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淑妃闻听此言,不由睨着陈博衍,忽然抬手向她儿子脖颈中拍了两下,浅笑言“你近来的口气颇大,娘倒是喜欢,就是不知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可别弄得,把式上街吹糖人,口气不底下空泡泡。”
陈博衍捏着手中的葫芦文玩,也是笑“莫不是,儿子在母亲眼中,竟是个只会吹牛皮讲大话的”
淑妃叹息道“我也不是嫌你,只是这世上啊,讷于言而敏于行,总归是不错的。往日,我见你总是锋芒过盛,少年人轻狂原不是错,但谁叫咱们是皇家的人呢这若换了寻常百姓人家,或许也就是牙拌嘴的事儿,但搁在咱们这儿,怕就是要惹祸上身了。”
陈博衍听着,倒是沉默了,片刻才莞尔道“母亲的是,儿子受教了。”
他这句话,倒惹得淑妃侧目。
须知,她这个儿子从便聪明非凡,三岁能背千字文,五岁已能吟诗作对,太上皇还在世时极为赏识,亲自带着上书房念书,又常惋惜他既非长子亦非皇后所出,言下之意自是不必细。
淑妃看在眼中,虽也欢喜,毕竟谁家娘不喜欢儿子出息呢,但更深的还是忧虑。
皇帝已然立储,而自己的娘家不过是江州一清流人家,名声固然好听,朝中却没什么势力,皇帝那更是靠不住的。
为庇佑儿子,淑妃便时常在太后跟前服侍孝敬,又好在孝靖皇后是个温善端庄之人,面上总还都过得去。落后,皇后身子屡屡不适,索性将宫务都交由淑妃理,淑妃在宫中位同副后,这日子方才顺遂。
然而,陈博衍日渐长大,却偏偏又是个让她不省心的性子。许是自幼就被人捧惯了,陈博衍是但有一分聪明,便要显露出来。
淑妃数落过他许多遍,他总不以为然,的急了,抬脚就走。淑妃无奈,只好仔细替他左右留神。
然而,她到底也只有一个膀子,架着一个脑袋,没有三头六臂去替他抵挡四面八方来的明枪暗箭。
于是,今儿陈博衍一想要提早提亲娶萧月白,并已讨了老祖宗口里的话,她便一口答应下来。
她心里琢磨着,皇子成了婚,就不能在皇宫里住了,必要封王开府。能从那皇宫里搬出来,不去碍一些人的眼,想必就能省了许多是非。
陈博衍等成了婚,便也是顶门立户的男人了,性格上想必也能沉稳些。
淑妃这辈子不希求什么泼天的富贵,只望能过上几日太平欢乐的日子,她这些年在皇宫之中殚精竭虑,连夜里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睛。
这种日子,她也算是过够了。
她今儿也只是随口那么一,倒没指望陈博衍能听进去,不曾想陈博衍这次竟然低头受教了,这倒令她颇为意外。
在自己儿子面前,淑妃从来是不藏心事的,她娥眉一挑,当即问道“你今儿怎么啦这等听话了,往常娘你,你那脸能拉的比驴还长,今儿倒转了性儿了”
陈博衍看着他母亲,那鸦黑的鬓边,竟然有了一丝银发,他淡淡一笑“怎么,儿子听母亲的教诲,难道不该”
淑妃听这话受用,笑得眯了眼睛,又在陈博衍的背脊上拍了拍,道“既这么着,往后娘话,你都要听着。”
陈博衍浅笑“这个自然。”
以往,不独萧月白,他对母亲陪伴的也极少,那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母亲过于谨慎心,被数落多了,就急躁起来。后来,母亲不在了,才真正体味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楚。那时候,他常常想起,哪怕是母亲的数落,也是好的。
淑妃所防范的,如今的他当然明白。但一昧防守,人并不会就放过你。何况,自他前世在民间看来的情形,周朝腐朽早已到了骨髓,若不能及早治理,亡国只是早晚之事。无论是当今的皇帝,还是太子陈恒远,都并非治国之人。
而他上一世饱尝民间疾苦,又做了十多年的君主,上天令他重生回来,或许就是要他来接这个差事罢。
所谓天授不取,反受其咎,而他陈博衍也从来不是个遇事退缩,瞻前顾后之辈。
只是这些事,他都放在心里盘算了,母亲跟前还是做个听话孝顺的儿子罢。
母子两个絮絮的了些家常话,彩霞端了一只水晶发金丝盘子上来,里面盛着几只柑子。
淑妃瞧见,便亲手剥了一个,掰了橘子瓣儿递与陈博衍。一旁宫女忙送了手巾上来,淑妃便就着擦了把手。
陈博衍将橘子丢入口中,那浓密的剑眉却禁不住轻轻蹙了一下,道了一句“真酸母亲这儿,怎的拿这样的柑子来吃。”虽这样着,却还是将手中的柑子吃完了。
淑妃瞧着儿子狼狈样,颇有几分乐趣,笑笑道“身在外头,那是比不得宫里的。这是昨儿宫里发人送来的,是什么四川进贡的好甜柑子。我尝了一个,几乎倒了牙。”
陈博衍便腹诽那你还拿给你儿子吃,专一想看儿子的笑话。
这话他只放在心里想想,口中却道“昨儿我在老祖宗那儿也吃过一个,倒是甜的很。”一旁的彩霞听着,遂插口道“想必是她们挑拣过了,才给娘娘送来的。婢子听来送东西的公公们抱怨,如今那胡妃,连老祖宗的份例都敢去挑上一挑了,偏生皇帝又宠着她,谁也不上一嘴。娘娘不在宫里,越发的无人主事了。”
这母子两个听着,竟都没什么,也没有斥责她。
片刻,陈博衍道“母亲再宁心住上一段,待过了这个年,便要好了。”
淑妃没听明白他这话底的意思,只是替他理了一下袍子上的系带,嘴里叹息道“我啊,也不图别的了。等你娶了月白那丫头,娘就跟了你们到王府里去住着,养养花草,侍弄孙子,过那太平安乐的日子,就够了。”
陈博衍面上没提,心中暗道这样的日子会有的,但却不该是在王府里。
想着,却听淑妃忽然问道“今儿这么看起来,你对月丫头是真上心了的。”
陈博衍淡淡一笑“母亲替儿子就定下的亲事,儿子怎能不上心”
淑妃眯细了那一双猫儿眼,点头道“你能开了窍就好了,往常我见你对月丫头总是淡淡的,就怕你把人弄伤了心,再弄跑了。人家也是爹娘手心里的宝贝,一时恼了,撒个娇求着爹娘另给找了人家,我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陈博衍虽明知这是母亲的玩笑之语,胸口却忍不住的一阵阵发紧。他将手攒成了拳头,面上不动声色道“这怎生会,两家长辈定下的婚事,礼部做的媒人,花红酒礼都送去了,还有反悔一么莫非,母亲听到了什么”
淑妃手指轻轻磕着那水晶盘子,道“这锅里的鸭子,扑棱着飞了的事儿还有呢,何况你们还没有成亲。我虽在这寺里住着,宫里的事儿也还晓得些,怎么听前儿胡妃在皇上跟前儿起你们两个的亲事,又提起太子来”
陈博衍心口一跳,这件事他却不知道,当即问道“母亲哪里听来的消息”
淑妃笑笑“这是女人间的事,你们男人当然就探不着。”
陈博衍当即了然,淑妃在宫中主事多年,那掖庭局里出来的宫人,大半都是经她手里调教出来的,如今已在各处任职。胡氏纵然得宠,到底是新起之人,势力布置自然一时及不上淑妃。
陈恒远对于萧月白,是一向居心不良的。从几年前,宫宴上他见了月白一次之后,便如猫儿闻见了鱼腥,左来右去绕着月白主意。
再想起上一世的事,陈博衍的眸中,闪过一阵狠厉。
至于那个胡欣儿,真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才下了她的面子,她便要给他送上这样一份厚礼。
那么,他该怎么报答她呢
陈博衍按下心事,口中问道“那么皇帝怎么”
淑妃淡淡道“皇帝倒没什么,只你们两个是定下的,又过了礼部,不好办的。又,太子也该是亲的年纪了。”着,她忽而一笑“娘只是跟你,青春少的姑娘家,就是想要意中人疼,想要意中人哄。你对人家冷冷淡淡,把什么事都装心里,人家晓得你怎么想等鸡飞蛋的时候,你跳破了天也没用了。”
陈博衍却忽然接了一句“等那时候,我就去把她抢来。”
淑妃先是一愣,继而噗嗤一笑“如此来,我儿有本事,等明儿当了山大王,记得来京把老娘接去。”着,将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陈博衍坐了半个时辰,便算回宫。
出来时,却见天上铅云沉沉,又飘下雪花来,他便暗自道了一句今年的雪可还真多。
穿过院子,忽然便见萧月白随着她那两个丫鬟,往前头去。
陈博衍当即使了元宝“去将姐叫住。”
元宝疾跑上前,千问安明了缘由,萧月白果然便停住了。
陈博衍走过去,只见明珠与琳琅两个丫鬟都抱着两个大包袱,便瞧着萧月白,低声问道“这就回去了”
萧月白应了一声,她抬头瞧了陈博衍一眼,却没有言语。
陈博衍看了一眼天色,又道“这天不好,路上仔细滑。你身子也不好,回去别冻着了。明儿有了空闲,我就去看你。我们,还跟今日一样话。”
萧月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雪白的脸登时便转红了。
她低着头,半晌才细细的了一句话。
这话音极,陈博衍却听明白了,她的是“你来,我便等着你。我还有话,要跟你。”
陈博衍听着,薄唇轻轻一勾,伸手想要去拉她的。
当着人,萧月白有些羞,想要缩手,却还被他拉了去。因要走了,她没抱手炉,手有些冰了,被那大手覆着,却觉得暖意融融。
陈博衍又问道“大冷的天,怎么不拿个手炉”着,又责备那两个丫头“你们姑娘身子弱,你们也不当心。”
琳琅与明珠两个人,各自抿嘴一笑,晓得姑娘羞臊,不敢再调笑了。
萧月白却在心里道我若拿了,你岂不是拉不了我的手了正当这个时候,林氏那屋子里突然传出蒋氏炸雷一般的叫喊声。
作者有话要二房这鬼德行,其实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