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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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博衍瞧见这一幕,微微一笑,并无言语。

    一旁侍立的宫人,低声问道“敢问殿下喝什么茶”

    陈博衍问道“有什么”

    那宫人回“预备下的有碧螺春、茉莉花、祁门红、香片。”

    陈博衍微一沉吟“还是祁门红。”

    宫人应命,高举双臂,提起金鸡报晓白瓷壶往一只青花描金茶碗里准准的注满了一殴茶汤。汤色红亮清透,甜香浓郁,陈博衍端起盏子,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他素日里喜欢的口味。

    他放下茶碗,向周枫道“御宴上用的茶,比外头坊间售卖的要好上许多,你该尝尝。”

    周枫那双猛禽般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前面,鼻子里哼了一声“大男人就当喝酒,喝什么茶”

    陈博衍知晓他生父本是南蛮人,他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是一身蛮族男子的习气,便也不生气,淡淡一笑“你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看,可谓失礼。”

    周枫回神,斥道“哪个看她了我不过是在瞧都有谁来了。”

    陈博衍莞尔“我并没你在看谁。”

    周枫这方醒悟,自己竟是落了陈博衍话里的圈套,不由道了一声“四哥”

    陈博衍笑了笑,自桌上的果盘中拈了一枚金丝葡萄递入口中。这果脯做的过甜了,令他皱了眉头。

    宫人递了手巾过来,他擦了擦手,只听身后陆续有话音出来。

    “这萧家还真是出美人儿的地儿,这姐妹两个一个艳一个娇,还真是一对双生花,分不出个伯仲来,看着让人眼馋。”

    “你馋也只能白看人家两眼,这名花有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然而我倒是更中意那个萧三姑娘,高挑艳丽,这四姑娘虽好倒是一团孩子气。”

    “三姑娘固然艳丽,但空有一张好脸蛋有什么用她父亲早亡,上面唯余一个寡母,娶了她岂不是自废前途”这话音里已带上了三分戏谑。

    另一人便低声笑道“瞧你这话讲得,好歹人家还是安国公的侄女儿。”

    “隔层肚皮隔层山,这不是亲生的便是不同。她若肯给我做妾,那真是美哉快也,若是做妻,那还是算了吧。”这话音浮浪,全无一丝尊重。

    这两人将声音压的极低,却架不住陈博衍与周枫耳力甚好,仍旧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周枫猛然回头,只见那两人却还都是皇室子弟,一个是宋婕妤的兄弟,另一个则是王贵嫔的侄子。因是外戚,仗着当了皇妃的姑姑姐姐,平日里便游手好闲,轻浮油滑,今日也是托着外戚的关系,放能进宫赴宴。

    眼看着这两人指着萧家的姊妹,叽叽咕咕,嘻嘻哈哈,周枫勃然大怒,将手往桌上一拍,喝道“这狗嘴里真吐不出象牙来”

    陈博衍话音森冷“既是狗嘴,你又何必跟狗一般见识”着,他捻起两颗葡萄籽,指尖发力,便朝着那两人掷了过去。

    但听极低的“噗噗”两声,其中一人大声哎呦着,右膝一软翻倒在地。而跟他话那人,虽不曾摔倒,却也抱腿呼痛。

    闹出这等动静,众人自然都瞩目过来,太后与皇帝自也看到了。

    皇帝是个重场面的人,眉头一皱,斥责道“这二人为何御前失仪”

    掌事太监便传话下去,那两人慌忙出班,在殿中跪了,禀告自己莫名被什么中,剧痛难忍,方才失态。

    皇帝听了,遂命人查看,然而葡萄籽极其细,落在地下轻易难以寻找,即便看见,也只当做这两人寻常丢弃的果核,并无人注意。

    宫人看了一遍,上报并无异样。

    皇帝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他人过中年,越发的喜爱排场与吉祥征兆了。今日是大年三十,又是宴请百官群臣的夜宴,这二人闹出这等乱子,岂不是不详的预兆太后淡淡道“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便逐出去罢,免得扫了大伙的兴致。”

    皇帝颔首“母后的是。”当即下令“立时将这二人逐出午门,日后再行发落”

    宫中侍卫应命,便将这两人拉了出去。

    殿上,众人如寒蝉噤声。

    那被驱逐出去的二人,姑姐亦在殿上,眼见这许多嫔妃外戚,唯独自己家人闹出丑事来,自觉面上无光,羞愧难言,便借口身子不适,辞席而去。

    出了这等事,皇帝心中也正不待见这二人,便也不曾理会。

    这的插曲已过,下面的尚席官便上来奏请开宴。

    皇帝起身,向殿下群臣并一干外戚朗声道“今日佳节,岁之除夕,朕与卿等共庆佳节,欢度华宴,以祝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佑大周”

    殿上群臣,自然山呼万岁。

    皇帝率先举起赤金雕龙纹酒樽,一饮而尽。

    陈博衍在下面远远的望着,皇帝的脸在灯火通明之中,显得意气风发,但仔细瞧来还是能看出那酒色纵欲之下疲态与老态。

    他唇边微弯,勾出了一抹讽刺的弧度谁能想到,除夕夜祈求着风调雨顺,转眼第二年周朝便发生了罕见的大洪涝,无数灾民涌进京畿地带,而朝廷也未能妥善安置,以至于日后乱兵攻京城之时,这些灾民就地转成了暴民。

    想着,陈博衍亦举起手边的酒盅,隔着大殿,看向萧月白,她果然也双手捧杯,正望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遥遥的向她举杯,而后饮干了杯中酒。

    周枫眼中晶亮,满是对陈博衍的佩服,他压低了声道“四哥就是四哥,出手果然非同一般”若依着他,只会揪着那两个浪荡子痛一顿,然而这是宫廷宴席,他再怎么莽撞冒失,也晓得不能造次。然则如此一来,他便只能受那窝囊气了。但陈博衍这不动声色的一举,就令两人当众出了大丑,还被皇帝赶了出去,真正是痛快陈博衍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人生有头脑,遇上犬类,别总想着怎么去反咬,该学会狗。”

    周枫挠了挠头,咧嘴一笑,又道“四哥这手好俊,几时习得的我怎么从没见过四哥施展过”

    陈博衍淡笑不语,这是他上辈子跻身山林之时,跟一飞贼学来的。这辈子从头来过,幸而手法还不曾忘却。

    他没接口这话,只道“今儿这萧三姑娘,扮还真是艳丽多姿。”

    周枫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陈博衍没来之前,他坐在这里多时了,亲眼瞧见萧柔跟随着她母亲李氏,在诸多世家夫人面前寒暄谈笑。

    虽父亲不在了,但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女儿,她进退有度,言辞有礼,倒很得了那些夫人的赞赏,直夸世家风范。

    继而,他又听身后那两个混账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萧柔的容貌,甚至于那些男子里还当真有几个有意登门求娶的。

    他心里又慌又乱,可偏偏萧柔一眼也不看他,他想得些她的暗示,却始终没有机会,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直至陈博衍过来。

    陈博衍观他面色,又淡淡道“你若再不着紧,三姑娘可就被人抢去了。”

    周枫不语,半日才闷闷道“我是甚等身份,安国公府又是什么人家她娘,怎肯将她嫁给我”

    他人虽憨直,却还晓得人情世故,也明白炙手可热的安国公府同他家这已经没落、无人问津的武安侯府是有天壤之别的。

    就算萧柔现下没了父亲,那也轮不到他这个京城里的疯子。

    适才那几个有意求娶的,虽是丧了原配,算续弦,年纪略略大了些,却都是豪门贵府的出身。他跟他们比起来,真是相形见绌。

    想到这里,周枫越发颓丧,道“便是连一份像样的彩礼,我也拿不出。”

    豪门世家还不至于卖女儿,但彩礼是姑娘家的脸面。国公府的姑娘出阁,总不能过于寒酸,惹人耻笑。

    陈博衍看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想起了那一世里,他怀抱着萧柔的尸身,一步步消失在大雪之中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分,道“阿满,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能在一处时便要在一处,那些外物都不甚要紧,总好过人不见了,落下一世的遗憾。”

    周枫怔怔的,无言无语。

    陈博衍便又道“你放心,四哥必定助你。”

    那厢,萧月白看着陈博衍隔空向自己举杯,心中一甜,便也遥相一碰,方将杯中酒饮尽。

    宫中宴席,为女眷们预备的是桃花酿,是拿新下的桃花、桃子、蜂蜜一道酿成的,花香清新,甘美无比。

    萧月白饮了酒,轻轻道了一声“好甜”

    萧柔在旁睨了她一眼,轻嘲道“你是甜到心里去了吧大庭广众,还眉来眼去的,不知道害臊的妮子。”

    萧月白放了杯子,两颊微红,笑意盈腮,向萧柔轻轻道“柔姐姐,周大哥一直在瞧你呢。”

    萧柔的脸便也红了,轻哼了一声“那个傻子,就晓得干瞧着。”

    她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萧月白给她的计策是否能够奏效,倒是有好几个夫人似乎真的相中了她,跟她母亲问生辰八字。

    母亲十分高兴,她的心却吊了起来。

    这若是那个傻子不能会意,别人上门来提亲,她该怎么办她总不能拗着待在家中,总不嫁人啊。

    正在胡思乱想,殿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曲乐。

    姐妹俩一起抬头,见是宫廷的戏乐班子上来演奏了,奏的第一曲自然是朝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