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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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病倒,除却六宫嫔妃需得前往侍疾,各皇子亦要每日早晚前往问安。

    陈博衍已然封王开府,这早晚进宫问安多有不便之处,萧月白遂每日早起了一个时辰,为他预备早饭,整治行装,晚上又一定等着他回来一道吃饭。

    陈博衍虽心疼她辛苦,但又拗不过她,只好每日晚上事毕之后尽早便尽早回府。

    这日,他自议政出来,看天色已渐黄昏,便忙忙的往养心殿而去。

    走到养心殿,只见东宫的侍从正在门上等候,便晓得太子陈恒远必在里面。

    守门的太监见他到来,连忙躬作揖陪笑道“王爷来了,太子殿下正在里面陪侍皇上,怕是不便。”

    陈博衍淡淡道“太子在,旁人便不能进去了。一般都是天家子嗣,王公公倒替皇上厚此薄彼起来”

    言罢,竟不理睬这太监,径自迈步跨进了门槛。

    他走到殿中,只见御前服侍的宫女都在外堂上侍立,大殿上焚着御制合香用以驱散药味儿,然而却和那浓郁的药气混杂在一起,扭成了一股复杂的气味儿,令人窒息。

    陈博衍在殿上略微站了片刻,便转而向内殿行去。

    皇帝病倒,宫中人心不定,他是有权势的王爷,自也没人敢阻拦于他。

    行进内殿,却见这殿里空无一人,龙床上帐幕低垂,里面无声无息。

    陈博衍心中微微有些狐疑,走上前去,透过帐幕见皇帝正卧在被中,双目紧闭,神色恹恹。若非他胸前微微起伏,静谧之中能听到那极细微的呼吸声,陈博衍真要以为躺在这里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低声道“皇上,儿臣前来问安了。”

    皇帝似是全无知觉,依然闭着眼眸,并无回应。他面容枯瘦,一脸病气,仿佛一夜之间就衰老了数年。

    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衰朽的老人。

    陈博衍看着他,面色沉沉,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尚未回答,陈恒远那轻浮里夹着嘲讽的声音便自一旁插了进来“四弟今儿倒是百忙之中抽出了空闲,能来瞧瞧父皇了。”

    陈博衍顺声望去,果然见陈恒远自屏风后面绕了过来,手中端着一只药碗,脸上挂着一抹冷笑,一步步走上前来。

    他面色从容,淡淡道“父皇病倒,身为人子,自当前来问候。太子这话,倒似是无理。”

    陈恒远轻蔑一笑“你正值新婚,守着娇妻沉浸在温柔乡里,每日晚来早走,何苦又做这面子上的功夫何况,父皇并不想见你。”言罢,他把碗放在床边的桌上,将帐子轻轻掀起,凑在皇帝耳边低低道“父皇,四弟来看你了。”

    皇帝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皮微微一动,睁开了一条缝隙,原本散乱的视线忽然凝在了一起,聚在陈博衍身上。

    他抬起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陈博衍,神情激动道“逆子逆子你来干什么,你想弑父篡位”

    陈博衍剑眉微扬,沉声道“皇上糊涂了不成臣是博衍。”

    皇帝听见“博衍”两字,越发狂躁起来,他身子一震,扎挣起来,怒道“畜生逆子你给我滚出去来人,护驾,护”他吼到一半忽然卡住,顿时猛烈咳嗽起来。

    陈恒远连忙扶住皇帝,替他捶背顺气。

    陈博衍走到外殿,吩咐宫人传召太医前来伺候。

    皇帝病种,太医院早已排了人手日夜守在养心殿,听闻传召,即刻敢来伺候。

    太医宫人鱼贯而入,为皇帝把脉诊治起来。

    皇帝却并不配合,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陈博衍,双手不住的抓着胸口,干瘦的手背上甚而青筋凸起。

    众人满面疑惑,太医无可奈何,只得过来,拱手作揖道“成王爷,皇上神志不清,似是受了什么刺激,还请您到殿外等候。”

    陈恒远则适时道“你在这里,怕父皇更受刺激了。”

    陈博衍扫了他一眼,没有言语,静了一会儿,忽大步离去。

    皇帝看不见他,终于安静了下来,宫人见此情形,低声议论不止。

    陈博衍离了养心殿,略一思忖,便往长春宫而去。

    其时,皇贵妃正在宫中同几个嫔妃商议宫务琐事,外头宫人报传成王到,这些嫔妃便都起身告辞了。

    陈博衍走进宫室,皇贵妃正吩咐宫人收拾了茶水点心,重新布置一番上来,母子两个方才坐着话。

    皇贵妃笑道“从养心殿过来皇帝的样子,唬人么”

    陈博衍颔首道“是,儿子倒是不曾想到,他竟然已到了这个地步。陈恒远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母亲可有十足的把握”

    皇贵妃抬起一只手,看着那白皙纤细的十指,杏色的指甲干干净净,竟不似旁的嫔妃那般染得艳红,她不做艳色扮已有许久了。

    半日,她淡淡道“若无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如此托大。”着,她向陈博衍一笑“你放心,陈恒远那点三脚猫把戏,都在我的眼里。”

    陈博衍心中微微一松,便端了茶碗啜了一口,莞尔道“有母亲这句话,儿子当真是放心。”

    皇贵妃淡淡一笑,絮絮道“原倒也没料到,他竟会这样快就下手。十天前,御前宫女前来报信,言皇帝屡发噩梦,梦中被孝靖皇后缠扰,心神惊惧难安,我便猜这厮必定是下手了。”

    陈博衍端着茶碗,静默不言。皇帝生病一事,他只晓得大概,其中具体细节,却一无所知。

    这件事,宫中隐瞒甚紧,太后与皇贵妃都曾下了严令,不许宫人乱传。然而,那消息依旧如透过墙缝的风一般,吹得四处都是,人云亦云,什么的都有。

    陈博衍未曾接话,只静听母亲述。

    原来,蝗灾平定,西北又大获全胜,皇帝一时龙颜大悦,便于十日前招幸了一名宫人。夤夜正当熟睡,他忽然于睡梦之中狂呼出声“梓童,莫要如此看朕,朕并无此意”那侍寝的宫人被吓了一跳,忙将皇帝唤醒。

    皇帝醒来,脸色阴沉,一字不发,只将她发了出去。

    自此之后,皇帝每夜必定噩梦缠身,总是疾呼着孝靖皇后的名讳醒来。太医开了许多安神方,总不见效验。

    唯独宿在先皇后的寝宫时,方有那么一两夜的安宁。

    未过多久,皇帝便一病不起。

    宫中便有流言,都皇帝有意更换储君,因而惹怒了列祖列宗,故此先皇后前来托梦警示,皇帝方有此病。

    太后自是不信这等怪力乱神,斥之为荒谬,下了严令不许人再瞎传,甚而还重责了几个宫人,但这言论还是不胫而走,悄悄散开。

    陈博衍听罢,半日忽而一笑“他倒是学聪明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皇贵妃叹道“也是吃过这么多亏的人了,再没半点长进,可是连三岁的娃子都不如了。”

    陈博衍又问道“老祖宗却是什么意思”

    皇贵妃言道“老祖宗虽常年信佛,但她老人家是从来不信这等子虚乌有之事的。她倒还提点我,必定是有人在后面生事,意图祸乱朝纲。她老人家倒是有些疑心陈恒远,只是没有明。”话至此处,她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道“老祖宗到底年纪大了,何况皇上又是她的亲生儿子,好容易抚养大,又辅佐着他登上皇位,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如今亲眼瞧着他病成这幅模样,偏生自己一点力也出不上,忧心伤神,这两日精神也不大好了。”

    陈博衍脸色淡淡,问道“皇帝的身子,可还能撑得住”

    皇贵妃向他一笑“母亲自有把握。”

    陈博衍点头,将茶碗放在了桌上,起身道“宫中是非多,母亲辛苦了,仔细留意身子。天色不早,儿子家去了。”

    皇贵妃微微错愕,道“这个时候了,不如留在长春宫吃了晚饭再去吧。我吩咐厨房,炖了你爱吃的酸笋野鸡汤。”

    陈博衍却道“不了,月白还在家中等着,我回去同他一道吃。”

    皇贵妃一怔,旋即挑眉笑道“好呀,真正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了。没良心的东西,母亲在宫里为你忙死忙活,你尽顾着和新娘子快活了。”笑了一阵,又敛了神色问道“博衍,和月儿处的还好她,还成么”

    陈博衍向她一笑“她很好,我们也很好。”

    皇贵妃看着儿子脸上那淡然宁静的笑意,顿时了然,微笑点头“看你这样子,是非常好了。行,你快些回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争取早日让娘抱上孙子。”

    陈博衍倒是惯了母亲这样直辣辣的调笑,也笑着去了。

    又过几日,宫中传出消息,陈恒远荐了一名道士进宫为皇帝驱邪。皇帝吃了这道士的符水,倒是不再发噩梦了,身子略微好了些,夜里也能睡得踏实。

    皇帝龙心大悦,遂不顾阻拦,封了这道士做国师。

    周朝自从建国以来,便未有国师一号,皇帝此举真令群臣变色,各个摇头叹息不止。

    这日午后,萧月白吃了午饭,在园中卷棚下头喝薄荷绿豆汤纳凉。明珠在旁替她轻轻着扇,微风习习,她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这个消闲时刻,管家忽然疾步匆匆进来,脸上神色扭曲,大声道“王妃娘娘,不得了,御审司派了一队人马,把咱们王府给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