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还能怎么样呢,他拿她毫无办法
高悦颜以销售助理的身份入职田氏集团。
流程跟当初进康盛时差不多,不过少了员工培训,多了一个办饭卡的环节。田氏有自己的员工食堂。所有流程都是田氏的秘书陪同办妥,田氏的秘书姓周,三十岁上下,非常善于交际,一见面就关心地问她怎么过来的,来的路上是不是很堵。不是人事而是秘书亲自接待,想必田德之前早有交代,而字里行间,悦颜听不出她有一点好奇。
流程走完,周秘书又带她回办公楼,二楼整个平层都是销售部的办公室,装修得有点像IT公司,灰白色调,中间几排长桌,椅子呈T字形摆放,座位之间没有隔板。长桌对面就是田德的办公室,她分占了他办公室的一个间,中间就隔了一堵透明的玻璃墙。
“你的工牌已经在做了,一些产品的资料就放在这个文档里,你有空可以了解下,其他工作会由田总跟你对接,”到这里周秘书笑了笑,目光暗含深意,“欢迎你,加入田氏这个大家庭。”
一个上午悦颜都在熟悉自己分内的工作,是销售助理,其实有点像杂的文员,诸如处理客户的订单,统计销售业绩,处理客户投诉以及退换货之类。
之前在康盛的时候有过经验,不过是换了个系统,本质还是一样,悦颜很快上手,点完了OA任务后,她转而开始研究田氏的产品,他们产品科目不像康盛这繁杂,紧固件也做,粘合剂也做,田氏的主营业务围绕气动和轴承两块,像其他一些螺母螺钉垫圈等的配件则直接外包给下游公司。客户源由田氏提供,田氏从中收取提成。
悦颜这才明白为什么康盛的业务压力这么大,订单这么难拿,田氏的拿货名单上大部分都是国企或者政府相关部门,市场基本已经由田氏蚕食完毕,而这个公司已成规模,像庞大的机器,不需要销售在厮杀抢夺市场份额,只要维系好原有客户,就足够支撑这家公司的运营。
如果她是沈子桥的话,她想,她永远不会跟田氏成为竞争对手,宁可退出,然后另起炉灶。
撑着腮,悦颜对着电脑屏幕陷入沉思。
头顶一记男人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喜欢李啊,下回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悦颜瞬间回神,抬头看清来人后,根深蒂固的称呼不过脑子先从嘴里出来:“田伯伯。”
田德一愣。
屏幕定住的地方是一张男人的照片,对着镜头款款而谈,身前放着一只立式的麦克风,应该是某个项目的宣传照。
田德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又跟她笑了笑,温和地:“这里是公司,这么叫被人听到不好,以后你跟周秘书一样要叫我田总。”
她仰头看他,原本堆在肩上的头发顺着动作滑下,探出清水荔枝一样干净的脸孔,目光水水的、润润的,毫无防备。
田德停住,过了几秒才接着刚刚的话往下讲:“公司第一天还习惯吗?”
悦颜点了点头,没话。
她有点冷又有点傲的样子其实不适合职场,换做别人田德理都不想理,不过在悦颜身上却好像再合适不过,他觉得这姑娘年纪能有这种气质挺难得的。
“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以后我就是你的直系上属,你的工作直接跟我汇报。”
人站在面前,悦颜免不了留意一番对方的穿着,他上身一件翻领的皮夹克,高领靛蓝色毛衣,很少见他穿西装扎领带,除非去见政府方面的要员。偏爱的色系也不是中年男子惯会选的黑灰,相反蓝色居多。
或许跟他交往的女朋友有关,那天带她去见田致远的时候悦颜还有印象,是一个姓施的女人,温婉素雅,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
悦颜略一笑:“知道了,田总。”
田德也笑,走前弯腰拾起一支滚下桌的原子笔,插回她手边的笔筒里。
她在田氏名义上负责售后这一块,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田德在走,跟着他开早会、例会、夕会,跟着他跑客户、谈合同、视察生产线。
对他身边突然多出的这个女人,不是没人好奇,不过周秘书口风紧,想从她嘴里挖料一点都不容易。公司上下对她的态度都是疑惑中夹杂着客气,一口一个高姐的叫,生怕这人大有来头。
田氏每个月中发薪,除基础底薪外还有油贴、季度奖金、过节费等等,她有两份补助,一份销售部的绩效提成,一份跟着周秘书一其从行政这块领,七七八八加起来,竟然是从前在康盛时的两倍有多。她不过一个助理,有点被税后的薪水吓到,以为田氏确实如传闻中财大气粗,直到年末公司集体申办出国护照,她帮忙拉了公司所有同事的流水对账单,才知道其实并不是,一个去年入职、有五年销售经验的同事,才堪堪拿到悦颜这个水平的工资。
当然钱是一回事。
年末的会尤其密,田德不爱开电话会议,那天也是临时召集开部门总结会,结果布置会议室的姑娘没有连好投影仪,一连换了几台笔记本都搞不出画面,台上插拔电源的两个同事满头大汗,台下田德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们忙活,整间会议室的气氛尴尬到不行,其余人等都低着头按手机,假装很忙的样子。
悦颜想到售后那边还有两台空的笔记本,想去问他们借,她才起身,田德就把她叫住了。
从她入公司的这半个月里,他对她还算客气,虽然有时候也会不轻不重地骂她两句,但是有点跟其他人一样,从来只喊她的姓。那次也不知道是急了还是被那两个投影仪都弄不好的给气的,脱口叫了她声颜颜,让她去办公室把他自己用的笔记本拿过来。
所有人佯装没注意,把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一字不差地被听进了耳朵里,心下又惊又疑。
流言蜚语像是无根的浮萍,并不需要确实的土壤,只要给足养分,就能漫无边际地生长。
养分就来自卫生间、茶水间那些闲言碎语。
连悦颜都听过好几种版本。
有是侄女,又是情人,还有是田德的私生女,一个比一个头头是道、板上钉钉,悦颜也懒得解释。处理完分内的事后,她就把大半时间都消磨在资料室,翻看田氏历年的合同以及招标书,要么就跟在老员工身后,跟那群人套近乎,了解公司内幕。
田德不可能一无所知。相反,悦颜的那些伎俩在他面前颇有班门弄斧的意思,他甚至不介意主动向她提供一些涉及到公司内部隐私的资料,这种坦然或许来自他的自信,或许他想借用这种宽大为怀的方式告诉悦颜,他没有把她当成对手,他也从来没有对她的父亲下过手。
是对手,悦颜可能都没有资格。
她像个跳梁丑一样,甚至连她的活动范围,连别人能够透露给她的内容,都是经过他的默许。
调查的结果不是不让悦颜气馁。就她目前所了解到的资料,田氏内部确实存有一些经营上的问题,比如低价倾销,它在某一两种产品上采取低于市面同行价格的方式,但这种擦边球的营销方式,哪个公司或多或少没有一些,一旦捅出去,或许会招来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警告,但最后十有八九都会以罚款的方式解决。
有时候从公司忙了一天回来,看着头顶满天的繁星,看着身后通亮的工厂,悦颜经常会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也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往下走。
搬出来后她有回沈家一次,取上次忘记拿走的两件衣服。沈馨儿心细,洗干净后又叫周阿姨给烫的平平整整,一直挂在她房间的衣橱里,就等她来取。
等她到了,沈馨儿拉她去客厅话,聊到近在眼前的预产期,沈馨儿尽量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但悦颜知道她的担心,她想不出办法安慰,只好尽量劝她放宽心。
话没两句,周阿姨托着一个衣裳架子从二楼下来,就一件毛衣,没找着另一件羽绒服放在哪里。
沈馨儿欠身:“两件衣服吊一起的怎么会没有,周阿姨你再找找。”想了想又站起来,“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周阿姨给她倒上茶的工夫,沈子桥刚完球,大汗淋漓地从外面进来。在玄关换鞋时看见在客厅坐着的悦颜,两人目光相触,都不约而同地往旁边避了一下。
难得见他穿成套的卫衣和运动短裤,衣服的前襟被汗湿出了一个倒三角形。他低头换上拖鞋,车钥匙随手撂一边,沾汗的刘海垂在额前。
仿佛时间错乱,开门进来的是刚完篮球的十六岁男孩。
他慢吞吞地往后捋了一把湿发,一张脸孔立体清透,又看了看她,没话找话地:“来了啊。”
悦颜坐在沙发里,声音不算大地嗯了一声。
他去厨房开冰箱拿了瓶冰水,绕着沙发后背从客厅走过,一边喝一边:“你坐,我去换件衣服。”
“嗯,你去忙好了。”
他洗澡的时候,沈馨儿跟周阿姨也从二楼下来,都没找到悦颜的那件羽绒服,两人都有些疑惑,好好一件衣服,哪能丢就丢。
悦颜刚想算了算了,沈馨儿福至心灵,忽然扭头问了周阿姨一句:“今早韩芳跟他哥出去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啊?”
周阿姨摇头:“不记得了。”
沈馨儿没来由的冷笑了一声。
前两天,韩震最的一个妹妹,在江苏念大一的韩芳来杭州过寒假,因为沈馨儿临近生产,一楼的客房改做了婴儿房。韩芳就住之前悦颜住的那个房间,要挂在衣柜里的衣服突然会不见,准跟她有关。
也是巧,这边厢她刚有怀疑,韩震就带着韩芳大包包地从外面采购回来。
一开门,韩芳就举着手里的购物袋欢天喜地朝客厅喊:“嫂子,你看我们买了啥?”
沈馨儿看眼她身上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件不翼而飞的羽绒服去了哪,可不就穿在韩芳身上。
心照不宣地跟周阿姨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沈馨儿似笑非笑:“反正你哥哥有钱,尽管给他花。”
韩芳心无城府地咧着嘴傻笑,眼乌珠一转瞄到一边的悦颜,有些疑惑,看了看她。
韩震带上大门,也走了过来,大包袋都堆到客厅的茶几上,招呼悦颜:“悦颜来了啊。”
“姐夫。”悦颜起身。
韩震推着韩芳给她介绍:“这是我妹妹,叫韩芳,没见过吧?韩芳,快叫姐姐。”
韩芳脸圆圆,皮肤微黑,扎了一个高马尾,叫姐姐的声音响亮清脆。
悦颜跟她笑笑:“你好。”
韩芳拎起袋子,雀跃地像只鸟:“哥,我去试新衣服了。”
沈馨儿才:“韩芳,一会儿记得把身上这件脱下来,给你悦颜姐姐带回去啊。”
韩芳低头,看了看自己穿了一天的羽绒服,撅嘴:“嫂子,这不是你给我买的啊……”
“不是,是颜颜落在这里的。你要是喜欢,回头让你哥去商场再给你买。”
她撒娇:“我穿都穿上了,嫂子,杭州多冷啊,再让我脱下来不过去吧。”
沈馨儿这时候也不话了,瞄了韩震一眼:看看你的好妹妹。
韩震接收到老婆的意思,硬着头皮只好上:“那个,韩芳,这个就不对了啊,不是你的衣服怎么问都不问拿来就穿?”
韩芳牵着韩震的衣袖来回晃:“哥,我都没衣服穿了。”
“不是给你买新衣服了吗?”
“新衣服还没洗,不知道多少人试过,多脏啊。”
想想也对,一件外套而已,悦颜不也常穿沈馨儿的衣服吗?韩震就跟悦颜商量:“悦颜,这件就当送韩芳了,姐夫给你钱,回头自己去专柜再挑两件,行不行?”
悦颜刚想算了。
沈子桥换了一套灰色的休闲服,湿着头发从二楼下来:“挑什么?”
他确实高,身板又挺直,走起路来跟棵万年青似的,基本所有人都得仰头看他。韩芳兴奋之状溢于言表,尖起嗓子喊了声子桥哥哥,一把拨开面前的人,呼啸着冲上前去,手脚并用地扑在了他身上,去势太猛,害的他因为惯性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住。
耳边是韩芳一叠声的哥哥哥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到杭州都有两天了,怎么今天才见到他。
沈子桥平举着双手,语气不温不火:“你先下来。”
韩芳摇头,马尾在他胸前乱扫:“我不,就不,我已经长在哥哥身上了。”
沈馨儿起了一身鸡皮,韩震无奈地笑。
“你下来。”声音有点冷,音量也比刚才重。
韩芳撅嘴松手,双脚先落地,人才跟着滑下来,乖乖地低着头立在他面前。他把目光转向沈馨儿,经过悦颜时也没有停。
沈馨儿把事情大概了下。沈子桥看了眼她身上,难怪她扑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么眼熟。
他:“穿别人衣服干什么?自己没衣服穿了吗?去换掉。”
悦颜其实不那么敏感,不过是因为他的话,所以听的分外用心。别人两个字像刺一样,深深地扎进心里。
她从未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如此的多余。
韩芳像是挺服这个大哥哥的,谁不管用,沈子桥一句话就听进了心里,看着悦颜吐舌头,笑得古灵精怪的:“姐姐,对不起啦,你跟我来,我换好给你。”
悦颜跟上她脚步,经过沈子桥身边时嗅到他身上一股浅浅的沐浴露香气,竟然是她一直在用的那个牌子。她再装出不经意,心也像被人用指甲盖轻轻掐了一下,交错而过之际,他低头掠了她一眼。
然后两人同时想起了辞职那天的对白。
韩芳换了件外套出现在门口,换下的羽绒服装在手提的购物袋里,拎过去给悦颜,尾音长而拖沓地叫她姐姐:“不好意思哦姐姐,弄脏了你的衣服,还住了你的房间,听嫂子,你过年还要回来住,真的好对不起。”
“没事的。”悦颜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姐姐。”
韩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那神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你有看过我们家的鞋柜吗?”
悦颜摇头,目中有不解。
女孩歪着脸,倚着门边,皮肤紧实饱满,一脸的天真无邪。光看外表的话,她其实更像韩震多些,比温婉的韩玲多了几分娇憨的感觉,连跟人话都带点撒娇的声口,因为做惯了妹妹。
“姐姐,你要是看过就知道了,鞋柜里面摆着好多好多的鞋子,有我哥的,嫂子的,子桥哥哥的,还有我姐的,连周阿姨的鞋子都有。可是姐姐诶,里面没有一双属于你的拖鞋。”
悦颜一动不动,听着一个自己好多岁的女孩的奚落。
越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越能出恶毒锋利的句子,因为她从未遭遇过命运的身不由己,也不知道设身处地是何物。
未成年人的恶意永远对陌生人蠢蠢欲动。
韩芳幽幽道:“姐姐,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哦,你没有自己的家吗,为什么要来别人的家里住?你是孤儿吗?没有自己的哥哥姐姐吗?你为什么要叫我的嫂子姐姐呢?为什么子桥哥哥会是你的哥哥….”
沈子桥眼神冰冷地射向韩芳,韩芳撇了撇嘴,才没有继续下去。
悦颜看着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到了饭点,悦颜被沈馨儿强留下来吃晚饭,餐桌上,韩芳又成了那个心无城府的妹妹,用她特有的活泼语调讲述自己在学校里遇到的好玩的人、有趣的事,还特别喜欢跟沈子桥搭话,一口一个哥哥地叫,口头禅是,“你知道那个谁谁谁吗?那人可好玩了……”
沈子桥全程都没搭理她,偏偏韩震还在旁边趣她:“韩芳这个叽叽喳喳的性格,也只有子桥才受得了她。”
的俩人好像缘分不简单似地。
今天韩玲不在家,她有朋友从外地过来,要她去招待。
悦颜低头夹菜,沈馨儿只顾盯着手机看,对桌上的对白充耳未闻。
看到什么中意的东西,沈馨儿把手机推到悦颜这边,两人低声交流,沈馨儿含笑道:“怎么会老气,是男人都会喜欢这种款式的……”悦颜:“可是有点贵啊。”沈馨儿道:“生日一年就一次,给男朋友买当然要挑贵的,就这个了啊,我给你下单。”
韩芳喋喋不休,正到什么关键的地方,连着叫了好几声子桥哥哥,沈子桥才回过来神,看她:“你什么?”
韩芳兴致不减:“你猜我跟我哥购物的时候碰上谁了?”
他随口来了句:“谁?”
“叶姐姐!”韩芳兴奋地都快坐不住了,“叶姐姐现在越来越漂亮了,扮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她还记得我呢!跟我问起子桥哥哥来了,她真好关心你。子桥哥哥,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沈子桥轻描淡写地带过:“好好吃饭,别瞎听。”
韩芳把嘴一撅,老大不高兴。
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悦颜跟沈馨儿低声笑,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
韩震探头看她们手机,也有些好奇:“你们姐妹俩处理什么国家大事呢?”
沈馨儿要笑不笑:“怎么,领导,要跟你汇报吗?”
吃过饭,水果都没切好,沈馨儿就累了,直接回房间去休息。走前瞄了韩震一眼,韩震心领神会他们夫妻间的暗号,隔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门一关,沈馨儿扭头冲他丢过来一只抱枕。韩震眼疾手快地接住,掸了掸灰,又放到了床上,有些好笑:“怎么了夫人?又在生谁的气?”
“你妹!”
“好好的,别脏话,影响胎教。”
沈馨儿冷笑:“我的是你亲妹妹,韩芳韩芳韩芳!”
韩震不解:“又怎么了?”
沈馨儿把白天在楼梯口听到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了韩震听。一边讲,一边自己就气的不行:“这是姑娘的话吗,你听听,你自己听听,一口一个孤儿,这嘴巴是有多毒啊!”
韩震脸色也有些严肃:“这确实过分了,回头我给你好好她。你啊也别老是什么都往心里去,想想韩芳才多大,过了年才满十八呢。”
“孩子才要教,树不修不直溜,你别觉得她,一个人的时候的话做的事才能反映她的本性,现在嘴巴就这么厉害了,将来那还得了。你自己上网看看,有多少杀人犯都是未成年!”
韩震哭笑不得:“你也扯的太远了,这怎么了就杀人犯,顶多就是俩孩拌嘴,过过嘴瘾罢了。你想想韩玲,当姐姐的,蛮大的人了吧,一言不合还要跟韩芳干架呢!”
沈馨儿吸了口气,一双眼就定定地看着韩震,就这么一眨,然后两滴泪啪嗒啪嗒滚了下来。
这是夫妻间的秘密武器,只要沈馨儿一哭,韩震就没招,立马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错了,我这就下去她。”
“你现在还有什么用,”沈馨儿抹着眼泪,“我就是心里难受,一想到当年韩芳生病花的三十万还是颜颜爸爸出的钱,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韩震叹了口气,搂住她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语气温存:“我知道,我一直记着。能帮的都帮了,咱们都尽力了,不是吗?”
“帮什么了?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韩震笑:“怎么没帮上?你不为了她每天跟我吵架吗?”
沈馨儿掐了他腰一下,破涕改笑:“又来,哪有每天。”顿了顿,她才接着,“韩震,我想给颜颜买套房子,不用太大,就让她回杭州有个落脚的地方。”
“行,”轻轻抚着妻子的孕肚,他若有所思,“你也要想好了,你想送,悦颜未必肯要。”
“我知道,我不在想嘛……反正我跟你好了,你不准忘了。”
“知道,不会忘,都快生了的人了,成天还哭。”
手机提示有微信进来,是条39秒的语音,悦颜点开放在耳边,走到窗边去听,是陈思恒的,问她晚上的安排。剧院有新戏要上,他想约个时间跟她一起去看。
等回完他的消息回来,沈子桥也在客厅跟人电话,来来回回地走着,手插在裤袋,语气温存亲昵,明显跟个女孩在通话,两人缠缠绵绵,道不尽的相思意。悦颜很少见到沈子桥脸上的这种表情,缥缈的微微笑意,仿佛很宠溺的样子。
“嗯,你也是,早点睡……”
悦颜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她的身上一直有股椰子一样淡而清的香气。
他拿着手机,心神似有一晃。
抬眼,月光从落地窗外引入,霜似地铺了一地。轻纱轻轻晃动,像一个欲言又止的梦境。
她离开客厅,去了二楼的卫生间。
把他和自己的声音丢在客厅。
“子桥,你还有在听吗?”
“嗯,在,你。”
“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有点累。”
“那你要多注意休息,订单的事情我跟爸爸好了,有空一道吃个饭啊。”
他走到窗边,看见了一辆停在门口路边的Polo,车窗降下一半,有条胳膊支在外面。
看着看着,心里像是硬塞进来一团棉絮,他冷笑了一声。
没一会儿,有人哒哒哒地从二楼下来,沈馨儿跟在后面送她:“你让陈进来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头回见。”
“不了姐,太晚了,也不方便。”
她在玄关跟人道别:“我走了啊姐,姐夫,我先走了。”她朝里叫人。
韩震从厨房出来:“诶,那你路上当心。”
沈馨儿有意无意地隔在她和沈子桥中间,充当某种缓冲的媒介。目送她出门的并非她一人,落地窗边,沈子桥看着男人下来车,绕到副驾驶座替她开了车门。她按着裙摆坐了进去,侧过头来跟那个男人笑了一下。
沈子桥把她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像是自虐一样,一眼都不错过。任她撕扯着他的心,因为爱,肆无忌惮;也因为爱,才委曲求全。还能怎么样呢,他拿她毫无办法。
沈馨儿的预产期是在正月十二,因为满七个月做不了飞机,家里老人老思想,媳妇如何都算外人,儿子不回老家过年算什么新年,远的近的亲戚可都在这边。百般催促之下,韩震于是决定先跟沈子桥一起回四川过年,初五再回杭州陪沈馨儿待产,怕不放心,还把两个妹妹留在杭州陪怀孕的沈馨儿。
别人家的妹妹再好到底也是别人家的,沈馨儿又把悦颜叫回家里陪她住,房间也不用收拾了,就睡沈子桥那屋。
年前田氏又派利是,田德祖籍广东,年终奖是一回事,老板自己掏腰包发红包是另一回事,金额不大,三十五十,多不过几百。悦颜数了数自己的,差不多三千左右,她不清楚公司以往情况,以为自己拿的跟别人没差,结果旁边几个同事瞄见厚度立刻就炸了,逢人就高有三千,然后越传越走样,传到后来就成了高到手毛一万。
再然后有人就在公司,高高悦颜其实是田总的私生女,听到好几次她私底下叫人家爸爸。
悦颜听了当下冷笑不已。
八卦能传到悦颜耳朵里,自然能传到周秘书和田德那里,不过他并没有出面澄清,大有任流言蜚语自生自灭的意思,悦颜反倒捉摸不透田德什么意思。
但是悦颜也没精力操心这些边边角角的八卦,因为高志明的事。
在父亲出事的头一年里,每次站在父亲的病床边,悦颜总有一种无止境的下陷的感觉,四周黑黢黢一片,哀嚎呼救,谁都听不见。
但是这近一年了,这感觉再也没有出现,她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提住衣领,一点点拔出泥淖,迎来光明和可供呼吸的空气。
因为沈子桥,也因为这个从宁波千里迢迢赶到杭州的老师傅。
师傅姓乔,每隔一个礼拜时间都会来杭州一趟,给高志明针灸。效果显著,十几天过后,就能察觉他的腿微微抽动,摸上去不再是从前那种软塌塌、揉皱了宣纸的感觉,有了韧劲和重量。有此悦颜给高志明擦身,她注意到他的眼皮快速弹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悦颜当下喜极而泣。
父亲会好起来的,变得跟从前一样健康、强壮,这种信念支撑着悦颜把眼下的路继续走下去。
不过每次田德问起她父亲的情况,悦颜总是有所保留,田德也不知道真信还是假信,每每都会叹口气:“不能急,要慢慢来,只要不变坏就是好消息。”
悦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助理端了开水进来,茶罐放在沙发边的几上,放下后助理就离开了办公室,总不能让田德自己去泡茶。悦颜翻了一只干净的陶瓷杯,拨了点茶叶进去,背对着田德往里注水,等水快到杯口还有两厘米的时候才停下,茶叶在热水之中上下翻滚,片叶一脉脉舒展开来,香气四溢。
她放下开水瓶,往后退了一步,两肩撞在某人胸口,她愣住回头,发现田德就站在她身后,微微垂着眼,声音略低:“怎么这么不心?”
她站住,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
田德也没什么,侧身绕过她,自己取来杯子,话锋一转问起她的私事来:“听周秘书,前阵子一直有个男的来公司下接你。”
那段时间因为搬了家,碰巧住的地方跟陈思恒单位挺近,他干脆顺道接她下班,去外面吃饭,两人的恋情就在这一顿顿饭里有条不紊地发展下去。
田德看看她:“男朋友?”
悦颜没回避,就嗯了一声。
田德笑:“姑娘到了年纪,是该处对象了,男朋友做什么的?”
“公务员。”
“公务员好啊,稳定。”
田德端着茶杯回到办公桌后边,又跟悦颜聊了些工作上的事,就让她忙自己的去。
新年越来越近,沈子桥想必也忙,悦颜渐渐开始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也会在极偶然的情况下突然想起,他们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再联系。
倒是陈思恒有此提起,他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沈子桥,陪一个女生在逛街。
悦颜忍不住想,估计是他的女朋友。
生活被时间推动,无视其间人的感受,渐渐慢慢往前走。
每个人都开始了各自的生活,自己交往了待她温柔真诚的男友,沈子桥也会有受他宠爱,被他仔细呵护的女孩。
他不总是会在原地等她。
到沈子桥时,气氛陷入了有些胶着的沉默,陈思恒陪她在河堤散步,两人暂时无言地向前走着,护城河上的冷风轻轻吹过脸颊,很干又很冷,他的围巾裹在她脖子上。
陈思恒突然跟悦颜,他妈妈想见见她。
到了这个年纪,悦颜也明白,一对年轻男女谈恋爱不可能只是两个人的事,迟早要牵扯到双方的家庭。
悦颜也没有拒绝,她悄然问:“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陈思恒也呆了一下,讲:“不,不用吧。”
她还是拎了两箱水果登门,在新年的最后一个双休日。
张淑芳来应门,一早就听过儿子这个交往的对象,暗中上下量了她个遍,只见她肤色白皙,模样秀气,真是越看越满意,满脸带笑地将他们让进来。
他们家不算大,不到一百个平,目光能看的到的角落全堆满了书、教材、课本,罩着防尘丝巾,很有九十年代的风格,但是不显得拥挤杂乱,因为摆放有序,这个家被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
是便饭,也显出了家常菜之外的隆重感,张淑芳新近从余杭探亲回来,拎来满满一后备箱的应季特产。
进来时陈思恒的父亲陈平正在客厅剥豆角,剥出了一地的壳,见悦颜进来,忙不迭拿来扫帚把地扫干净,一边还幽默道:“真叫客来扫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张淑芬进来送切好的水果块,一听便道:“高不算客。”
悦颜一下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看看陈思恒,脸忍不住红了一下,陈思恒也偷偷看她,见她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也放了心。两个年轻人本来是有话聊的,如今坐到父母面前,仿佛一下子不知道该什么,陈思恒讪讪地去把电视开,找到遥控递给她,悦颜没反应过来。一个要给她遥控,一个不知道去接,做母亲的在旁边看着,扑哧一声就笑了,又怕他们年轻闹尴尬,按着膝盖站起来:“思恒你陪高坐坐,我去做饭了。”
收拾完陈平就跟进来厨房帮忙,一边洗菜,一边低声跟张淑芬笑:“刚进来的时候,听到高悄悄在问思恒,你妈妈为什么一直对我笑。”
张淑芬把鱼下锅,含笑道:“这孩子白白净净,挺斯文的。”
“就是看着有点呆。”
张淑芬一样压低了声音:“呆怎么了?太厉害的你儿子也拿不住。”
“听很就没妈妈。”
“那爸呢?”
“没听儿子过。”
张淑芬推他:“有空你去问问儿子。”
陈平不悦:“问什么?真有什么问题儿子会不跟我们?要么就是他昏了头,他要是昏了头你怎么劝都没用。儿子喜欢就够了,将来也是两口过日子。”
“就让你问问。”
“不问。”
两夫妻在厨房里话,悦颜忽然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扶在门边问:“叔叔阿姨,要我帮忙吗?”
张淑芬赶忙堆出笑脸来:“不用不用,你跟思恒去看电视好了,思恒,”她往外叫人,“把上次你姨送的进口零食拿出来给高尝尝。”
悦颜走了。陈平慢条斯理地沥干青菜,颇有先见之明地讲:“你看看,多尴尬。”
张淑芬推了他一个肘子。
饭桌上,张淑芬频频给悦颜夹菜,对这个准儿媳她是越看越满意,长相出挑,肤色白净,又有礼貌,一看就是那种好人家里出来的姑娘,她暗想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去问人家爸爸,孩子就是父母的影子,带了这么多年学生,一个学生天性如何本质怎样,看一眼她就知道,悦颜这孩子心是软的,陈思恒也不是强势的性格,以后这两个组成家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能有商有量、相敬如宾,这样就够了。
一顿饭下来,陈思恒从父母的态度和言语中基本能够确定,他们对悦颜是认可的。这给他的满足感远超过其他,他想别人都知道悦颜的好,尤其是亲近的家人。
爱情友情亲情,究其本质都是一种情感上的共鸣,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来爱悦颜这还不够,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跟他一起来爱她、保护她,甚至于他想把自己的妈妈给她当妈妈,自己的爸爸给她当爸爸,就算将来不能结婚也没有关系。
悦颜能感受到,她当然能,她一样也在竭尽所能地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