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亦非台(十六)
楚留香到原随云船上的第一天,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晏良。
在那之前,他一直想着该如何去见晏良一面。对方显然是想暗示他些什么,但仅凭那些线索,楚留香只能推断出对方目前的处境不太妙,以至于晏良只能委婉地暗示他。
这艘船的主人是原随云,晏良却在这艘船上略受制肘。那是否表明,原随云有古怪之处呢?
楚留香思绪翻涌,但面上丝毫不显。
他开始在船上逛了起来。
胡铁花大早上的便不见踪影,依早上楚留香听见的动静,想必也是去船上逛了至于不拉上他的原因,想必是佳人在侧,无心喊他了。
船上的水们看见楚留香时都带着温和的笑意,楚留香也含笑颔首。
他不得不承认,这船上的水们正如船的主人一般,带着温文儒雅的气质。
船很大,楚留香从船头走到船尾便花了很长时间,这还只是一层,上面还有第二层。
楚留香望见台阶,正欲抬脚往上走,看见上面下来了一个人。
两个人一高一低,站在木阶上对视。
楚留香收回脚,作了一揖:“田公子。”
那少年正是昨夜扶醉酒的晏良回屋的田实,样貌平凡,但举止得礼,言语温和。他也作了一揖,对楚留香笑道:“香帅。”
两人闲话家常般地谈了些话。从昨夜田实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楚留香本以为对方是个极为冷淡的人,但交谈间,对方显得很有耐心。
当楚留香提出想去看看晏良时,田实更是笑着应下,转身带着楚留香又上了二层。
楚留香与他并肩而行。
二层的房间有两边,晏良的房间在最深处,他们穿过长而空荡的走廊,来到了门前。
田实敲了敲门,温声道:“晏公子,香帅来看你了。”
里面无人回应。
田实疑惑地皱眉,伸又敲了敲。
楚留香盯着紧紧闭合的门,想象着里面可能会有的景象,余光瞥见田实侧首看了他一眼。
“晏公子——”
田实又叫了一声。
“哎——在这儿呢——”
少年回应的声音响亮而又清脆,近在咫尺。
就在他们身后。
楚留香转身,田实也一道转身。
晏良扒在栏杆处,对他二人笑得灿烂。
“你做什么去了?”
田实发问,楚留香注意到他的声音中有些忍无可忍的意味。
“我饿了。”晏良理直气壮,利落地翻过栏杆,踏在地上,他里还拿着两个果子。
田实:“那你为何会从——这个地方出现?”他瞥了眼晏良翻过的栏杆,意思很明显。
晏良:“我太饿了,又累又疼,懒得再走过一段长廊和台阶再穿过半段长廊去厨房。”
楚留香含笑看着他们俩对话。
田实:“所以你宁愿翻下去,也不愿走这短短的一段路?”
晏良:“是。”
田实:“”
眼见着对话趋向冷场,楚留香好心地出来救场,微笑道:“你今日气色看起来不错。”
晏良朝楚留香笑了笑。
田实看着晏良,身侧楚留香的意图他清楚得很,识相地告辞:“晏公子与香帅久未相见,今日重逢想必有话要,在下先告辞了。”
晏良丢给他一个果子,笑盈盈地向他挥了挥:“给你一个果子,慢走不送。”
田实伸接住,垂眸看了看中的红果子,对晏良假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留香和晏良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默契地收回视线。
两人深沉地对视。
晏良叹道:“你来了。”
楚留香很配合:“我来了。”
晏良又叹道:“你终于来了。”
楚留香也叹:“我来晚了。”
晏良道:“知道就好。”
楚留香失笑道:“你心情不错。”
晏良笑了起来:“因为你来了。”
他们站在走廊上对话,谈话声并未有意压低,田实并未走远,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与晏良下方的一层,原随云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无花下了木阶,往左一瞥,便看见原随云嘴角噙着悠然的笑意站在他们下方。
不放心?
无花停下脚步远远看着对方,他转身想走,但原随云已经若有所觉地朝他这里看了过来。
原随云对着他的方向露出来一个笑容。
无花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二层弯下腰便能看见底下的人,晏良和楚留香注意到底下的动静,并未向他们打招呼。他二人初次配合便十分默契,之后又从海上风光扯到沙漠奇景,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又从昨天喝的酒到今天早起时头疼,但喝酒喝上头确实很爽,难怪胡铁花爱酒如痴;最后提到胡铁花,便问了问他们离开沙漠后的经历——
楚留香一一告知,并将他们流落至此的原因了出来。
晏良听到了“紫鲸帮”和“丁枫”,便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底下。
他的话题十分宽泛,有可能之前还着这个话题,马上便又换了个话题。楚留香应对自如,晏良也忍不住赞叹对方的思路竟然能跟上他的脑回路。
“一点红和曲无容呢?”
晏良和那两人虽然没过几句话,但也是全程围观了他们的恋爱模式,被喂了一嘴的狗粮。
楚留香微笑道:“我不知他二人此刻在何处。但他们相伴而行,如今应是在游览这大好河山。”
晏良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为他们而高兴:“待回到陆上,我也要去。”
楚留香心中一动,想起昨夜原随云对他的法,察觉到该提起这个话题了。
“昨夜,原公子对我,你因无花的事心里不大舒服。”楚留香似是不经意般,自然而然的问道,“仍是想不明白么?”
晏良想了想,回答他:“想不明白。”
楚留香道:“何处想不明白?”
晏良问道:“香帅对自己的朋友杀人一事怎么看?”
楚留香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自己不会杀人但不能改变我的朋友、以及其他人的想法。”
晏良道:“我亦如此想过。但是,若那个朋友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即使他杀了许多人,香帅会如何做?”
楚留香想起了无花,认真道:“即使他是我的朋友,他也应交由律法处置。”
他所想到的那个人,此刻正站在底下,无声地冷笑。
晏良道:“若你的那个朋友,是个嫉恶如仇,但下从不软、只杀恶人的人呢?即便如此也仍要将他绳之以法吗?”
他看起来是确确实实地为此迷惑不解。
楚留香看着他。
“凭心而论,我不愿将第二位朋友交以律法处置。”晏良又道,“尽管都是杀人,但我仍然还是会有私心。”
“香帅你曾对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晏良垂眸向下看,原随云的衣角被海风吹起,微微飘动,“若报应迟迟不来该如何?”
楚留香正欲开口,底下的无花便插了进来,朗声道:“那你便成为他的报应。”
上面的两人弯下腰和下面的两人对上了眼。
无花只觉得晏良和楚留香的讨论毫无意义可言。除此之外,他打断两人谈话的原因是这两人话得太多了。
原随云并不在意他们了什么,但无花在意。
以他对晏良的理解,对方显然不是轻易会认输的人,了这么多话,定然透露出了一些他未曾听出来的消息。
无花可不想在这茫茫大海上被楚留香点出身份,连逃也无处可逃。
晏良弯腰看着他,笑道:“不愧是田兄——想得通透。”
无花回以一笑,他注意到楚留香若有所思地看着晏良,又看了看他和原随云。
楚留香站直身体,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应强求,田公子可知晓这个道理?”
无花道:“自然知晓,但我不信。”
晏良心想,你念的十几年的佛经怕不是都白念了。
亏这人还是妙僧无花。
楚留香又道:“不知原公子意下如何?”
原随云一直面带温和笑意,敬职敬业地做一个贴心装饰品,被问到后思索了一下,微笑道:“我亦不信。”
晏良跟着道:“我也是。”
楚留香定定地看他一眼,道:“我看你在这点想得挺通透,那到底有何处想不透呢?”
晏良道:“我与香帅分别后对你的那番话日思夜想,稍感通透却仍然有些不懂,但如今见了你,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楚留香道:“何事?”
晏良认真道:“我不会杀人,但会适当发泄郁闷的心情。”他顿了顿,“上交官府前,定然要揍他一顿的。”
比如揍个半身不遂之类的。
晏良冷酷地想。
楚留香默然,他本以为晏良出不信因果报应那番话时便是赞同了田实的回答,还是下了杀人的决心。但晏良的回答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甚至有点危险。
难道这便是原随云昨夜对他的,晏良所想不明白的事情吗?
可是从方才对话到现在,晏良已经自己下了结论,想得透彻极了。
楚留香心里思绪翻涌,面上带着微笑。
晏良感激不已地向他道谢,递给他一个果子,道:“重逢即为有缘,接下吧。”
楚留香接过后含笑道谢,并未急着吃,而是握在了里。
无花眯了眯眼。
晏良俯首看他,又丢下去俩,懒洋洋道:“盯着我做什么?一个不够非得要一些吗?”
无花笑了笑:“毕竟是晏兄给我的,自然是愈多愈好。”
晏良道:“别多想,之前给过你一个。现在给你的两个之中,有一个是原随云的。”
原随云笑道:“多谢晏兄。”
无花掂了掂里的果子,递给了原随云一个。
谈话就此终止,楚留香已察觉出晏良并未完,但他却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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