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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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年三十那场纷争之后,萧月白便再没见过姚软儿了,听闻因着那件事,虽她到底揭发了胡欣儿与陈恒远,但太后仍旧是厌憎了她。她在宫中处境变得十分艰难,寻常度日如履薄冰。萧月白更隐隐听闻,太后有意在母族中择一合适子弟,与其婚配。

    这人,萧月白倒也听过,年纪同姚软儿相仿,家境却实在平常,虽也是名门望族,但这些巨族旁支甚多,哪能各个都似太后母家一般的富贵显赫。这户人家,便是空有个名声,内里却虚的很。

    萧月白倒也明白,太后如此一来是为了断了她的念想,二来她若嫁给自己族人,也便于局势的平衡,南疆王那边,也不出什么来。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人。

    萧月白看着姚软儿,相较之前,她瘦削了许多,穿着一袭素淡的衣裳,面上脂粉不施,背挺的笔直,立在那里,颇有几分孤寂寥落之感,与先前那个明艳娇俏的少女已是大有不同。

    她心中微有触动,却也没什么,待要自谦几句,但又怕这话落在她耳中有炫耀之嫌,索性默然不语。

    姚软儿却自她眼里看出了怜悯之情,她将脸一扬,冷笑道“你也不必在心里可怜我,我并没什么不好。无论如何,今儿这地步,是我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也并不后悔。”

    萧月白倒是无话可了,只是笑了笑,淡淡道了一句;“郡主既觉好,那便是好了。前面太后娘娘等着,妾身便不陪郡主话了。”言罢,吩咐了一声,便转步离开。

    姚软儿看着她背影,喃喃自语“她既嫁了人,自是要改了这自称。”言语着,她仰头望天,看着天际流云,只觉得有些热热的东西,倒流进了肚中。

    太后替她选的人,她见过了,是个清净守礼的好人,为人和善,容貌也佳,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太后,没有替她乱挑。

    但宝禄郡主却并不开心,并没有那将为人妇的羞涩喜悦,只是平静淡然。

    也好,既不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共结连理,那嫁给什么样子的人,也都无关紧要了。

    她释然一笑,心里忽然放下了什么一般的松快。

    萧月白离了库房,便往回走,到得门前,守门的太监陪笑道;“王妃,太后娘娘同成王还在话呐,您看”

    萧月白会意,微笑道“我再去别处走走。”便又离开。

    这寿康宫有个花园子,种着些名贵花木,萧月白一向知道,眼下无处可去,遂去了那园中闲逛。

    到了园中,果然草木扶疏,北地天候回暖迟,花开甚晚,到了此刻园中依旧是姹紫嫣红。萧月白看了些牡丹芍药,心中微有几分腻烦,便想到亭子里去坐坐,迎面却撞上一人。

    这人快步走来,竟不避不让,就这么径直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月白微有几分气恼,但碍着对方身份,还是依礼福了福身子“见过太子殿下。”

    陈恒远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她身上,满眼都是贪欲和近乎于狂躁的执念。

    终于,这女子还是嫁给了他四弟陈博衍近来,成王的名字在京中声名鹊起,人人都赞他仁义能干,心怀百姓,能有这样的亲王,是社稷之幸,为上位者当如此才是。这言下之意,岂不是在他这个太子德不配位,皇位不该由他来继承而就在此时,陈博衍同萧月白成婚了,这传遍京城的喜讯,几乎令他狂暴起来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他四弟身上了。

    上天生下陈博衍,是不是就是专一给他添堵的陈恒远量着眼前的少妇,昔日里总是梳做发辫的长发已然高高盘起,堆云一般的卧在她头顶,正面戴着一支五凤朝阳钗,衬着下面娇的脸庞越发的娇艳明媚,柔嫩的颊上染着一抹晕红,是被雨露滋润过的模样。

    一想到这个美艳的女人已经彻底的属于了他四弟,她身上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那个他深深憎恶的男人,陈恒远便觉狂妒难耐。

    自己真的喜欢萧月白么陈恒远也并不确定,横竖漂亮女人没哪个男人不喜欢,但是陈博衍的,他便必定要夺过来。

    被这念头驱使着,陈恒远竟已丧了理智,狞笑道“撇下新婚丈夫,成王妃独自来这花园之中,莫非是想同谁私会”

    萧月白又惊又怒,无论如何,自己已经身为成王妃,更是陈恒远的弟媳妇,这陈恒远不顾太子颜面,竟也不顾人伦,竟敢出这等轻狂调戏的言辞,当真令她意想不到。

    这陈恒远,怕不是已经疯了

    她转过头去,强压着满腹怒火,低声斥道“太子殿下请自重,妾身如今已是皇帝钦封的成王妃。殿下言语辱没妾身,怕是也不曾将皇上放在眼中”

    陈恒远却冷冷一笑,神情甚是浮浪,他抬手想去触碰萧月白的面颊,却被她躲了开去。

    他便道“你不要抬出皇帝来吓唬我,我早前便同你过,这天下将来必定是我的。老四同我作对,我必定容不下他,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

    萧月白竟有几分惊诧了,陈恒远居然能将这番话宣之于口,他不是有了什么把握,便是丧心病狂了。

    她脸色微沉,淡淡道“太子殿下,皇上正当盛年,你这话似是不敬。”

    陈恒远狞笑了一下,道“即便不敬,那又如何你是能去御前揭发,还是如何无有人证,又有谁会信你的辞身为臣妇,诋毁太子,更是大罪。”他着,目光落在了琳琅与明珠身上,又道“仅凭你这两个侍女,怕是不能作证。”

    萧月白眸光如水,面色冷淡,她没有言语,只是向着陈恒远福了福身子,转而离开。

    陈恒远没有阻拦,只是在她身后扬声道“月儿,你好自为之。你若一心助着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萧月白步履微顿,却未加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陈恒远看着那纤细窈窕的身影远去,眯细了眼眸,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空气之中还留着她的幽香。

    他心情忽而大好,萧月白似乎已是他囊中之物,在他掌握之中。他在心中幻想着,自己登基称帝之后,将陈博衍入狱中,把萧月白传召入宫,充作自己的嫔妃,而后尽情她的情形。

    想着,他甚而飘飘然起来,连脚下的步子也虚浮了几分。

    萧月白离了这里,缓缓的向回走去。

    走了片刻,她忽然止步,道“今日之事,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明珠与琳琅正低头跟随,忽听得这一声,都吓了一跳。

    琳琅当即应下,明珠却疑惑道“娘娘,太子如此蛮横无理,又出语无状,娘娘倒怎么要忍着他”

    萧月白不语,半日才淡淡道“如若我仍旧是安国公府的姐,我自然要去告发了他。但如今我是成王妃,成王与太子不和,人所共知。我若声扬出这样的事来,未免叫人以为是成王指使来污蔑太子的,反倒落人疑惑。”

    明珠仍旧有些不解,萧月白却再无言语,又向前走去。

    她柳眉轻蹙,心中暗自琢磨着些什么。

    陈恒远那些无礼轻狂的言辞,她可以全不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明白,他这幅胜券在握的样子,到底来自于何处。

    朝中已逐渐有人提起更换储君一事,她尚未出嫁之前,也曾听父亲起过一些。陈恒远枉自暴跳,甚而当着皇帝面前就和那些人起了争执。

    皇帝纵然斥退了那些人,却也责备了陈恒远一番,加上蝗灾一事,陈恒远所言所行都颇为不如人意,太子原就不佳的口碑,越发恶劣起来。

    然而,他怎么就突然跋扈起来

    莫非

    萧月白心事沉沉,一路走了回去。

    回到前头正殿,太后与陈博衍总算是谈完了,夫妇两个拜别了太后与皇贵妃,一道离了寿康宫。

    至于太后赏赐的那架屏风,落后自有人送至王府。

    路上,车行碌碌,萧月白倚着陈博衍的胳臂,眯着眼眸,静默无声。

    陈博衍只当她累了,低声道“再有片刻时候,就到家了。”

    到家两个字,在萧月白心里漾起了涟漪,一圈圈的散开,带着甜蜜。

    成王府,是她和陈博衍的家,从今往后夫妇两个更要同进同退了。

    入夜,陈博衍在书房之中的灯下,写着些什么。

    两人才成婚,本该是如胶似漆、尽享闺房之乐的时候,但一件件公务催促着他几乎无法停歇。

    萧月白端了一碗糖水莲子进来,看着丈夫埋首于案牍之上,便不曾扰他。

    她将碗放在桌上,就手剪了剪蜡花,那烛火猛地蹿了一下,险些燎了她的头发。她吓了一跳,拿着剪子,手足无措的立在一边。

    陈博衍放下了笔,抬首看着她,微笑道“有事”

    萧月白先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白日在寿康宫花园里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同他。

    陈博衍将她送回了成王府,竟又出去了,直至傍晚时候方才回来。进了房,他只晚饭已然吃过,脱了外袍,便钻进了书房之中。

    萧月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虽然明知他必有正事,但这才是两人成婚的第二日而已。

    她在房中胡思乱想,亲自去炖了一碗莲子,借着这个由头过来跟他话。

    萧月白在心中想着,总要把陈恒远那件事告诉他,然而在看见丈夫温润的笑脸时,她又语塞了。

    陈恒远的事情,真的有他正在处理的事要紧么她其实,就只是想来跟他话吧。

    这点私心,让她着实有些羞愧。

    陈博衍看出她的异常,拉着她的手,将她放在了自己膝上,轻轻问道“月白,你到底怎么了这一段,你似乎很不对劲。”

    萧月白垂首缄默,她将手里的剪子放在了案上,却不知从何起。

    从她和他心意共通的那一刻起,她便决意这一世都追随他,辅佐他。即便是嫁与他为妻,她也告诫着自己,收敛心性,不要用儿女私情困住他。

    然而,这才多久,她便忍耐不住寂寞了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呢萧月白静了一会儿,还是将今日在寿康宫花园里遇见陈恒远一事讲了出来。

    陈博衍听了,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萧月白见他目光灼灼,脸上一阵热烫,低声问道“怎么了我并没有扯谎。”

    陈博衍莞尔,低声道“不,你在扯谎。”

    萧月白一怔,却听陈博衍又道“你过来,不是要同我这个,你其实有别的话。”

    萧月白顿了顿,道“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我来其实我是、我是想看看你,跟你话。”着,又看他唇边带笑,脸上更红了,低低又道“咱们从宫里出来你就走了,连晚饭都没一道吃。我心里有些想你,但又怕吵着你办正事。”

    她低头絮絮的着,青葱一般的手指轻轻勾着陈博衍的衣衫,一副女儿的做派。

    陈博衍心里却忽然舒坦了,这两日间她总是端着一副端庄贤淑的架子,令人难以亲昵。

    还是,她现下这样好。

    他拦住了她的细腰,在她额上亲了一记,轻轻叹息道“月儿,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了。得你这样的贤内助,是我陈博衍三生有幸。然而,你也得记着,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万事有我。”

    萧月白却睁大了眼眸,问道“我真的帮了你许多”

    陈博衍颔首“是,你写的书,你张罗的柳编场,都帮了我的大忙。”着,他忽然一笑,望着萧月白的眼眸“到这里,月儿,你还需助我一件事。”

    萧月白应道“嗯,博衍哥哥。”

    陈博衍唇角微勾,泛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将那事讲了出来。

    萧月白微微吃了一惊,有些讶异。

    陈博衍笑道“怕么”

    萧月白摇了摇头,道“只要能够帮你,我什么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