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过得两日,文心书肆忽又发售了一册话本,唤做香刑记。
这书大致讲了一个豪门千金,专以凌虐作践下人为乐,又怕寻常的下人有家人来寻麻烦,便专门容留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诱哄其卖身作奴。进了她那府邸,便如进了魔窟一般,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书因着内容猎奇,书中主角又是个千金姐,着实吸人眼目。才经发行,便一售而空。
此书又是萧竹君所作,著者文笔上乘,将那孤女在府中受折磨的惨烈凄苦,及那无可逃脱的绝望境地,描写的淋漓至尽,读来令人有切肤之感。
人们读了此书,再联想至街上那些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甚而变卖自身的灾民,感叹不已。
大街巷,酒楼茶馆,凡人群聚集之处,各自议论纷纷,都道“京里灾民这样多,朝廷也不见有什么安置举措,倒听凭他们就这样流落街头。每日京里都要拉多少死尸出去,外头的乱葬岗,快要填满了”
便有人讥讽道“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都只顾着自己的快活,哪有功夫去管灾民灾民,也算是人”
灾民,也算是人
这句话在京中不胫而走,传遍了街巷。
皇帝在宫中暴跳如雷,毕竟再如何懈怠,脸面到底还是要的。
他传召内阁,商议了几次,流民一时不肯离京,而又不能真如陈恒远所,将他们驱逐了事,便须得在京中予以妥善安置。
然而这些大臣,各个心怀鬼胎,一肚子算盘,问到头上,便含糊其词。
你问他该不该安抚流民,点头称是,让他出智出力,便又岔了过去。
萧覃倒是提议,由朝廷出资,在京中设安民所,以为安置流民之用。这倒是个行之有效的法子,然而连皇帝也支吾了起来。
原因无他,国库也没钱。
南边南疆王要银子,西北战事又吃紧,才开年便同外族了两仗,需粮草兵马。而皇宫之中的用度,当然也是不能削减的,皇帝还琢磨着今年五月选秀的事宜。这两件大事一挤兑,国库当然也拿不出什么闲钱来。
如此这般,自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来,皇帝枉自暴跳,发了一顿脾气,却也就不了了之。
离了养心殿,萧覃只觉疲惫不堪,想起自己已有数日不曾回家,便使人往内阁知会了一声,预备回府看看妻女并母亲。
萧覃出了皇宫,乘了轿子往国公府而去,路上却见流民已然少了许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回到府中,他先往寿安堂看望了甄母,甄母倒没什么话讲,只他这些日子辛苦,要保重身体,吩咐厨房晚上预备山参鸡汤给他滋补云云。
萧覃离了寿安堂,便想去看看女儿。
才走到闲月阁外,就听里面有男女笑声响。
萧覃脸色一沉,守门的丫鬟冬连忙撩起了帘子,向内报了一声“老爷来了。”
萧覃一字不发,迈过门槛。
入内只见陈博衍果然在这里,萧月白坐在一旁,脸上有些红晕。
见父亲进来,萧月白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低低道了一声“爹,您回来啦。”
萧覃哼了一声,沉声道“我再不回来,家宅后院就要起火了”
萧月白脸上红色更甚,急急道“爹,您什么哪”
陈博衍业已起身,向萧覃拱手作揖“国公爷。”
萧覃看着他,颔首道“成王殿下,近来往寒舍来的甚是勤快啊。”
上月底,封王诏书已下,陈博衍如今已是成王了。
陈博衍莞尔“岳父大人在上,婚期渐近,婿过府来商议婚事。然则岳父不在府中,只得同月儿谈谈了。”
萧覃被他气乐了,道“怎么,依你所,你跑到我家后宅私会我女儿,反倒是我不在家中之过了”
陈博衍躬身行礼,恭敬道“婿不敢,岳父为国操劳,婿万分敬仰。”
萧覃斥道“油腔滑调”话才出口,他忽然醒悟过来,拂袖道“你们还没有成婚,少占这口头上的便宜”
萧月白急切道“爹,你为什么总是一见面就要训斥博衍哥呢”
陈博衍却淡淡一笑,言道“月儿莫急,我甘愿聆听岳父教诲。”
萧覃看着女儿护这子的样子,又瞧见陈博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便觉气不一处来这臭子,分明是扮猪吃老虎,这个傻女儿还看不分明这二人要是成了婚,依着女儿的天真性子,怕是要被这子吃的死死的了萧覃斥道“你整日往妇人屋中钻,倒不思量正事。如今街上流民如许,你也不见拿出什么举措。之前,你同我的话,发的宏愿,莫不是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萧月白却噗嗤一声笑了,上前挽着父亲的胳臂,道“爹,你才真正误会博衍哥了。博衍哥今儿过来,正跟我此事呢。”
萧覃眉毛一抬,言道“怎么”
陈博衍又一拱手“正要请教岳父。”着,便将近来自己所为讲了出来。
原来,陈博衍除却那文心书肆之外,尚且开有冶铁场,需大量人手。正好京中涌入流民,他便张挂告示,招募工匠,以流民中青壮年男子为上。那些流民大多也是两名百姓,见有地方肯用,能有栖身活命的所在,便纷纷前往投聘。是以,萧覃之前回府的路上,才发觉流民已少了许多。
这法子倒好,那些青壮男子有了生计,便不会为非作歹,解了京城地面的一大难题,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京城步兵衙门日夜巡查下去,也不是长久之策。
二来,陈博衍是雇用他们做工,并非白白养着,工人多了,产量亦会上升,这是令他们自己养自己,不至于成为拖累。
第三点,则是大大扬了他成王的善名。
此一箭三雕之举,真是高明,比陈恒远那将流民逐出京城,扬大周威名的馊主意,不知高出多少倍。
之所以到了这两日方才招募,一来是修建工人住所需得时间,再则蓄意拖上几日,令流民在京中闹出些乱子,再行收容,才显出他成王义举的重要。
萧覃盯着陈博衍,半晌道了一句“成王果然才干出众,老臣佩服”
举重若轻,不动声色之间就做成了这等大事,此子果然非池中之物。
之前,京中的世家富户已在赞叹四皇子能干,如此一来他怕是要连民心一道收了。
萧月白听着,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陈博衍,心中倍感甜蜜,亦有几分自豪。她的博衍哥,就是这样能干。
多少人烦恼的事,他就这样轻易解决了。
陈博衍在萧覃面前却十分恭谦,拱手道“婿年轻,失于历练,还需岳父提点。”
其实这场流民之灾,一直在他掌握之内。
前世那场流离,令他知晓了民间疾苦,更明白了这些底层的百姓,其实并没有多少逆反之心,只要能安生度日,吃饱肚子,谁当皇帝,他们都不关心。而谁能将他们自苦难中救,便会为他们铭记于心。
什么天道王道,吃饱才是最大的道理。
如今,陈博衍倒是很感激前世那场灾祸,他才能有了陈恒远不能理解的宝贵经验。
萧覃看着他,心中真正的激赏起来。
之前陈博衍来同他言筹谋,他虽也赞赏其聪慧过人,但仍旧觉得此子言辞虚浮,外强中干,直到了此刻他方才从心底里认为,这是值得他追随辅佐的人。
当下,萧覃将陈博衍请到了书房,密议了些事情。林氏听闻丈夫回府,寻到了书房,陈博衍便又退了出来,重新回闲月阁找萧月白。
萧月白正跟几个丫头话,见他回来,含笑问道“翁婿相谈,可还融洽”
陈博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莞尔一笑“甚好。”
正巧此刻,燕儿端了一盘点心过来,道“前头老太太房里的喜鹊姐姐送了一盘蜜酥过来,叫给姑娘尝尝。”
萧月白听了,便让陈博衍吃点心。
陈博衍量了燕儿两眼,问道“这丫头眼生,就是你从章淑媛手里救出来的那个”
萧月白笑着点了点头。
陈博衍亦笑道“遍京城的闺秀,独你是个厉害的。拿着一支笔杆子讨伐人,章淑媛的恶名传的全城皆知,人人都知道章家姐跋扈残暴,以人取乐。她的名声,是再好不了了。”
萧月白歪着头笑了笑,道“事情是她自己做下的,与我什么相干呢又不是我拉着她的手,叫她去人。那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怕呢。既然敢做出来,就别怕人。”
原来,章淑媛那日百花宴上当众人的事,被人传扬开来。
没两日,香刑记就在城中走俏,便有风声这书里写的,就是章家的事。
章淑媛气的要死过去,在家哭天抢地,寻死觅活。
她原本是订过亲了的,她舅舅吃官司,那亲家意思便活动了几分,再添上这件事忙忙的就退了亲,只不敢讨这样歹毒的媳妇进家门。
城中人也都传,章家姐这般狠毒,谁人敢娶一时里,章淑媛几乎成了夜叉转世,修罗下凡,媒人只听得一个章字,便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
章家无法,只得将女儿狠狠大骂了一顿,又要登门给安国公府赔礼,却被萧家挡了回去。
明珠过来,替二人满上了茶,道“章姐那日那般嚣张跋扈,如今倒也软了,被她家老太太、太太带着,亲自来府上,要给咱们姑娘磕头赔罪,姑娘却不肯见她们。”
萧月白拈了一块蜜酥递入口中,笑道“我为什么要受她们的礼原本,她们也没得罪我。章家想把这事大事化,我若见了他们,受了章淑媛的礼,这事儿可就变味儿了。那就成了,章家姑娘得罪了安国公府的姐,方才弄到满城唾骂,亲事被退的地步。那我安国公府成了什么她人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不成我才不上这个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