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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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确不好车, 尤其是晚上。

    就算是网约车也得等很久。

    林望书站在路边吹了会冷风,也没有看到一辆车。

    寒风越刮越大,跟刀子一样, 往人脸上刺。

    她把围巾往上拉,挡住大半张脸。

    黑色的保时捷停在她身旁,半晌,车窗降下。

    车内是蒋苑的脸, 语气淡漠,但称得上尊敬:“林姐, 上车吧,我送您回去。”

    她犹豫了一会, 还是道过谢,开了车门进去。

    车内开了暖气,缓了好一会, 身上的寒意才被驱散。

    蒋苑全程都很安静, 自她上车后便没再和她一句话。

    他本身就是少言的性子, 也只有面对江丛羡时, 冰冷的态度才会缓和一些。

    林望书不是没有疑惑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却也没有过问。

    她不是这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又收紧。

    男人冷冽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响起, 比这车窗外的温度高了不多少。

    “林姐, 有些事我本不想多嘴的,可有些事情,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夜风拍车窗。

    外面,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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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望书请了几天假, 没去学校。

    她病了,重感冒加发烧。

    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想不病也难。

    林约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也和学校请了假,留下来照顾她。

    他只是不善与人交际,绝大数的时候是正常的。

    因为那些经历,他甚至比同龄人还要早熟。

    林望书躺在床上,因为感冒全身酸痛,他就照着食谱给她煮粥熬汤。

    林约端着粥过来,非要亲自喂她:“好好躺着,别乱动。”

    听到他近乎命令的语气,林望书点头笑笑,很听话:“好,我不乱动。”

    他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才递到她嘴边。

    林望书口吃着,偶尔看着他。

    他的眉眼和母亲很像,都是温婉柔和的。

    母亲在他很的时候就没了,林望书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张脸。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约,想妈妈吗?”

    给她喂食的手微微顿住,他低着头,好半天才低嗯一声:“想。”

    林望书也想。

    很多时候,她也会想父亲。

    在孩子的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总是最伟岸最高大的。

    林望书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其他人的父亲不同。

    从被爷爷溺爱着长大,以及身边人的无限纵容。

    所以也让他养成自负又残忍的扭曲心理。

    林望书怕他也恨他。

    恨他那么对母亲。

    可当蒋苑和她出那些话时,她还是感觉有什么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是难受的。

    但她不知道自己在为谁难受,是为父亲,还是为自己,亦或是,江丛羡。

    他受了多少苦,才会被折磨成现在这副模样。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的父亲。

    林望书一直觉得,自己是可怜的。

    她把尊严看的比命还重要,却不知道有的人,别尊严了,连整条命都被踩进了她所看不见的地狱里。

    卑微活下来的人,是没有尊严的。

    连理智都留在了那个地方,又何来的尊严可言呢。

    林望书想着想着,就开始发起了呆。

    林约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以为是病难受了。

    便急忙去了客厅,拿来退烧贴,给她贴在额头上:“好些了吗?”

    泛着凉意的触感让她周身的燥热稍微减下去一点。

    她也逐渐回了神:“好多了。”

    林望书看了眼时间,也不早了,便让他先去洗漱休息。

    他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功课不能落下。

    “明天就老老实实回学校上课,姐姐没事的。”

    他还是不放心:“可是……”

    林望书温声安抚他:“别担心,姐姐是大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听她这么,林约才点头。

    他相信姐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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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望书的病好转的慢,在家休息了几天也没用。

    实在扛不住了,她只能拖着病体去楼下的社区医院针。

    完针后又回家睡了一觉,烧这才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林约睡了。

    肚子有点饿,她不敢开火,怕吵醒他。

    于是穿上外套,想着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份盒饭回来加热一下。

    刚出了电梯,去开门禁,就看到蹲在外面路边的男人。

    他坐在花坛边上,脚边全是零散的烟头,也不话,就盯着楼上某个开着灯的房间发呆。

    眼里的红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觉了。

    黑眼圈比他平日里失眠时还要严重。

    不要命似的抽烟。

    林望书从未看过他这副落魄的神情。

    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

    把他嘴里还剩大半的香烟掐灭,轻声喊他的名字:“江丛羡。”

    他睁着一双醉酒的眼去看她,很模糊,两个影子。

    见不到人的时候想,见到了又难过。

    蒋苑回去后就跟他讲了,他把那些事情全部告诉了林望书。

    然后江丛羡就把他给揍了。

    情绪崩溃了呗。

    一崩溃就发病,一发病就控制不住。

    清醒以后连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本来就是个废物,多可笑啊,跟他妈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一样。

    他之所以不敢告诉林望书这一切,就是怕她可怜他,把他当条狗去可怜。

    她可以怜悯他,但不能只有怜悯。

    他是个贪心的人,他想得到林望书的爱。

    他想她爱他。

    可是,可是啊。

    江丛羡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很轻易的又崩溃了。

    是啊,他有病,他有精神病,多可笑。

    甚至连他妈的正常人都算不上,还想着被人喜欢。

    多可笑啊。

    可没办法啊,就是控制不住。

    正常人都没法控制住的情感,他一个精神病又有什么办法。

    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红着眼声音,绝望的求她:“林望书,你哪怕把我当条狗留在身边也行,你别不要我。”

    只有怜悯也无所谓了。

    他要她怜悯他,这样她就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了。

    他要用道德绑架她一辈子。

    林望书安抚好他的情绪后,把那些烟头捡起来,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我给蒋苑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她下楼也没带手机,只拿了个钱包。

    刚要去拿他的。

    手才伸过去,便被江丛羡握住手腕。

    他不肯松,反而越握越紧,生怕她会抛下自己。

    林望书知道他喝醉了,把他一个人仍在楼下不管似乎也不太好。

    只能先把他带回去。

    她刚准备拿钥匙,门就开了。

    林约站在门后,手里还拿着一杯装着水的玻璃杯。

    应该是口渴了,所以想去厨房倒水喝,结果正好听到外面的动静。

    林望书愣了一下,问他:“怎么还没睡?”

    他作业还没写完,想再复习一下。

    视线看着一旁连路都走不稳的江丛羡,眉头因为担忧而皱起:“哥哥怎么了?”

    “喝醉了。”林望书让他过来,“先帮我把他弄进去。”

    林约应了一声,急忙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过来帮忙。

    把江丛羡扶进来以后,林望书让他早点休息,作业可以明天再写。

    他点点头,回了房。

    林望书给蒋苑了个电话,没人接。

    于是只能先去厨房煮碗醒酒汤端出来。

    他的酒醒的很快,喝的多了,身体似乎也就习惯了。

    酒醒了,就开始胡话。

    林望书知道,这是他发病的前兆。

    什么都,什么都告诉她。

    “我以前自杀过几次。”

    “就在那个关我的房子里。”

    “没人救我,血都快流干了也没人救我,是我自己救的自己。”

    “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想死的那个人是我,最后害怕的,还是我。”

    “我不敢啊,我太懦弱了。”

    “也可以是不甘心,我还没有报复回去,我不甘心就这么去死。”

    他看着她,喊她的名字,“林望书,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吗,我到现在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亲手杀了他。”

    “可是我又很庆幸,还好我没有杀他。”

    喜欢是什么?

    喜欢不就是把仅剩的尊严和脸面全部踩在脚下,去祈求一个心软吗。

    多可悲啊。

    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可悲的。

    他宁愿自己在那个时候就死了,也不要再体会一遍现在的痛苦。

    想过放弃的,太累了。

    可他舍不得啊。

    一闭上眼睛就是林望书那张脸。

    忘不掉,只能寄希望于酒精,想要麻痹自己。

    结果喝着喝着就跑人家楼下了。

    这不是贱是什么。

    他就是贱,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林望书听到他这些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恍惚了一阵,厨房高压锅在响。

    她回了神,连忙进去,把火关了。

    江丛羡刚喝了酒,喝点热汤肠胃会好受些。

    她盛了汤出来,放在他面前:“有点烫,先放凉点。”

    他看着她,迟疑了很久,然后才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筷子。

    林望书正好看到,他手腕上胡乱划出的新鲜伤痕,深浅不一,血已经凝固了。

    沉吟良久,她微皱了眉。

    然后转身,拿了医药箱出来:“手。”

    他一愣。

    林望书干脆在他身旁坐下:“我帮你消下毒,不然明天伤口会发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