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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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 会试结束。

    虽然出了刘珩被杀一事,好在几人协力抓住了凶手,长盛帝最开始那滔天的怒火也过去了。

    楚月兮和许砌失职,被长盛帝责罚了两句,没有再多作追究;谢婧宸顺利查出了真凶, 长盛帝大手一挥给了重赏;肖瑞之和温子酌监考辛苦, 长盛帝也十分领情, 正要让何霄给两人赏下大量金银,却被二人拒绝了。

    肖瑞之秉持着一贯的作风, 表示一切都是分内之事,实在受不起如此厚赏。长盛帝对此没有丝毫不悦, 毕竟一面是顺了老太师的意, 一面自己也能省下一笔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而后他把目光转向了与肖瑞之并肩而立的太傅, 道:“温大人,你怎么?”

    “能担任本次会试的副考官,是臣之幸。”温子酌依旧是一派的温润, 拱手施了一礼,道:“只是通过本次监考, 臣也看出了一些问题,九阙之外, 多的是无书可读之人。”

    长盛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不知温大人有什么想法?”

    “臣自请在民间开办书院,为贫家学子授课。”

    在场的, 除了温子酌和肖瑞之,包括长盛帝在内,全部都惊呆了。

    温子酌可是长盛帝钦封的太傅,这么些年来只为皇家以及高官子女讲课,如今居然自请去民间教书……?

    温子酌对于周围几人的惊叹置若罔闻,对于何霄在暗处挤眉弄眼的暗示也当做没看见,上前两步认真道:“这就是臣想要的赏赐,请皇上成全。”

    毕竟是长盛帝自己要封赏的,总不好出尔反尔,他端坐在龙椅上,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阴沉着脸应下了温子酌所请,而后挥挥手把一群人赶出了长宁殿。

    一出长宁殿,谢婧宸就悄咪咪地扯了扯楚月兮的衣袖,跟她咬耳朵,“月兮,你温大人怎么想的?”监考了一次会试,怎么还开始给自己没事找事了……

    楚月兮盯着温子酌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不识时务已经够让长盛帝头疼的了,如今这人是立志要取代自己……?

    放着长盛帝的厚赏不要,居然提了这么个要求。

    “老师,我有事想问您。”出了皇宫,楚月兮故意慢走几步,和谢婧宸等人拉开了距离,蹭到肖瑞之身边。

    老太师眼观鼻,鼻观心,道:“姓温的那子的事?”

    “……是。”楚月兮感觉老太师比她爹都了解她……“之前在大殿上的时候,我看您好像一早就知道了,一点也不惊讶。”

    肖瑞之轻叹一声,留给她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楚丫头啊,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楚月兮站在原地看着老太师渐渐走远,低声重复了几遍,还是没能理解其中深意,嘀咕道:“老师这话什么意思?”

    那四个字仿佛被下了封印,任由楚月兮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远远看见白暮词回来,便问道:“阿词,你老师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

    白暮词眼看着她家将军这些天跟着了魔一样,睁开眼睛就开始念叨什么“难得糊涂”……生怕楚月兮真的走火入魔,便劝道:“太师高世之智,将军一时悟不出来也不奇怪。”

    “也是……算了,不想了。”楚月兮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问道:“温子酌那边有什么动静?”

    “温大人天还没亮就去了城北,我跟过去看了看,他是真的去教书了。”白暮词着又拿出来一张纸递给楚月兮,“温大人还给孩子们写了字帖,我偷着拿了一张回来。”

    楚月兮接过去看了看,一篇遒媚秀逸的楷映入眼帘,这么一看,去教书他还真不是而已……“阿词,备马。”

    白暮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了,“将军,我建议你……走过去。”

    “那么远,我走到什么时候去?”楚月兮摆摆手,“你放心,我尽量不在城里跑太快就是了。”

    白暮词:“……”将军你一定会后悔的。

    正如白暮词所料,楚月兮最终没能骑着马过去——城北那段路实在不好走,她只好在半路跳下马,踏着泥浆走过去。

    九阙的最北边是一个叫醉晚林的地方,别看这名字取得诗情画意,其实这里是京城中贫苦人家的聚集之处,很多人勉强才能吃饱饭,哪还有多余的银两送孩子去念书。

    温子酌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偌大的京城不管,偏偏就一眼选中了这么个地方。他在这里借了间废弃的院子,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了笔墨纸砚,一文钱学费也不收,每天斜跨大半个京城,风雨无阻地跑来授课。

    醉晚林楚月兮是第一次来,听着白暮词的描述,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她真的亲眼看见这里的环境后,还是目瞪口呆了许久——天子脚下尚且还有如此穷困潦倒之人,更不敢想别处。

    “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单手持着书卷的先生领读一句,院中的十几个孩子就跟着读一句,孩子们大多看着只有五六岁,稚嫩的声音装点着破败不堪的院,倒是比国子监看着更舒服些。

    楚月兮不想扰他们,便扒在墙头默默围观。

    “姑娘,为何不进去?”

    楚月兮猛地转过头去,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脸,“哎?你不是那个什么……对,悬风寺里的那个和尚吗?”

    “僧法号净诲。”

    “你不在寺里诵经祈福,跑到这来干什么?”楚月兮对他叫什么一点也不好奇。她更想知道的是这和尚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净诲不改那一脸的虔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上一次遇到姑娘,姑娘让僧好好修行。”

    “姑娘离开后,僧在佛祖面前静坐许久,终于明白了姑娘的话。”净诲笑了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僧尚有余力,便走出寺院,行些力所能及之事。”

    楚月兮:“……?”我怎么不知道当时的话还有这层意思?

    “咳……你能这么想,也算不辜负我一番苦心。”楚月兮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指了指院子里面问道:“这么,你是来这里教他们的?”

    净诲照例先念了句佛号,才不疾不徐道:“前些日子听闻温太傅亲自来这里授课,僧无才,只是想着能来帮点忙。”

    楚月兮往边上挪了两步,这和尚话稍微快一点是不是比让他吃肉还难?!

    “阿弥陀佛,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僧佩服。”净诲仿佛没看见楚月兮的动作,摆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既然来了,便进去看看吧。”

    “我的天……真是要命……”楚月兮狂躁地扯了一把自己的衣角,避开净诲大踏步地走进了院子里。

    温子酌一早就注意到她了,给孩子们做完上一句的解释,便放下书本道:“大家休息一下吧,我们一会儿再往下讲。”

    “楚将军怎么过来了?”温子酌知道这段路有多难走,虽然知道楚月兮一直让人注意他的行踪,却也未曾想过她真的能找到这里来。

    楚月兮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不满道:“那和尚不是也来了,你怎么不问他?”

    “阿弥陀佛,僧只是来帮忙扫,姑娘大可当僧不存在。”楚月兮这话没避着他,净诲也不恼,好脾气地拿起扫帚开始扫院子。

    温子酌摊摊手,用眼神传达他的意思: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

    楚月兮:“……”

    “我来给孩子们讲讲兵法,教些拳脚功夫,不过分吧。”楚月兮让净诲那软绵绵的态度气了个半死,此刻恨不能拿他擦地。

    “好了,都回去坐好。”温子酌没回答她,只是走到前面拍了拍手,道:“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先生,教大家兵法和武艺,大家欢迎。”

    “哇,是个女扮男装的漂亮姐姐。”

    “你懂什么,那就是裙子,被刻意改过了而已。”

    “先生,仙女姐姐为什么要来教我们兵法?”

    “是啊先生,姐姐会功夫吗?”

    “……”

    孩子们的注意力完全被楚月兮吸引过去,围在她身边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楚月兮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热情,被围在中间手足无措,目光越过孩子们,正好看见笑意中带着亘古不变的虔诚的净诲,和持卷看戏的温子酌。

    楚月兮:“……”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七级!你们都不要的吗?

    “姐姐这里有糖,给你们吃好不好?”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想出来,正如楚月兮终于想起了自己袖中的那一包糖果,连忙掏出来一人给分了一颗,还剩下两颗扔给了温子酌和净诲——作为先生,一定要雨露均沾,不偏不倚,以免学生们跟着学坏。

    楚月兮总算是把身边的鬼们哄回了座位上,问:“我问你们,如果强兵犯我九夜边境,我们应该怎么做?”

    一直安安静静的净诲突然开口,道:“当以身为刃,以身为盾,誓死护我九夜不失寸土。”

    作者有话要:  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出自战国·孟子《尽心章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