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诲这话的依旧不紧不慢, 但是那一腔豪情却引来一群鬼们的争相效仿。

    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有一个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姑娘挥动着手，试图引起这位新先生的注意。

    楚月兮见状走过去，笑笑问道：“怎么了妹妹？”

    姑娘看着漂亮姐姐突然出现在眼前，鼓了鼓腮帮子, 认真道：“仙女姐姐, 我, 我要跟姐姐学武功，长大了就可以上阵杀敌, 为爹娘还有哥哥报仇了。”

    “怎么回事？”楚月兮揉了揉姑娘不怎么整齐的头发，走远了些, 低声问还在持卷看戏的人。

    “她叫林缈, 父亲是御北将军手下的一名参将，母亲是随军是大夫。”温子酌看了那姑娘一眼, 有些不忍，道：“你还记得北境三月的那次大捷吧。她的爹娘，还有十二岁的哥哥全部战死, 她跟御北军走散，最后是跟着回程的商队回到这里的。”

    楚月兮闻言一怔, 每一场战争不论成败，背后必然都会有无数失了亲人的家, 作为主帅，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抚恤和安慰，却不曾想过, 失去至亲的痛，是再多的补偿也抚慰不了的。

    余下的生者何其无辜，失了双亲的稚子如何生存，受战火之累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这一系列问题，都在看见林缈之后涌进了楚月兮的脑子里。

    “楚将军？”温子酌见她望着一处发呆，叹了一声，劝道：“你不要太往心上放，战火之下本就难免伤亡，身为主帅……”

    “别了……我都明白。”楚月兮戍边这么些年，温子酌的这些她何尝不知道，只是……看着那丫头眨着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一本正经地出要为家人报仇这句话，心中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酸楚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林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楚月兮身边，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仙女姐姐，是不是我错了什么，惹姐姐生气了？”

    “怎么会呢。”楚月兮蹲下身，把姑娘往怀里一带，“你放心，姐姐以后只要有时间，一定每天都来教你们好不好？”

    “不过，你也要答应姐姐，若是学成了一身功夫，可不能只为了报仇。”

    林缈窝在楚月兮怀里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姓楚？”

    “嗯。”楚月兮有些不明所以，便问道：“怎么了，缈儿认识我？”

    “我不认识姐姐，但是常常听爹娘起。”林缈笑嘻嘻地抓住楚月兮的手，“爹娘告诉我一定要勤学苦练，将来成为像楚将军一样的女中豪杰，上阵杀敌，守护边境。”

    楚月兮无奈地抬眼看了看温子酌，这丫头才多大，她爹娘怎么就跟她这些。

    “除了这些，爹娘还跟你过什么？”温子酌放下书卷，也凑到两人身边，问林缈。

    “爹娘还，”林缈忽闪着大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明白，道：“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可以看见四境太平，边尘不惊，再也不会有孩子像我这样，因为战争流离失所。”

    天色渐晚，三人承诺明日再来，便一道离开了。

    四境太平……楚月兮朝着西边望去，千里之外的西境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定西军和沧澜如果开战，北边的上沅会不会趁乱突袭御北军，南境那边蠢蠢欲动的几个国，难道会甘愿一直称臣吗？

    看似四海臣服，万国来朝的九夜，这份表面上的安宁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楚月兮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心中沉了沉，林缈爹娘的期望，真的还能实现吗？

    “阿弥陀佛。”一直安静的像个哑巴似的净诲终于开了口，道：“姑娘，万般皆是命数，姑娘又何必强求。”

    “如果我偏要强求呢？”楚月兮的目光陡然一凛，直直射向身上仿佛镀了一层佛光的净诲，“纵然朝代更迭是历史的轨迹，难道我就该放任敌国破我边防，看着百姓因为战乱而无家可归吗？”

    “姑娘是大智之人，何必偏执。”净诲话依旧温温吞吞的，完这句正想合掌念声佛号，被楚月兮一把拽住了。

    “你再跟我在这胡八道，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楚月兮甩开净诲的衣袖，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哎不对啊……你刚刚不是还什么以身为盾吗，现在这是被附体了？”

    “总不好教坏了孩子。”净诲逆光而立，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周围一圈光晕，道：“僧知道出家人不诳语，只不过如此善意的谎言，想必佛祖不会怪罪于僧的。”

    楚月兮：“？？？”

    这还是那个为了自己一句话就面壁好几天的和尚吗？

    “天色已晚，二位还是改日再吵吧。”看了半天戏，温子酌终于一折扇横在两人中间，断了他们的争论。

    净诲从善如流，念了声佛号，道：“温太傅所言甚是，天黑后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楚月兮一掌就朝着净诲劈过去，被温子酌借力挡开了，她闪身绕开，道：“温子酌你别拦着我，先不什么四境太不太平的，我今天一定要跟这个疯和尚一架！”

    “姑娘，气大伤身。”净诲气定神闲地往边上让了几步，“悬风寺位置偏僻，僧就先告辞了。”语毕，人已经飘飘悠悠的到了几米之外。

    “净诲！给我站住！！”楚月兮提气就想追，却被立志要当和事佬的温子酌死死拦住，楚月兮气急败坏地跟他过了两招，眼看着净诲已经没了踪影，叫道：“温子酌你让开！”

    “楚将军，稍安勿躁。”温子酌由着她闹腾了半天，而后笑笑道：“净诲虽然武功一般，但是轻功极佳，你怕是追不上的。”

    楚月兮：“……”这话听着一点都不像拉架的。

    “国子监那边你不管了？”楚月兮深深吐纳了几口气，暂时放下了跟净诲架的想法，伸手戳戳他，道：“皇上同意你在民间办书院，可没你就不用教连陌他们了。”

    “可以兼顾。”温子酌轻声一笑，了然道：“我要是真的不教他们了，他们不定多开心呢。”

    楚月兮翻了个白眼，道：“那是，罚皇子抄书，这事儿也就你能干得出来了。”关键还是为了报复连深他坏话一事……

    温子酌自然听得出来她话中有话，挑眉问道：“楚将军你，学生在背后议论先生的私事，该不该罚？”

    楚月兮脚步微微一顿，听他这话的意思，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温子酌这一回却没算轻易放过她，追问道：“楚将军怎么不话？”

    “罚，必须要罚，太过分了！”楚月兮在心里暗搓搓的给连深道了个歉，再接再厉道：“就算看到先生从青楼出来也应该当做没看见，连深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不懂尊师重道呢？”

    温子酌眼皮跳了几跳，“我必须强调一下，那天我去漓箬阁是……”

    “你过了，是约了人，有事。”楚月兮摆摆手把话接了过来，“我也没你去青楼就怎么样了，瞎紧张什么。”

    温子酌：“……”对啊，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解释……？

    “对了，”楚月兮没理会他那一脸怪异的神色，想了想问道：“你去教他们，不是三天鱼两天晒网吧？”

    温子酌脸色继续一黑，道：“自然不是，楚将军看我像那种人吗？”

    “什么人又不能写在脸上，光靠看怎么能看得出来。”楚月兮撇撇嘴，敏捷地跳过一个水坑，道：“看密探传回来的信，我估计今年年底，最晚明年年初，沧澜那边就会有动作，箐王和张陵八成不了。”

    “到那个时候，皇上应该就会下旨把我扔回西境去，帮着箐王收拾烂摊子了。”到这，楚月兮终于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明明知道必有一战，后果也预想得到，偏偏她现在就什么都做不了……

    “我答应了那群鬼们，有空就去教他们。”楚月兮摇摇头，轻笑一声道：“不过我应该也教不了很久，怕是要食言了，到时候还要拜托温大人帮我多好话才是。”

    “这个好，楚将军大可放心。”温子酌也清楚她随时都可能挂帅出征，能在京中的日子应该所剩无几了，便应了下来，没有多问。

    楚月兮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已经代替太阳挂在空中的那一轮圆月，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林缈的话，自嘲地笑了笑，问道：“温大人你……我之前跟净诲，偏要强求，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

    温子酌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落寞的样子，不禁一愣，道：“怎么会这么问？”

    “九夜的命数若是真的到了头，我却想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逆天改命，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楚月兮想起那五进的宅院，就感觉心口一堵……

    “事在人为。”温子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更何况，也未必就会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