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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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船靠岸后,码头两岸顿时掀起一阵热闹。

    来往的老百姓纷纷往这边瞧,将去路围堵的严严实实。

    这时候袁珮下派的将士起了作用,冷着面容高斥几声后,围观的人群顷刻散开,规规矩矩的站在街道两侧。

    谢行俭感激的拱手一笑,随即带着罗棠笙等人往前走,走了几步,身后的老百姓立马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哪来的贵人啊?”

    “坐漕运的船,莫非是从淮安城过来的?”

    一提淮安城,人群中有人脸色微变,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巡抚使府内,厮跑的飞快,急色匆匆的喊:“大人,不好了,淮安城漕台衙门派人进城了!”

    屋内的崔娄秀刚刚听完手下的回禀,见厮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悠哉的挑挑眉:“瞧你们一个个的,不就是漕台衙门派人过来收债嘛,又不是头一遭见,大惊怪!”

    厮大声的道:“大人,这回不一样,头上岸的似乎不是漕帅的人,的瞧着,像是文官,长相斯文秀气,还带了女眷。”

    “文官?”崔娄秀猛地从躺椅上跳起来,沉着脸冲厮问:“你确定没看错?”

    厮吓的浑身哆嗦,艰难的咽口水:“没…没看错…,那人虽是一身便服,但的觉得那人周身的书生气势不减,料想是个文官。”

    崔娄秀沉思的摸摸下巴,忽而往书案上翻找。

    “本官记得上月京城来了一封信……”

    很快,一封未拆封的信封被找了出来,望着封面上鎏金的落款,崔娄秀一脸无力,迅速拆开信件。

    信是徐尧律寄来的,告知崔娄秀,敬元帝派了翰林院侍读谢行俭前往江南府巡视近况,信的末尾还提了一句,敬元帝之所以没有下发圣旨给崔娄秀,想必其中的原因崔娄秀一清二楚。

    看完信后,崔娄秀心头乱跳了一阵,京官下江南巡查这么大的事,敬元帝竟然都不跟他一声,这不是要他一个措手不及吗?

    至于吗?

    崔娄秀撇撇嘴,今年上半年江南府遭了旱灾,随后折磨人的瘟疫大面积爆发,老百姓死伤无数,江南府的农田产物一度被摧毁殆尽,他不得已开江南府的常平仓,用来调度城内的粮食供应,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可惜,灾难比崔娄秀想象中还要恐怖万分,一场夺命的瘟疫过后,江南府瞬间从天堂降至地狱,灾害后重建府城时,崔娄秀迫不得已又挪用了预备上缴的秋税银钱,这笔银子也就是谢行俭即将要帮袁珮找崔娄秀讨要的银子。

    崔娄秀为了黎民百姓大开江南府的常平仓救济,以及占用秋税,此举惹恼了敬元帝,不过朝中有诸多大臣替崔娄秀求情,崔娄秀是为江南众生存活着想,论理应该论功行赏。

    敬元帝在某些方面极为心眼,常平仓和税银是他的底线,崔娄秀擅自触碰就是罪过,不过后来考虑到崔娄秀大义救民的举动,功过相抵,但有一个要求:半年后崔娄秀要恢复江南府的繁荣昌盛。

    灾后重建不难,毕竟江南府有浑厚的底蕴,崔娄秀其人又很有手段,不知从哪搜罗来大量银两,带着‘江南四子’等人,很快就将江南府的漏洞给补上。

    然而,崔娄秀却迟迟不向京城禀报江南府的情况,敬元帝遂对其起了疑心,这才派谢行俭来江南府,明着幌子是招呼‘江南四子’回京述职,实则是想探究崔娄秀这般做是有何种原因。

    *

    住进驿站后,谢行俭先行洗漱一番,才整理完毕,居三跑来巡抚崔大人让手下送帖子来了。

    “这么晚了崔大人还没歇息?”谢行俭微笑的翻开请帖,心不在焉的瞥了眼送帖子的厮。

    厮低着头支吾:“我家大人谢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定是饿了,便让的请大人过府一叙,好为大人接风洗尘。”

    谢行俭好整以暇的看着厮,良久听不到头顶有回应,厮忍不住抬头偷瞄,却听谢行俭笑吟吟道:“你且回去吧,本官随后就到。”

    “夫君,夜都深了……”罗棠笙见谢行俭满口答应,不由出声阻拦。

    江南府崔娄秀风评十恶不赦,再天底下哪有大半夜请人上门吃饭的,不准是鸿门宴呢?

    谢行俭反手捏了捏罗棠笙的手,让她别担心,只去去就回。

    罗棠笙担心谢行俭安危,提出让漕运将士跟着一起去,厮闻言漫不经心的抬眸看过来,谢行俭察觉到厮的不正常,转动眼珠,笑道:“漕运的兄弟在船上守了咱们好些天,今天就让他们好生歇息吧,再了,崔大人的府邸又不是豺狼虎窝,不至于带兵前往。”

    着,谢行俭语气悠然的看向厮,厮愣了愣,下一秒脸上绽放笑容:“谢夫人只管放心,的定会将谢大人安然送回。”

    话都到这份上了,罗棠笙只好放手让谢行俭上了崔府的马车。

    然而,马车刚走远,罗棠笙便喊上居三,火速搭乘马车尾随而去。

    *

    这边,谢行俭抻着下巴沉思,崔娄秀深夜请他过府吃酒,若无心思,死他都不相信。

    一路上,马车行的颠簸,坐在漆黑的马车内,他明显能感受到走的这条路不似寻常路。

    路况不平,马车行的又快,好几次他差点被甩出去。

    车门外的厮见车内的谢行俭并不出声要下车,顿时心生疑惑,暗道这京城来的书生文官胆量倒大的很,就不怕他们月黑风高来一个杀人灭口。

    谢行俭当然怕死,但他能确定崔娄秀没杀他的胆。

    他前脚进了驿站,后脚崔娄秀就派人接走了他,若他今夜死于非命,崔娄秀定然脱不了干系。

    滥杀京官,可是砍头的死罪,崔娄秀应该不会傻到走这步棋。

    谢行俭能想到这点,崔娄秀亦能想到,崔娄秀之所以来这一出,无非是想考量谢行俭这人能不能沉住气。

    这两年不乏有京官来江南巡查,这些年轻官员来时雄心壮志,可大多是虚有其表的人,五成以上的人要么被江南府的奢靡迷了眼,要么就是坐了一晚马车就吓的魂不附体,还谈何巡查。

    崔娄秀用这些法子吓退了一堆京官,这些京官事后悔之晚矣,这般丢脸的事,京官根本就不敢向敬元帝告状,只好风驰电掣的浅浅巡视一遍就仓促的离开江南府。

    崔娄秀非常满意这些京官识相的举措,之所以不想京官仔细巡查江南府,当然是因为崔娄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边,马车驶进一条深巷胡同口,巷年代久远,这几天又阴雨绵绵,马车行驶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寂冷漫长的深夜,但凡是人,听到这种声音浑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谢行俭警惕的冲外头喊崔府的厮,声音在巷里回荡,却始终无人应。

    他心头猛地一沉,心想崔娄秀不会是想和他来真的吧?

    那这样的话,他只能崔娄秀太秀儿了。

    简直胆大包天!

    ……

    马车没了车夫赶,前头的马儿瞬间肆无忌惮的拉着车轿在窄仄的巷道里横冲直撞。

    谢行俭在里面被颠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抹黑探出车轿拽住马缰,谁知马儿像是感应到有人桎梏住了绳子,忽然扬起脑袋长声嘶鸣,一不留神间,谢行俭身子往前一倾,手中的绳子转眼消失不见。

    挣扎的再寻找时,发现马缰早已经被马儿挣脱成两节,只留下一断在马儿身上。

    马缰太短,根本就不允许他拿起绳子喝停马车。

    巷幽而深,雨水洗刷后,石板路光滑干净,马儿跑在上面欢乐异常。

    谢行俭紧紧抱着车轿的柱子,心里希冀着马儿跑累了能停下来,谁知一个趔趄,马儿又是一声高昂尖叫,不过这一声叫喊中,充斥着无边的痛苦。

    原来黑灯瞎火间,马儿头颅撞上拦路的大石块,顷刻鲜血直流。

    身后连接的马车因为惯性往前倾倒,连人带车在地上摩擦翻滚几周才安静。

    躲在暗处的厮脸色灰败犹如死人,不敢置信面前发生的一幕。

    当下厮也不敢再躲,急忙提着灯笼跑过去拉扯车轿里的谢行俭。

    扒拉半天,厮也没发现谢行俭。

    “不会被压扁了吧?”车夫忐忑开口。

    “胡。”厮抖抖发酸的手腕,怒视车夫,“大人只让咱们戏弄一下京城来的官,可没叫咱们害他的命,他没了,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车夫瞧着眼前触目惊心的现场,苍白着面容,哽着嗓音:“马车都毁成这样了,人还能活么?”

    “费什么话!”厮沉着脸,闷声道:“他不能死,这是大人的原话,他死了京城那边肯定会找大人的麻烦。”

    车夫闻言心间抽搐,他家大人树敌颇多,若再失去皇帝的信任,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不再言语,提着灯笼在马车废墟边埋头挖掘。

    尾随而来的罗棠笙的马车因为巷口多岔道的缘故,中途跟丢了一回,等再追上,正好看到厮和车夫狼狈不堪的跪在废墟前。

    “我的老天——”罗棠笙捂着脸,瞬间泪流满面,“我夫君呢?”

    “谢大人在车底……”厮颤畏话,顾不上询问罗棠笙为何会出现在这。

    “居三,赶紧掀开木板!”罗棠笙抹开泪,心疼的指挥居三行动。

    马车车顶太重,厮和车夫动不了,只能任由木板压在废墟上。

    罗棠笙甩开平日的矜持,单手用力的拽起厮的前领,厉声质问:“崔大人就是这样教你们待客的?我夫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武英侯府与他势不两立!”

    着,罗棠笙猛地将人往旁边一扔,厮跌坐在地痛的龇牙咧嘴,脑袋嗡嗡直叫,惊慌之余还不忘震惊罗棠笙曝出的名号。

    这边,罗棠笙和居三两人轻而易举的将车顶掀开,然而刨了半天都不见谢行俭人影,罗棠笙双目赤红,正准备揪起厮和车夫审问时,几米远处传出呻.吟声。

    “夫君!”罗棠笙飞扑上前。

    居三着灯笼跑过来,发现谢行俭歪趟在水沟里,身下一片猩红。

    “公子,你伤哪了?”居三慌张的蹲下身。

    “怎么流这么多血?”罗棠笙泪珠潸然而下,伸手拉谢行俭起来。

    水沟不深不浅,水线刚好没过谢行俭平躺的身子。

    罗棠笙探手过来时,谢行俭顺势而起,试图笑笑安慰妻子。

    “还笑呢!”罗棠笙哭的心肝欲断,“没良心的东西,伤成这样还有心思笑,你若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谢行俭大手轻轻揩掉妻子脸上的泪水,无奈的道:“别哭了,这血不是我的。”

    “不是夫君的?”

    “不是公子的?”

    “不是大人您的?”

    同一意思的话,出自三拨人的口。

    谢行俭暂时不想跟厮清算车夫中途跳车这笔账,他忍着身上的痛意,手指往水中一指。

    “水沟里有死人,血是他们的……”

    谢行俭面沉如水,声音冷的能冻人。

    三拨人均惊的不出话来。

    他们?难道死的还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