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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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宴席开了场,这姐妹两个便未再言语。

    皇帝人至中年,越发的喜欢排场与声色,底下投其所好,选进宫来的都是色艺双全之辈,平素训练严苛,故而这宫廷戏乐班子在技艺上自是一等一的好。

    一曲热热闹闹的朝天子之后,便是应景的吉祥喜庆曲乐,诸如清平乐兴龙引贺前朝等,再来便是醉花阴喜迁莺人月圆的风流曲目。

    随着或悠扬婉转、或慷慨激昂的曲调,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高捧托盘,将菜肴一一上来。

    萧月白看着上来的菜,皆是宫廷宴席规制之中的菜色,然而到底平日里见不着,还有几样很是新鲜的。

    她示意明珠舀了一勺子珍珠鱼丸过来,萧柔低声问道“这样子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些什么”

    萧月白看了几眼,低低道“这发金丝盘子里的是蟹酿橙,是把蟹肉合着荸荠猪肉放在橙子里蒸熟的。那描金青花瓷海碗里的,是菊花水蛇羹,是拿新鲜菊花瓣、菜蛇、母鸡一起炖的汤。都是寻常吃不着的,姐姐尝尝。”

    萧柔听她,便令跟来的丫鬟舀了一碗蛇羹来尝,果然滋味鲜美细腻,笑道“还是皇家的人会吃,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想出来的。”

    一旁林氏和李氏亦吃了些菜肴,林氏瞧着两个丫头笑笑的样子,向李氏道“柔儿胆子倒是大,听见是蛇,一点儿也不怕的。不像月儿,第一次见蛇羹,竟吓哭了呢。”

    李氏道“月儿那时候才五岁,会怕才是常情。柔丫头素来是个傻大胆,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真怕她哪日闹出祸来。”

    她晓得林氏的是萧月白第一次进宫的事,因着淑妃的缘故,且安国公备受皇家青睐,这母女两个时常进宫,萧月白更是年纪就见过了太后,很是见过一番世面。

    这若换成旁人,或者要以为林氏有意炫耀,心中大大不舒服一番,但李氏倒看得开。她丈夫过世,只余下孤儿寡母,她没有儿子,女儿将来出了阁,没有兄弟照应,总归是无根的。她们能依靠的,唯有长房,那么长房越是荣耀便越好,女儿未来也能有个庇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氏吃了些菜,朝着臣子那边看了一眼,见着萧覃正同旁人谈笑风生,不由也是一笑。但看清同丈夫话之人,她微微一怔,低声道“呀,原来崇阳侯也来了。”

    李氏手微微一抖,筷子跌落在地,她不动声色,自宫人手里接过一双新的,淡淡道“皇上大宴群臣,他来也是理所当然。”

    林氏依旧絮絮道“那一年,倒也多亏了他,不然”话至此处,她惊觉失言,连忙住,低头吃菜,掩饰了过去。

    李氏端正坐着,面无神色。

    隔着重重人群,她好似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眼睛,但心中却如古井一般的无波无痕。

    林氏口中的崇阳侯,名叫郑恩泰,是李氏的远房表兄。

    早年间,李氏还未出阁时,曾见过他几面,家里的长辈甚而还有意撮合,但因缘造化,最终她还是嫁进了萧家。

    从李氏父母过世,娘家没了人,她同那边便已断了联系。

    郑府偶尔还以李氏娘家人的名义,发人过府来探望,但皆被李氏谢绝了。

    再后来,西北战事频发,她丈夫萧劲去了西北前线,而郑恩泰也去了西北军。

    在那场激烈的战事里,萧劲战亡,郑恩泰冒死将他尸身拖了出来,这才令萧家得以收个全尸。

    而郑恩泰自己,则跛了一条腿,如今走路尚需拄拐。

    李氏晓得这件事当然不能怪他,但每次见到他,她便能想起亡夫,因而她更不肯再见郑家的人。

    萧劲发丧时,郑恩泰亲来吊唁,是萧覃带着长子萧逸安接待还礼,她没有出来。

    之前是为了避嫌,之后则是伤痛。

    李氏垂眸,看着面前的菜肴,将这些陈年旧伤,一一按下。

    萧月白与萧柔不知长辈的心事,还在叽叽咕咕的些笑话。萧柔没进过宫,第一次跟来,见着什么都新鲜,萧月白便一样样的给她听,连那些妃嫔的衣裳首饰对应的品阶,都了个明白。

    萧柔听着,点头叹道“往日只听人,从没亲眼见过,今儿倒是开了眼界了。”

    话间,忽听得一女子甜脆声响“臣妾斗胆,祝吾皇万寿无疆,我大周与天地同寿”

    这祝酒词有些粗糙,且口气实在太大,惹得众人瞩目。

    萧柔眼望去,见那话之人是个青年女子,身段窈窕娉婷,穿戴甚是华贵,心里想了一下,问道“月儿,这便是外头一直传的胡昭仪了”

    萧月白神色冷淡,应了一声。

    胡昭仪起身,那场献祥瑞的大戏该上场了。

    她将手紧紧的握着,指甲刺入掌心带来剧痛,却无丝毫察觉。

    前世,一切悲剧的开端,便是这场献祥瑞。

    今生,会有什么变化么她不知道,陈博衍只叫她不用担心,一切他自有安排。

    萧月白只觉得心口狂跳不止,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惊惧之中,她看向陈博衍,却见他也正看着她,点漆的眸子里光泽微闪,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萧月白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胡昭仪那番祝词,惹得场中群臣皱眉,而那些知书识字的女眷们,也在肚里暗笑。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古不破的道理。虽人都爱讨吉利,却没人敢把话的这样大。

    胡欣儿自己却毫无察觉,她只知道皇帝爱面子,爱这些虚的奉承,的越大越好。

    果然皇帝虽微有尴尬,却还是十分欢喜,这些话投他所好,且还是他的爱妃所讲他笑道“昭仪得好”言罢,端起金樽一饮而尽。

    太后冷脸不言,嫔妃席位上亦多窃窃私语,淑妃却只淡淡笑着,径自吃菜。

    南安寺里衣食虽好,但到底沾不得荤腥,出去住了这许久,她还真有些馋了。

    胡欣儿继而道“臣妾母家寻得一只仙鹤,特来敬献皇上,贺此华宴。仙鹤善舞,臣妾斗胆请上来令一舞,为皇上助兴,为我大周添福。”

    皇帝尚未开口,太后便冷言道“仙鹤不过是寻常禽类,何足为奇”

    皇帝脸色微变,胡欣儿笑盈盈道“太后娘娘的是,但臣妾母家寻得的这只,身披五彩羽翼,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仙鸟。臣妾不是那有眼无珠之徒,随意寻来一只仙鹤,就拿来敬献皇上。”

    太后勃然大怒,正想厉斥放肆,但碍着群臣面前,又是年节宴席,不想被她搅闹出笑话来,只得暂且忍了。

    众人见胡欣儿竟然敢给太后软钉子碰,更是啧啧称奇。

    皇帝微有几分尴尬,却还是道“胡昭仪也是一番为朕之心,既如此,不若就令仙鹤上来一观。果然是罕见仙鸟,既是我大周祥瑞,亦为大伙助兴,朕必重赏。”

    太后冷笑了一声,没有话。

    胡欣儿遂转身,对下吩咐了一声。

    半晌,只见七八个宫人抬着一座笼子上来,那笼子盖着厚厚的帐幔,令人看不清内里乾坤。

    胡欣儿嘴角噙笑,示意宫人。

    宫人揭开帐幔,只见偌大一座精铁笼子里,果然圈着一只仙鹤。

    这仙鹤身型与寻常所见并无异样,只是其果然一身五彩翎毛,赤、黄、绿、青、蓝五种颜色,在殿上烛火之下熠熠生辉。

    殿上众人不由发出感叹之声,交口称赞不绝,有果然稀罕从未见过,有这等仙鸟献世,必是天佑大周的吉兆。

    太后亦十分惊讶,原想些什么,但想起陈博衍之前的劝谏,便忍住了。

    陈博衍在下,看着老祖宗并无话,他莞尔一笑。

    前世,太后此刻原了一句“什么祥瑞,事有反常,必属妖孽”这句话,伤了皇帝的颜面,也彻底伤了他二人的母子情分。

    紧跟着,淑妃出事,太后又力保。几番凑在一起,皇帝与太后已成反目,无论太后再什么,皇帝皆不肯听。胡欣儿趁虚而入,成了这宫中不是皇后的皇后。

    宴席前,他劝了太后一番,太后果然忍住了。

    何必逞这些口头上的痛快,看这胡欣儿自作死就是了。

    胡欣儿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示意戏乐班子奏曲,又命人将笼子开了。

    随着悠扬的乐曲响起,那五彩仙鹤在笼里走了两圈,便走了出来,到得殿上。

    它原地盘桓了一圈,方才展开羽翼,随乐起舞。

    仙鹤善舞,众所周知,这五彩仙鹤跳的,与寻常仙鹤也并无异样,只是其身披五彩翎毛,扇动翅膀,便如天际云霞,光华灿烂,夺人眼目。

    如此,令殿上众人为之讶异惊叹,连太后也睁大了眼睛,淑妃搁了筷子,亦感惊诧。

    萧柔却悄悄拉了萧月白一把“月儿,我瞧这仙鹤,怎么舞动起来颇有些疲态”

    萧月白忙道“嘘,别话。”

    萧柔连忙噤声,再不敢多。

    萧月白心中也有些忐忑,按照上一世,这仙鹤此刻是被喂过药了,再跳不出一刻,就要吐血而亡。

    今生,也不知陈博衍到底有什么安排。

    曲乐到高潮,一弹琵琶的乐人勾了一下弦,只听铿锵一声,那仙鹤将翅膀尽数绽开,耀眼不已。

    皇帝满脸兴奋,眼中有光泽闪烁,他知道他的爱妃必定会带给他别样的惊喜,然而这惊喜还是太剧烈了些。

    胡欣儿笑着,得意非常,眸色深深,带着令人看不透的色彩。

    便在此时,那戏楼之上,忽然一盆冷水泼下,浇在那仙鹤身上作者有话要江湖骗子其实最擅长的,就是拿捏人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