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河南的蝗灾,在萧覃陈博衍等人的极力斡旋之下,终于逐渐平定。
朝廷调拨了大批粮草前往赈灾,而工部亦派出了专属官员治理蝗虫,虽其中混着不少中饱私囊的蛀虫,但今生不比前世,安国公府稳若磐石,朝中能臣如萧覃等人,依旧占据着上风,这些鼠辈终究还是一一被挖了出来,按律处置。
吏治清廉,这赈灾事宜自也进行的顺利。
而流落在京中的灾民,在陈博衍与萧月白的布置之下,都有了妥善的去处,自也不会再作乱生祸。少数存心不良的,聚集成匪,被官府派兵一一清剿,已不能形成祸患。
前世,这场乱京之祸,竟就如此消弭于无形。
待河南平定,部分流民返乡,而相当一部分人却思虑家中已无有家产,回去也无以为生,便索性留在了京中,彻底做了工人。而萧月白所开之柳编场,收容的大批妇人,有好些便是这些工人的女眷。
陈博衍在京郊寻了块地方,盖了许多房舍,与这些工人居住。他们在此地休养生息,逐渐聚集成村落。萧月白更以柳编场的收益,在村中建了一所学堂,请了一位先生,教授村童读书,所需资费亦由柳编场出。这于那些工人而言,更是从没想过的好事。他们都是些出身极贫苦的人,流落至京,连活路尚且未知在哪里。如今不止有了安身之所,连孩子亦能读书入学,对于成王夫妇感念之余,越发死心塌地为成王干活办事。
这些人大多是乡下的出身,既有了土地,便免不了要重操旧业,种些瓜果蔬菜。到了收获时节,家家户户摘了汇集在一处,推选了两个人出来,用车装了送到城中成王府门前。
这时已是七月下旬,天气炎热,萧月白只穿了一件月白色丝绸褂子,一条青色薄纱裤子坐在天井里一株老榕树下头看账本。
听了下头人的奏报,萧月白放了笔,自水晶发金丝盘中拈了一枚蜜渍杏脯递入口中,微笑道“乡下人性情质朴,只是他们自家辛苦种出来的东西,我怎好收呢莫王爷不在家,即便在家,也不会答应。告诉他们,心意我与王爷记下了。他们日子艰难,还是留着自家吃罢。”
回话的人却没动弹,只是笑道“娘娘看不上倒不紧,但好歹是一庄子人的心意。人家大清早起,赶着车巴巴进城送来,到了王府却吃闭门羹,心里怕是要难过。再怎么,也是王爷手下办事的人,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萧月白没有话,一旁明珠微微有些恼怒,斥道“你这厮话的真是招人发笑,娘娘是什么身份,王爷会为了一伙工人来跟娘娘为难不成”
那人也自知失言,忙陪笑回道“姑娘别急,原是我错了。我这就出去,回了他们,叫他们走。”言罢,便慌慌张张的向外去。
萧月白却叫住了他“你且站着,那些人还在门上等着”
那人回话“是,他们跪在王府门口,定要王爷娘娘收下他们带来的东西。”
萧月白略一思忖,道“也罢,我穿衣裳。”着,遂起身往屋里去。
琳琅颇为不赞同,追着萧月白进屋,嘴里道“娘娘,您近来为着王爷的事劳心费力,弱症竟发了两次。太医都您这是操劳过甚,心神交瘁所致,要您好生调养。您不肯休息也罢了,还见这些人做什么就算要收,发管家见一面不成么”
萧月白淡淡道“你没听见么他们是跪在王府门前的,外头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王爷又不在府中,我身为成王妃,当然要做出个样子来。不然,成王仁义的名声,就要受损了。”
琳琅追问道“可是,叫他们进府到堂上等候也是一般,何苦娘娘要亲自到大门上去见他们”
萧月白踏入门槛,进到房中,一面吩咐明珠取衣裳服侍自己更换,一面道“若是如你所,那一切的功夫就都白费了。”言罢,看琳琅终究是不能懂,便也不再多言,换了衣裳便要出去。
明珠道“娘娘,头发还没梳呢,发髻有些松散了,还是梳好了再去。”
萧月白却笑了笑“不必,这样就很好。”
主仆一行出了王府,大门上守门的下人厮一见王妃出来,唬了一跳,慌忙起来千问安。
萧月白眼见果然有三个农人扮的中年汉子,跪在王府阶下,脸上便挂起一抹浅笑,缓缓步下台阶,道“难为你们大老远过来,一路辛苦了。王爷今日不在府中,待他回来,我必定将你们的厚意如实转达。”
这三人原本压根就没有指望能见到成王或者王妃,只是想着能让王府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收了,就是喜出望外了。谁晓得,等了片刻,倒把个成王妃等了出来,真是意想不到。
听着那又圆又脆的嗓音自上头响起,就如盛暑天气吃了一块井里拿出的西瓜一般,浑身上下不出的熨帖舒坦。这三人禁不住抬头望去,就见一盛装丽人缓缓下来。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只觉得这成王妃比那年画里的美人儿还要好看许多,就像天上的仙子下到了凡间。想到她又是成王的妻子,自家女眷在她那柳编场里做工的,也过不少她的善行义举,下意识的就把她当成了观音菩萨,便咚咚的磕起头来。
萧月白忙叫人拉住了他们,温婉一笑“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日子清苦不易,好容易种了这些瓜菜出来,自己不舍得吃,倒拿来给我们。王爷同我倒该谢你们才是,你们这般实在让我们过意不去。”
领头的人抹了抹眼睛,哑着嗓子大声道“俺们这些人,家里遭了灾流落到了京城,想着那时候京里到处都在撵俺们,嫌俺们。要不是王爷同娘娘收留俺们,给俺们吃住和活计,俺们这起人怕是都已死了,哪能有今日的安泰日子王爷与娘娘的恩德,俺们没齿难忘。穷家户,拿不出啥像样的东西,也就这些地里的玩意儿,胜在新鲜,拿来孝敬王爷娘娘只望娘娘不要嫌弃俺们这点儿穷心”
萧月白浅笑道“你们这话就真是太客气了,凡人没有不吃五谷杂粮的。你们地里结的瓜菜都是最新鲜当时的,我和王爷正想着从哪儿淘换些来吃呢,你们可就送来了,真是送对了时候。”
这三人都是乡下最诚朴的汉子,哪里经得起她这样一顿夸,那被太阳晒的黝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粗着脖子大声道“娘娘既喜欢,那俺们就日日送。咱们这样的人家没别的,这些倒是尽有”
萧月白笑了笑,便吩咐下人,将他们带来的瓜菜尽数收下,请他们入府喝茶款待。
自这三人在王府门前跪了,便有许多人围观,直至萧月白出来,来的人越发多了,议论纷纷。
起初这乡下人真好没见识,就这么愣头愣脑的撞来,莫王爷王妃,就是管家也未必会出来见他们。再了,人家王府高门大户的,什么稀罕物没有,还会要他们这些破烂货谁晓得,人家等来等去,可真把成王妃给等了出来。
便有人道“这成王妃面嫩的很,生的也好看,难得一丝儿架子也没有,对这伙乡下人也客客气气的,还叫他们进去喝茶歇脚。成王果然是仁义王爷,所以王妃也是这幅菩萨心肠。”
另有人道“听闻成王娶的这王妃,是安国公府的姐,倒是门当户对的,就是这仪容怎么不整齐头发也没梳光净,就出来见人。”
又有人嘲他“你懂个啥这就是,人家听到有这事,没等耽搁立刻就出来了,好不叫人多等。这是人家王妃,把咱们老百姓当个人看成呐这遍京城里的大老爷们,哪个能有这样的门风要是往后成王当了皇帝,那才是咱们这些老百姓的福气呢”
萧月白没听见这些话,她吩咐府中管家收了这些人送来的土产菜蔬,又命人款待了他们一顿茶饭,酒足饭饱又给了许多银两布匹作为酬谢,方才发他们出门。
这伙人本只望着来送一份孝心,没想到竟有这等厚待,一个个心花怒放,回了村中四处宣扬成王如何仁义,王妃如何慈善等等。
到了晚间时分,陈博衍归府,萧月白替他脱了外衣,交给明珠保管,随口问了几句白日里的闲话。
陈博衍洗了手,道“饿得很了,可有什么好吃的”
萧月白朝他一笑“今儿可有几道新鲜的好菜。”言罢,便拉着他一道去了外间堂上入席。
陈博衍在桌边坐定,见桌上仍如往日一般四碗八碟,倒是有几样少见的菜,不由笑道“怎么,才收了人家一车子瓜菜,你就迫不及待施展厨艺了”
萧月白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知道啦这也是他们的好意,我听厨房里人起,菜新鲜的很,还有几样京里不常见的,我技痒起来,便想着做给你吃。今儿这顿饭,除了汤饭,旁的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陈博衍捏了捏她的手,不无触动道“你身子弱,该好好调养休息才是。你已替我做了不少事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
萧月白笑得温柔“我是你的妻子啊,为丈夫张罗饭食,是理所当然的事。”笑着,又道“你不要只顾着话,尝尝菜啊。”
陈博衍望着桌上一只甜白瓷盘子,里面盛着碧绿的瓜菜,切得齐齐整整,只是上面疙疙瘩瘩许多凸起,倒是平常不见的东西。
他莞尔“这是赖葡萄,寻常人都只拿来做摆设观玩的,你倒切来炒菜了。”
萧月白道“我听那些乡下人,这东西在他们家乡也叫作苦瓜,是日常吃的蔬菜,清热下火,暑天尤其适宜。我想着你这几日朝政忙碌,心火定然很旺,便做来给你吃了。”一面,一面夹了一筷子放在他盘子里。
陈博衍便执起筷子,夹起苦瓜递入口中,细嚼之下只觉这瓜菜虽带着些微苦味,却清苦怡人,暑天无有胃口,这菜倒是极合时令。
他点头道“虽然苦,却好吃,月儿倒是甚通食经。”
萧月白笑着又替他盛了一碗丝瓜虾仁汤,方才动筷吃饭。
这一顿饭,虽荤腥甚少,但因用了许多新鲜菜蔬,又细加烹调,倒是清淡爽口。陈博衍吃的舒心,丝瓜汤竟喝了两碗。
晚饭将歇,他放了筷子,长舒了口气,望着萧月白,忽然道“月儿,我倒真想咱们就是普通人家的一对夫妻,就这么平安喜乐的度日。”
萧月白顿了顿,她放了筷子,自丫鬟手里接过面巾擦了擦口角,微笑道“今儿我见了那些乡下人,不过是我见了他们一面,收了他们的东西,给他们一顿饭吃,他们就感激涕零。百姓良善,易被鱼肉。若为君者不仁,他们就只能受苦,别无他法。”着,她正色道“博衍哥,你一定要当上皇帝。”
陈博衍望着她郑重其事的脸,不觉也是一笑“我晓得,你放心。”
萧月白自嫁到了成王府,同陈博衍没过几日恩爱甜蜜的日子,陈博衍便为朝政公务所累,整日不着家门。而萧月白则替他看管着冶铁场、柳编场的账目,又要理成王府内事宜,亦是忙碌不堪。
忙里易过,日子倒是顺遂,眨眼暑天已过,西北军已趁着盛夏酷暑,了几场胜仗。夷族损兵折将,马匹亦折损不少,被迫后撤了三百余里,西北局势顿时一松。
与夷族这场交战之中,萧覃与周枫立功甚伟,萧覃设计奇袭敌部,而周枫则是阵前一连锤杀了敌方三员大将。甚至于在萧覃的家书之中,提起萧可为到了边关,性子竟也收敛了不少。虽他不能上阵,只在军营中做些主簿之类的活计,但也沉稳了不少。正如萧覃所,军中是历练人的地方。
萧月白不知大哥的这场灾祸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但依着朝中这两日风云变幻的形式,她便猜测上一世害了哥哥的人,必定也在那起下马的官员之中。
虽然不易,但一切都在朝着曙光的方向前行。
眨眼便是九月,秋风渐起之时,皇帝却忽然病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