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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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醒尘:“有一些宗教确实有这样的信仰。”

    女孩儿:“并非只有宗教成员才有这样的信仰,“她收起了名片,拿起地上的一块抹布,在一只装水装了半满的铁皮桶里浸湿了,捞起来,在地板上一块儿沾染了红色颜料的地方来回擦洗,一绺头发从她的头巾里掉了出来,挂在前额,女孩儿又,“并非只有宗教成员才能有信仰,没有宗教的人也可以有信仰,人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而信仰着一些东西。”

    悟醒尘听着她话,学着她,浸湿抹布,对付起了地板上另一处遭了红色颜料殃的地方。那水桶里的水冰凉,颜料顽固,悟醒尘擦了没几下,一双手就通红了。

    女孩儿的手也很红,擦洗地板的动作始终维持在一个频率,效率很高,一分钟后,她抹布下的那块颜料颜色就淡了许多。悟醒尘瞥了眼,女孩儿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你会怎么形容这块颜料现在的颜色?”

    悟醒尘:“淡了的红色。”

    女孩儿笑了,笑容和善,:“对于你们新人类,一些概念完全是不可想象和不可思议的,比如没有宗教的人也可以有信仰,比如这样的颜色可以称为……”

    悟醒尘看着女孩儿,她和如意斋一样,嘴里也会吐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来。女孩儿用手指蘸了点水,在地板上写字,写一个,抬眼看悟醒尘一下。她看一眼,悟醒尘点一下头。

    朱。这个字悟醒尘认识。

    红。这个字他也认识。

    女孩儿:“朱红,这是一个词,一个形容词,形容这种颜色。”

    这两个字原来还可以拼接组合成这样一个形容词。悟醒尘第一次知道。

    “它介于两种纯正的颜色之间,因此它是模糊的,任何模糊的形容词都不在你们新人类的认知范畴中。”

    悟醒尘默默念着:朱红。他:“任何人都有学习的能力。”

    他看着那淡淡的红色。

    门外进来一群人,男女都有,面貌年轻,都提着水桶,女的穿裙子,系围裙,包头巾,男的穿很短的裤子,不穿鞋。这群人笑着进来,和女孩儿挥手招呼,也和悟醒尘招呼,之后便各自找了个位置,用抹布擦起了地板。

    女孩儿继续和悟醒尘话:“是的,没错。就像大家在上界通灵里学到的东西,很多在地球上都不适用了,大家都在学习,都在学着适应,滕誉也在学,他学得很认真,可以是这一批脱离了上界通灵,来到地球的人里学得最认真的。他甚至注册了联盟公民的身份,加入了终端智能系统。”

    悟醒尘瞅着女孩儿的手腕,她没有手环。后来进来的人们手上也都没有手环。悟醒尘:“你们都没有加入终端。”

    女孩儿:“滕誉相信他的前世是一个画家,他知道终端庞大的知识系统囊括了人类历史的方方面面,他想要通过系统找到那个画家。”

    悟醒尘问道:“他找到了吗?”

    屋子里的人们也在话,闲聊。他们对话的内容零星琐碎,悟醒尘听得很清楚。

    有人:“他的画可真不错。”

    有人:“申请公民得一年吧。”

    有人:“殡仪馆碳元素分离机器能提取所有碳元素,它能把一个人做成一颗钻石,真的。”

    有人:“在这儿可没人稀罕钻石了。”

    女孩儿:“他没有找到。”她继续擦地板,“他他梦到自己去湖边写生,他梦到一间教堂大火,他在梦里直掉眼泪,哭着醒过来,醒来后他就画,他太想画了,他不得不画出来,他,梦里有一个声音在和他话,那个声音要他画下来。”

    悟醒尘问道:“他画了很多画?”

    女孩儿:“很多,但是都是一幅画,在克维里阿号上的时候,他就一直画,来到地球后,他还在画,始终都是那幅画。他还是做梦,他梦到他在写日记,他梦到别人喊他的名字,他在终端上找不到叫那个名字的画家。”

    有人:“他会来的,他们在克维里阿号上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只是后来罗烈被分配去管理巴特雷斯号,半年前他也脱离通灵会后就到这儿来了。”

    有人:“他也一直在申请成为联盟公民,等申请下来,就来接他的狗走。”

    有人问:“滕誉的申请好像半个月就下来了。”

    有人:“怎么都得一年吧?”

    悟醒尘:“只要这个画家有作品流传下来,终端庞大的数据库不可能遗漏他。”

    女孩儿:“那要是没有作品流传下来的画家,终端就不收录了吗?他就在人类艺术史上缺席了吗?”

    悟醒尘:“并不是这样的,就算没有作品流传下来的画家,艺术家,只要曾被其他人提及,被足够多数量的文字记录下来,他会拥有他的席位的,最微不足道的画家都会拥有他的条目。”

    悟醒尘又:“作为博物馆的鉴定科员也并非对人类艺术史了如指掌,艺术的历史太漫长了,资料数据非常庞大,从而导致知识的庞大,人脑的承载能力有限,将太过庞大的知识注入进去,人的大脑是承受不了的,所以科员们也需要借助终端进行搜索,术业有专攻,必要时还会寻找精通不同艺术类别的专家的帮助。”

    女孩儿:“但是滕誉并没有在终端上找到那个画家。”

    有人:“那晚的聆听聚会到凌一点多结束。”

    有人:“是的,大家都醒了,只是都待在房间里。”

    有人:“这是规矩,这能保持灵魂的清洁,夜晚会带来很多污浊。”

    有人:“他们兄弟俩的性格南辕北辙。”

    悟醒尘:“那可能真的是他的梦而已。”

    女孩儿:“在上界通灵里,灵主有一本》,书里,一个人的灵力足够强大,那么他的梦能解析前世,能预言未来,能告生死。“

    悟醒尘:“这里的人不都是脱离了上界通灵的吗?新闻上过,由八艘漂流飞船组成的上界通灵会在灵主死后,因为教会内部人事变动,发生了成员大规模脱离教会的事件。”

    女孩儿笑了两声,声音清脆,道:“这里的成员大多来自克维里阿号,多数都是一年前来到地球的,当时行动匆忙,来到地球后,大家各奔东西,可是不少人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还有的因为无法适应地球生活得上了返乡症,是滕荣收留了大家,这一年来,还有不少从其他飞船上脱离教会来到地球的人,都找来了这里。

    女孩儿望了眼窗外:“所有人都是在漂流飞船上通过自然生产的方式出生,通过触类旁通的教育长大的,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一种有别于新人类的生活方式的生活,因而一来到这里,重新过上这种生活,就再也离不开了。

    “况且人们脱离教会并非因为灵主推崇的自给自足,应时制产,自然结合,自由交往,摒弃任何定义的教条,并非因为不再相信转世轮回,前世今生,而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女孩儿:“很多人认为上界通灵追求随心所欲的生活,事实上,上界通灵追求的是与自然的浑然一体,最终,所有事物都会回归自然,所以成员们脱离教会时选择了地球,并非k星。”

    悟醒尘听着,一看水桶,:“快没水了,水的地方在哪里?”

    女孩儿:“楼下院子里有个水井。”

    悟醒尘提着水桶下楼去了。他在屋子后头找到了那个水井,正准备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见到如意斋站在自己身后,他直接便问:“放大镜呢?”

    如意斋问他:“你听出来什么线索没有?”

    悟醒尘抓着水的木桶,:“什么线索?”他强调,“放大镜是博物馆的东西,一旦确认遗失,博物馆会报警。”

    如意斋笑笑,抓起他的手看了看,悟醒尘抽出手,还强调:“别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了!”

    如意斋左右看看,四下没有别人,他的手指间忽而多出了个纸包,他捏着纸包在悟醒尘面前晃了晃,:“这纸包里的粉末在上界通灵里很流行,稍微一点就能让人产生很严重的幻觉,睡不着觉,剂量多一点,就会让人精神错乱,再多一点,能诱发急性心脏病,它还有成瘾性,他们的灵主就是靠这个控制了一批成员。”如意斋指着身后,“那边的树林里有一片花田,种的就是研制这种粉末的大黑凤,它的原型是一度在南美洲流行过的凤尾大。麻。”

    如意斋一通完,悟醒尘拧了拧眉心,用气声道:“放大镜……”

    如意斋笑出声音,手指一并拢,那纸包不见了,他问悟醒尘:“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手脚僵硬,恶心反胃,想吐,嘴里泛酸味,看人的时候眼睛很痛,好像有人在扯你的头皮,拉你的头发,头还有些晕?”

    悟醒尘挑起一边眉毛,他确实又开始头晕恶心,晕晕乎乎的:“你是医生?”

    如意斋掏出放大镜,自己举着,继续问:“现在呢,是不是还开始有些呼吸不顺畅?”

    悟醒尘点头,如意斋又收起了放大镜,瞅着悟醒尘:“是不是还有些发抖?”

    悟醒尘又点头。如意斋拍拍他,:“你把手伸出来。“

    悟醒尘看他,疑惑道:“你是中医?”

    他摊开手心,如意斋在他手心里写字:“教你个词吧。”

    他写:厌。

    他又写:恶。

    他一抬头,看着悟醒尘,黑眼睛里亮晶晶的:“这种病叫厌恶,记得这个发音啊,这是多音字,这是一种情绪上的疾病。”

    悟醒尘:“从来没听过这种情绪病。”

    如意斋又在他手心里写字,一点一竖,慢慢写着,道:“厌恶这种毛病呢,进一步发展下去就是……”

    他收住了比划,写完了,指示悟醒尘:“你哼一声。”

    悟醒尘哼了声,如意斋:“你哼轻一点。”

    悟醒尘没哼出来,如意斋:“这个字叫恨。”

    悟醒尘在心里默默哼了声,很轻。楼上有人喊他:“悟先生。”

    他抬头一看,是刚才和他一块儿擦地板的女孩儿,女孩儿从二楼一扇开的窗户里探出身子朝他挥手。悟醒尘赶忙了桶水,提着水桶要走。

    如意斋道:“你还真当上免费清洁工了?”

    悟醒尘看他:“是你叫她去找人帮忙的?”

    如意斋笑笑,双手抱在胸前,悟醒尘又和他提放大镜,:“被警务查逮捕可不是什么笑得出来的事。”

    如意斋冲他的裤子努努下巴,悟醒尘摸了摸口袋,放大镜回来了!如意斋:“东西还你了,你还不走?”

    悟醒尘道:“房间还没擦干净。”

    如意斋翻个白眼,这时,远处传来声犬吠,两人齐齐望出去,一条杜宾由远及近,直冲着如意斋就来了,眼看那狗就要扑上来,如意斋抓过悟醒尘挡在了身前,狗扑在了悟醒尘身上,呜呜喊了两声,用后足站立,扒拉着悟醒尘的衣服,伸长了脖子还要往如意斋身上贴。如意斋拍了下悟醒尘,悟醒尘拦住那狗,搂着它的脑袋揉它颈上的毛发。杜宾摇着尾巴坐下了,张着嘴直哈气。

    一个短发的男孩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在地上找到一头扣在杜宾项圈上的牵引绳,抓住了拽了拽,对着悟醒尘和如意斋连声抱歉:“吓着了么?真不好意思,正牵着它遛,它忽然就跑了。”

    楼上的女孩儿又话了:“这是罗烈的狗吧?他还没来吗?”

    男孩儿仰头道:“还没有,刚才滕荣电话去他家了,家里没人,转去了管理处,管理员他昨晚十点出门后就没回去。”

    女孩儿:“他会来的,昨天滕荣还他电话来,公民申请的事儿马上能办妥了,能申请可带宠物的公寓了,马上就能来领它去新家了。”

    杜宾又往如意斋站的地方伸脖子,悟醒尘转头看如意斋,:“它喜欢你。”

    如意斋皱鼻子皱脸的:“不用它喜欢。”

    悟醒尘揉了揉杜宾竖起的耳朵,:“这是智能犬,没有咬人的设定。”

    男孩儿和女孩儿话,听不清楚在讲什么,悟醒尘只听到如意斋:“看不出来哪里智能了。”

    如意斋还问那男孩儿:“这个罗烈以前住这里?二楼挂薰衣草干花的房间?”

    男孩儿:“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以前在边上的工房里烧砖块,修屋顶,干活儿很细致,前阵子接了个建筑方面的活儿,搬走了。“

    悟醒尘:“最近是在忙博物馆外墙修复的事情吧?”

    男孩儿问女孩儿:“罗烈最近在忙博物馆外墙修复的事情吗?”

    女孩儿:“是啊。”

    女孩儿又:“悟先生,这边收拾干净了,今天的剧场表演要开始了,留下来看演出吧!”

    她指着草地上“温故而知新剧场”的方向,那拉着横幅,没有舞台,没有座位的剧场前,已经坐着不少人了。

    如意斋问悟醒尘:“这个罗烈你认识?”

    悟醒尘:“他是帮忙维修博物馆的建筑工人,滕誉就是盗取了他的身份信息登记的访客,偷的画。”他和女孩儿挥了下手,“那水桶放哪里?”

    “放水井边上就好了。”

    悟醒尘放下水桶,杜宾叫了声,他一看,杜宾跑开了,那男孩儿又没能牵住它,只好跟在它身后跑,杜宾跑到了花房边上,绕着一片新翻的花田转了好几圈,等那男孩儿追过去,杜宾刨起了花田。

    如意斋不见了。

    悟醒尘左看右看,往水井里找了找,仰头在边上的香樟树上找了找,进屋望了望,就是不见如意斋,那擦地的女孩儿从楼上下来了,看到悟醒尘,拉着他笑嘻嘻地就往剧场的方向走去。悟醒尘不好拒绝,跟着她走了。

    更多的人往剧场去。先前围成一个又一个圈子的人们不断地聚拢,连那遛狗的男孩儿都过来了。那杜宾自个儿在花田里刨土,不亦乐乎。

    悟醒尘站在人群里,人很多,人群很安静,大家全都望着那剧场横幅。一道光滑过横幅上的“知”字,一个少年人走到了横幅前,面无表情地报幕:“温故而知新,今日演出剧目,《夏天的索斯鲁科》,请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