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陈博衍看着她那俏皮的样子,莞尔一笑“看把你得意的,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萧月白便又笑了,正要再拈一块蜜酥,抬眼却见燕儿立在一边,正偷偷的抹眼睛,便问道“怎么了”
燕儿揉了揉红通通的眼,抬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心里高兴。”
来了安国公府这些日子,这个曾经被人凌虐到几乎麻木的姑娘,心终于又逐渐活泛了起来。她终于重新明白过来,自己还是一个人。
那卷话本是姑娘写的,她知道。一本薄薄的册子,便将她所受的苦,和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大白于天下,令世人得知。
章淑媛来府上赔罪的那日,她曾躲在花厅软壁后面偷看了。
那个不可一世,折磨的她生不如死的章淑媛,淡妆素服,哭哭啼啼,立在堂上,等着给萧月白赔礼。
在抬首间,章淑媛似是看见了躲在软壁后的她,两人目光相撞。
燕儿在她目光之中,看见了惊惧、愤恨、以及软弱,她只觉得痛快非常原来,章淑媛也能有今日燕儿从心底里的感激着萧月白,她已想好了,这一世要拿出全部的心力去回报她的救赎之恩。
她道“我感激姑娘。”
萧月白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你,那样的事我看不过去。同样是人,凭什么作践别人来出气我写出来,也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荒唐事。此外,也是震慑那些同样喜好如此的人。”
陈博衍看着她,白净的脸因着兴致盎然而显得生机勃勃,明亮的眼眸像星星一般的闪烁着。她是有才干的,他清楚。
虽她只写了两卷话本,但萧竹君的大名已稳稳压在了兰春生之上。
原因无他,只因着兰春生酷爱浓词艳赋,写豪门大家中事又不甚贴合事实,雕琢感极重,且又好写一些男子意淫的桥段,虽倒也合了那些不得志秀才的心意,但难免落笔粗俗,上不得台面。
萧竹君的文笔清丽雅致,写人画物浓淡有致,尤其写到朱门绣户时,一枝一叶莫不令人深觉真实。故事又往往只讲述世故人情,并无那些低俗情节。因而,大伙评判之时,自然将她推了上去。
京中文圈里,已有人在猜测这萧竹君的真实身份,从她的字里行间能推测出,其人的见识与教养非凡,人人神往一心想与之结交。甚而,连兰春生都几次旁敲侧击,软磨硬泡,求他引荐。
陈博衍心里却有几分不甘,她身处闺阁,没有踏出二门一步,只靠着笔墨,便造出了如此动静,声名竟不在他这个成王之下了。
皇贵妃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倒是很欢喜,满口直,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做他的正妻。
京里人人都念着萧竹君的大名,却没人晓得她就是他未过门的娘子。
陈博衍有些得意,又带着几分微微妒意的想着。
正自出神,一声却断了他的思绪“博衍哥”
陈博衍回过神来,看向萧月白,见她双眸晶亮的看着自己,问道“怎么”
萧月白道“博衍哥,我问你话呢,你招募了流民做工是好。但冶铁场都是力气活,用的也都是青壮年男子,可是那些老弱妇孺,又要如何安置”
陈博衍看着她的眼睛,忽而一笑“月儿,你生就了一副慈悲心肠,总想照拂所有。这是你的好处,但这世间总有力所不逮之时。”
萧月白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但每每想起这路上或许还有许多如燕儿这般的女子,她心中便觉不忍。
陈博衍知道这丫头又在纠结什么,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又在瞎琢磨了。”
他起身理了理衣裳“王府那边还有些事,我去瞧瞧。”
萧月白微微一怔,道“啊,博衍哥要走了”
陈博衍微笑“是了,改日再来瞧你。”着,他忽而俯身,在她耳畔道“王府就快修完了,你便安心等着,我来娶你吧。”
一句话,撩的萧月白面红耳赤。
陈博衍披了外袍,便离了安国公府。
萧月白担忧的,他当然也清楚,国有难,受苦最深的恰是这些老弱妇孺。然而,要改变这一现状,唯有掌权。
送走了陈博衍,萧月白坐在桌旁,托腮默然。
他们府中每日为救助灾民,开设的粥棚,花费已然不菲,再要承担安置,只怕就要入不敷出了。
然而,能有别的法子么总还是能做些什么的吧。
她思来想去,也没个好法子,只好暂且搁着了。
隔了两日,外头下了几点雨,将那热气下去了些。
这天下午,萧月白午睡起来,坐在廊上纳凉。看着园子里的树木花丛,才被雨水过,显得越发翠滴,心里也觉着舒坦。
琳琅一步三蹦的过来,脸上满是笑意,她走到廊下,将手里的物件儿递到萧月白跟前,笑道“姑娘瞧,这篮子好不好看”
萧月白就着她的手瞧了一番,却见这是一只篮子,里面放着许多才摘下的花朵,便笑道“倒是有些乡野风趣的。”
琳琅道“姑娘细瞧瞧,不一样呢。”
萧月白听了,又仔细量了一番,却见这篮子与寻常见到的藤编篮子不同,枝条甚细,错落有致。她来了兴致,坐起身子,接过这篮子,细细看了一遍,半晌才道“这样的编法,市面上倒是没见过。这枝条很细,能编出许多样子来呢。”
琳琅笑道“这筐,是拿柳条编的。”
萧月白微微诧异,言道“柳条编的藤编的,竹编的见过许多,还从没见过柳条编的筐呢。”着,便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琳琅答道“是燕儿编来给我玩的,这丫头手巧的很,会编许多东西呢。”
萧月白心念微转,便道“去把她叫来。”
琳琅应声,赶忙去找燕儿,片刻功夫,两人便又到了萧月白跟前。
萧月白微笑问道“这柳条花篮是你编的你还会什么”
燕儿回道“我还会编筐、斗笠、还有背篓。”
萧月白捏着那花篮,细细道“想不到,你还有这门手艺。这柳条花篮,我还从未见过。”
燕儿觉得姑娘看重了她,心里高兴,脸也微微红了,道“在我们家乡,柳树很多,乡下都盛行用柳条编的器具。柳条软,要比腾或竹片好使些。姑娘若喜欢,我再编几个给姑娘。”
她倒也没想到,这在家乡人人皆会、不值一提的手艺,到了京里竟是无人知道。京城里,似乎根本没人用柳条编的东西。
萧月白却皱了眉,自言自语道“只是这些器具,却也没什么稀罕。”
燕儿不明所以,愣在了那里。
萧月白想了一会儿,却向她笑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家乡的人,都会用柳条编东西么”
燕儿点了点头“这在我们那边算是个手艺,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大点的孩子也要学。编好的器具,除了自家使用,还卖给货商补贴家用。”
萧月白又道“这东西好学么你教教我怎么编可好”
燕儿涨红了脸,连连点头“姑娘要学,我一定包教包会。”
一旁琳琅趣儿道“燕儿这话的,好似姑娘要向你拜师一样。”一句调笑,的大伙都笑了起来。
闲日无事,萧月白便跟着燕儿学这柳编的技艺。
燕儿讲了柳条如何磨,如何挽,如何结,萧月白听了她的讲解,方才了悟,这编织同刺绣倒也异曲同工,无非是预先想好了哪里穿插,哪里留口,哪里结扣,无非一个是柳条,一个是丝线,道理却都是一样的。
萧月白便命人去采了些柳条回来,让燕儿给磨了,一下午的时光便在屋中琢磨花样编织。
隔日一早,明珠了个呵欠,进来服侍。
进到屋中,只见燕儿趴在脚踏上熟睡,桌上的蜡烛竟燃了个倾尽,桌上却散着一堆柳条,另有几个编好的玩意儿。
明珠便嘀咕道“尽鼓捣这东西了,这一夜到底闹到什么时候才睡”着,上前先推醒了燕儿“让你守夜,你怎么倒睡了姑娘不知时辰,你倒要提点着姑娘才是。”
燕儿惊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睡眼,赶忙去外头水。
明珠便撩起了帐子,果然见萧月白躺在被中,睡的正甜。
她低低道“姑娘,天亮了,起身了。”
萧月白睡梦里听见,登时醒转过来,望着她笑了笑,便坐起了身子。
明珠服侍着她穿了衣裳,嘴里念叨着“姑娘昨儿夜里几更才睡子夜时分,我瞧着屋里尚有亮光。贪玩也得有个限度,瞧瞧这眼下的乌黑今儿姑娘还要进宫见娘娘呢,这要怎么好呢”
萧月白抿嘴一笑,没有言语,穿了衣裳,下地踏了那绣花拖鞋,走到桌边,拿起昨夜编好的东西,给明珠看“你瞧,好不好”
明珠听她,便量了一番,见是一口柳条编的花瓶,一方果盘,竟还有一支柳条挽出来的钗子。
那花瓶果盘也还罢了,钗子虽是拿柳条编的,却用发金丝穿在里面做了骨,还拿了一枚芙蓉玉花串在钗头,下面坠了两片绿玉的叶子。
萧月白平日里爱琢磨些东西,这些零碎饰品手头极多。
明珠看了,赞叹道“这钗子真好看,又雅致又古朴,那么多仿真花的发钗,总觉得失了真意,都不及这个好看。”
萧月白甜甜一笑“那么,这钗子拿去给皇贵妃娘娘,想也不失礼了。”
明珠听了,便数落道“姑娘这是要讨好未来婆婆呢即便如此,也不能作践自己个儿的身子啊。这眼瞅着大婚就在近前了,姑娘若是病了,可怎么好呢”
萧月白没有答话,嘴角泛起了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