, 惠明帝忍不住开口了。

    离渊微一侧面,手指仍搭在那少年的腕上,恭敬道:“陛下稍安,世子脉象沉而微弱,只怕是邪郁在里,气血内困。”

    惠明帝立刻紧张了起来:“卿是,世子被邪气侵体?”

    离渊颔首:“大凡玄门中人, 最易招鬼邪嫉恨,世子平日里有灵力护体,鬼邪自然不敢靠近, 现下气血两亏,病体虚弱, 鬼邪才趁机而入。”

    “难怪连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

    惠明帝露出深重的担忧之色:“卿可有解决之法?”

    离渊若有所思的望着昏迷的穆玄, 沉吟片刻, 正待开口,额间忽剧烈抽痛了下,一道黑线, 又从那抹火焰形标记里浮现出来。

    惠明帝见他一手按着眉心处,神色有异,关切的问:“国师怎么了?”

    离渊运起灵力将那道黑线压回去, 才强作淡定的道:“请陛下容臣回去想想。”

    惠明帝点头:“世子的安危,就全系于国师了。”

    离渊神色阴郁的出了寒武殿,刚步下玉阶,阴影里忽走出一个太监,含笑望着他道:“奴才见过国师。”

    离渊冷眼量着他:“你是何人?”

    那太监不慌不忙,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依然笑道:“奴才奉太子之命,请国师往长信宫走一趟。”

    离渊目光一凝,不露情绪的道:“有劳公公前面带路。”

    因太子卧病,受不了喧闹,还不到亥时,长信宫已灯火全灭,提前进入了宵禁时间。

    那太监一路领着离渊穿过主殿,进到太子的寝殿,在那道隔扇门上轻扣了三下。顷刻,隔扇门慢慢向两边开,明亮的灯光立刻漏了出来。

    一张四方形的方案,正南的主位空着,太子刘安坐在东面座位上,和他正对着的西面座位上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高髻女子,和主位对着的北面座位上则坐着一个额间生者蓝焰标记的白衣男子。

    那两人正是鬼族的两位护法,九娘和顾绝非。

    “贵客到了!”

    刘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九娘笑吟吟的拢了拢鬓发,也跟着站了起来。

    唯独顾绝非没有动。

    离渊皱了皱眉,欲见礼,刘安已离座走到他面前,伸手一扶,将他往南边的主位上引。

    “国师快快入座。”

    离渊没动,恭敬的道:“尊卑有别,臣岂敢僭越。”

    刘安:“今日只论私情,不论君臣。国师救了本宫的命,是本宫的救命恩人,理应坐在主位。”

    离渊坚持道:“还是请太子坐主位。”

    九娘眉梢一吊,笑道:“国师架子可真大,难不成还要太子跪下求你么?”

    听她开口,离渊目间立刻闪过一丝淡淡的厌恶。

    刘安也不见生气,反而击了击掌,朝屏风后唤道:“快伺候国师落座。”

    屏风后慢慢走出一个美貌少女。

    只是,这少女身上仅穿着件薄如蝉翼的寝衣,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滑如凝脂的肌肤、纤瘦细直的双腿及碧色抹胸都毫无遮掩的裸露在外。

    王侯富贵之家,畜养一群妓妾用来陪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离渊认出,这少女并非普通妓妾,而是太子刘安亲自向惠明帝讨要的准太子妃琼华郡主。

    一个名门贵女,被扮成这等风尘模样,衣衫不整的出现在陌生男人之前,可以是奇耻大辱了。

    然而这位琼华郡主却神色平静,手中托着一个白玉酒壶,四个白玉杯,莲步款款的朝离渊走来。

    行过刘安身边时,这位太子竟毫不避讳在场诸人,伸手往那少女臀部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笑骂道:“要是国师不肯落座,晚上有你好受的。”

    少女瞬间面红耳赤。

    这话不仅赤裸,几乎可以是无耻了。

    连九娘都眉心微蹙,心里对这位人族太子涌出一股腻味来。

    “请国师落座。”

    琼华在离渊三步外停住,托着酒壶轻施一礼,低眉垂目,声音细弱。

    离渊默了片刻,朝刘安躬身为礼:“臣僭越了。”

    刘安开怀大笑:“想不到,国师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这一场密谈,一直持续到三更才结束。

    出来之后,离渊再维持不住好脸色,倏地转身,目光冷厉的盯着九娘和顾绝非:“刘安此人,心机深沉又阴毒狠辣,和他合作,不会有好结果!”

    九娘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你有本事,就去服狗皇帝把江山分一半给君上。这蠢瓜太子可比他老子识趣多了。助他早点登基,君上大业指日可成。”

    “蠢瓜?”

    离渊冷冷一笑:“本座看你们才是那个蠢瓜。”

    “别这些没用的。君上命令,让我们尽快找到那五个阵眼。”

    一直沉默的顾绝非开口了。

    九娘继续翻眼笑:“机会就在眼前,可惜某人爱惜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不肯行动而已。”

    “你少阴阳怪气!”

    离渊阴沉沉的盯着这个在他看来愚蠢又自大的女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是个陷阱,怎么办?”

    九娘:“你少找这些借口。我们既然答应了刘安,你愿做也得做,不愿做也得做。”

    “别忘了,你的命是捏在君上手里的。”

    着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了一枚黑色铃铛。

    “愚蠢!”

    离渊忍无可忍,沉怒着掷下两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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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武殿外,只有那两个内侍省的内侍在外面守着。

    都已经过三更天了,远远见一个满头银发的人影飘然而来,眨眼已到殿前,两人俱露出惊疑之色。

    “国师。”

    待那道人影走近,两人恭敬施礼。

    “不必多礼。”离渊已恢复了素日的淡静:“本座奉旨来为世子驱邪。”

    这事两个内侍是知道的,对望一眼,便要引着离渊进去。

    离渊却道:“本座一人进去即可,劳烦二位守好殿门,莫让闲杂人乱入。”

    驱邪之术本就玄奇神秘,离渊每次为惠明帝诊病也要摒弃闲杂人,两个内侍心领神会,分别往左右让开两步,让开中间通路。

    殿内烛火只亮着两台,又恢复了那副昏昏的样子。

    离渊缓步走至床前,依旧在那张矮凳上坐下,低眉望着床帐内的少年,嘴角轻轻一勾:“世子处心积虑的要为公输一族翻案,不惜见罪家族,忤逆犯上,委实令本座钦佩。”

    穆玄睁开眼,偏头望着那低头浅笑的银发男子,冷冷一挑嘴角:“国师为了一己荣华,妖言惑众,构陷忠良,筑炼狱,网罗冤魂无数,同样令人敬佩。”

    离渊依然垂眉笑着,面色竟难得的舒展开了:“本座很是欣赏世子这般至情至性之人。只是,这世间之事,很多时候都是没有道理没有是非公论的。一味执着,到最后不一定会有好结果。所以,本座劝世子及时收手,莫再做那些无意义之争。”

    “无意义?”

    穆玄黑眸骤然射出两道冷光:“一族三百余条人命,在国师眼里是无意义?”

    离渊略垂了垂眼皮,声音冲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就算不是谋反,也会有其他劫难,这就是他们一族的命数。世子明白么?”

    穆玄冷笑:“事在人为,我从不信这些妖言。”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离渊终于慢慢抬起双目,露出额间那抹火焰标记,道:“本座今夜的任务,是给世子驱邪。”

    着,他右手那两根苍白瘦长的手指,已按到了那少年的左肩要穴上。

    穆玄眼睛一眯:“你是为了阵眼而来?”

    “世子果然很了解自己的对手。”

    离渊语气中带了丝赞赏,只见他两指往下轻轻一按,也不见多用力,穆玄闷哼一声,额上冷汗立刻涔涔落了下来。

    穆玄咬牙,冷眼量着他:“你以为,靠这等伎俩就能达成目的?”

    离渊摇了摇头:“若世子肯屈服于私刑,穆王爷和陛下早就成功了,怎会轮得到本座捡这个便宜。世子难道没有听过,鬼族有一种幻术,能迷人心智,操纵人的意念?”

    穆玄脸色一变:“内侍省的人就在殿外,你敢放肆?”

    离渊低笑:“世子中了邪,本座是驱邪之人,你他们会相信谁的话?何况,本座特意嘱咐过他们,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轻易开殿门,以免邪祟逃窜。”

    穆玄扯了扯嘴角:“离渊,你着鬼神的名义作恶多端,就不怕遭到报应么?”

    “报应?”

    离渊面上竟透出一种不屈的孤冷:“本座这一生,来去由心,行止随意,从不曾忘记自己的本心,也不曾对不起任何人。鱼与熊掌兼得,固然是最好的结果。若注定不成,舍生取义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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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只有三个?”

    还是太子寝殿里那张四方形的桌案,还是坐着那四个人。

    只不过,这次南面主位上坐的人换成了太子刘安。

    此刻,刘安仿佛老僧入定般半眯着眼,任由九娘朝着离渊撒泼。

    “到底怎么回事。若那子没找齐五个阵眼,穆王怎会对他严刑逼供?皇帝又怎么会将他囚在宫里?”

    九娘不满的盯着对面的银发男子。

    “你若不信,就自己去问。”

    离渊神色冷淡。

    刘安这时慢慢睁开了眼:“问出这三个,等于白问。本宫关心的是另外两个阵眼在何处。国师,你那幻术果真百试百灵么?是不是出了什么疏漏?”

    离渊颔首为礼,恭敬的道:“此术名「魇」,可摄人神识,自创出以来未尝一败,殿下可问问这两位护法。”

    刘安目光投向九娘,又投向顾绝非。

    顾绝非自然是不会轻易开口。

    九娘不得不点头:“普通人纵有再顽强的意志,在魇术面前都是不堪一击。怕只怕,有人未尽全力,令魇术无法发挥功效。”

    这话很明显在含沙射影了。

    离渊冷冷一笑,也不争辩。

    倒是刘安圆场道:“谋大事,须诸位勠力同心才是。本宫相信国师的能力。这其中,恐另有内情……”

    他话音未完全落下,隔扇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顷刻,刘安的心腹太监在外面禀道:“殿下,那位过来了。”

    这太监口中的“那位”到底是谁,在座其余三人显然是无从知晓的,只见刘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从众人一拱手:“诸位稍待,本宫去去就来。”

    此时,太子刘安的寝宫内,已立着一个身披黑袍、脸带鬼面的男人。

    “老臣见过殿下。”

    男人趋下一条腿,就要行礼。

    刘安一摆手:“虚礼就免了,到底出了何事?”

    男人:“阵眼的禁制被人动过了!”

    “什么?!”

    刘安脸色骤变:“何时的事?”

    那男人:“就在今早,臣在那口井边发现了鬼鸦的痕迹。”

    “鬼鸦!好,好呀!离渊竟敢骗本宫!难怪他口口声声只从穆玄口中逼问出三个阵眼,原来是想独吞!那禁制如何,可被他破掉了?”

    男人摇头:“没有。老臣这么多年试了无数方法,都无法开那禁制,谅他也没这个本事。”

    刘安脸色稍缓,脸上渐渐显露出阴狠之色:“他们既不仁,就休怪本宫不义了。穆王府那边布置的如何了?”

    男人道:“殿下放心,那个人很配合,一切已安排妥当,只等殿下收网。”

    回到隔扇门后的密室,刘安面上喜色全无,连连长吁短叹。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他愁眉苦脸的在南面的主位上坐下,甚是颓丧的道:“本宫大事休矣!”

    离渊依旧垂着眼皮,目光微微一闪。

    九娘与顾绝非对望一眼,急切的问:“出了何事?”

    刘安揉眉苦叹:“本宫也想与诸位共襄大业,可惜,天不遂人愿!”

    九娘这次真的急了,问:“莫非阵眼被其他人找到了?”

    刘安摇头,面色沉重:“刚刚来的人,是本宫在穆王府安插的眼线。他告诉本宫,穆王救子心切,为表忠心,近日算彻底封印穆氏祠堂地下的阵眼。”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九娘情绪激烈:“绝不能让他得逞。封印阵眼谈何容易,耗尽他一生修为都未必能成功。何况阵眼上的禁制会自动抵触外来灵力,只有解开禁制,才能二次封印。此举简直荒唐!他是疯了么?

    刘安长长叹了声气:“无论他是不是疯了,此事都绝不是空穴来风。如今我那表弟被父皇囚在宫中,穆王救子心切,也在情理之中。”

    九娘蓦得拍案而起:“必须阻止他!一旦这个阵眼被封,即使找全了其他阵眼,想突破大地之眼也是难上加难。”

    离渊皱了皱眉。

    “本宫何尝不想阻止?”

    刘安显露出一种英雄末路的苦闷:“可惜本宫身份特殊,又无修为傍身,有心而无力呀。”

    “这种事何须殿下亲自出手。”九娘笑盈盈的望着对面的银发男子:“有国师在,还阻止不了一个穆王么?”

    刘安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激动道:“本宫就是欣赏护法这等果决豪爽的真性情!诸位若愿一探究竟,本宫的那位眼线会鼎力相助,确保诸位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