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是医学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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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魏贞寒过去曾经死而复生了一次,但对甄未凉而言,他不想轻易冒这种风险。

    他并不畏惧魏贞寒的死亡,因为他知道他们还会有重逢之日。但如果可能的话,他不想看到他的魏兄受一丝一毫的苦痛。

    摆脱了昆维,甄未凉径直去了图书馆。快要期末了,他并不担心成绩,但多少还是该有所准备。

    保研名额基本已经到手,而且是硕博连读。他的未来一片坦途,至于变数,无非就是那几个渣,还有魏兄。

    他不确定魏兄还能活多久,但只要他还活着,自己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所以,接到魏父魏母的电话,得知他们决定放弃手术,选择将魏兄带回家照顾时,甄未凉心脏一阵剧痛。

    他做好了魏兄离开的准备,但他没做好魏兄现在就离开的准备。况且魏父魏母拒绝了甄未凉继续照顾自家儿子的请求,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他们不想让自家儿子继续拖累甄未凉了。

    他们不知道,甄未凉心甘情愿被魏贞寒拖累。

    等甄未凉赶到医院,魏贞寒的病床已经空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每每询问魏家人住址时,都被魏贞寒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他立刻开微信,发现自己果然已经被拉黑。魏父魏母的手机也不通,不知是销号了还是拉黑。

    魏兄早就下了决定,要无声无息地离开他的生活。

    只恨自己当时没多想,只觉得他们还有短暂却还充实的未来,没有追根究底下去。否则,他总有弄到他们住址的办法。现在再想弄到住址,难度已是今非昔比。

    他缠了医生很久,终于磨得医生答应魏家人再来复查时通知他。甄未凉这才离开医院,满心茫然。

    失了魏贞寒的踪迹,他仿佛丢了魂一般。他已经穿越了数个世界,本已习惯了孤独一人的旅程,直到魏贞寒的到来。而如今,魏贞寒连声招呼都不地选择了离开,他一时竟不知去往何处。

    回家吗?

    那个家还算家吗?

    想到厨房那一锅给魏父魏母煲的汤,他一时竟连区都不想靠近。不知不觉,他已经上了地铁,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坐在图书馆,他盯着笔记发了半天的呆,终于放弃,收拾起东西离开。

    这个世界他血缘上的父亲应该还没有回去,至于他是在麻将还是喝酒就不是甄未凉关心的事了。到了住处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十分饥饿,便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吃光。

    食不知味。

    甄未凉看向了自己的破笔记本。

    他的水平实在是一般,但只是定位一下IP地址,还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

    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

    魏兄不想拖累他,那他就服从他的安排。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不必在意这短短一世。

    不必在意。

    反复劝着自己,甄未凉放下碗筷,进了房间,锁上门。

    自从他那位血缘上的父亲某日醉酒冲进他的房间,差点弓虽女干他后,他在家一定会锁门。倒不是不过他,只是醉鬼对付起来实在很麻烦。

    来,这一世,他也是够惨的。

    他的母亲原本怀揣着一个大学梦,而且眼看就快实现,却被重男轻女的家人“卖”了出去,匆匆嫁给了甄未凉的父亲。出嫁后,甄母始终心怀不甘,对百无一用的丈夫十分不满,加上遭遇了家暴,一心只想逃离家庭,便在怀孕时找了机会逃离,生下了原主。当时她的精神似乎已经不太正常,为了报复把儿子当女儿养。等她去世,原主被送回到甄父身边。甄父不喜女孩,又性情暴躁、成日酗酒,已经习惯了女装、身份证性别都是“女”的原主,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过了下去。

    且不论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瞒下去的,总之甄未凉来了以后,一直想找机会恢复正常性别。但其间纠葛太多,一时半会难有进展。加上魏兄的事情岔,甄未凉现在唯一的进展,就是着装日渐中性。

    原主的心理状况也不是太好。实话,这样的原生家庭,原主没疯没抑郁真是难得,但难免还是会有点问题。又遭遇了那帮没皮没脸的渣渣追逐,搞不好真会出问题。

    还好甄未凉来了。

    睡得迷迷糊糊,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不敢熟睡的甄未凉立刻苏醒过来,走到房间门口,心翼翼地开门看了一眼,立刻上前,把甄父踢到一边,扶起桌子,将地上散落的物件一一捡起来。

    他瞄了一眼甄父,正要回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回来。

    活的。

    既然是活的,那么就可以回屋了。

    他回到房间,关门,上锁,睡觉。

    直到第二天被电话铃声吵醒,甄未凉才起床。出门一看,甄父还躺在那。

    已经醒了,但是面目狰狞。

    甄未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喂,你怎么了?”

    甄父痛得龇牙咧嘴:“腿疼,站不起来。”

    “哪里疼?”甄未凉好心问道。

    甄父不太乐意和这个“孽女”话,却还是不得不道:“膝盖。”

    甄未凉凑过去看了看,心里大概有了数,问道:“是今天才开始疼,还是以前就疼过?”

    甄父知道他是学医的——虽然他从来没有支付过甄未凉的学费,于是回答:“以前就会疼,关节疼得厉害。”

    “可能是痛风吧。”甄未凉语气平静,“你身上好像有痛风石。今天有空自己去医院查查。”

    “去什么医院。”甄父躺在地上连连抽气,“你不是学医吗,学到狗肚子里了?给我开个药不就完了。”

    “一,我是肿瘤学的医学生。如果你需要我来给你开药,恐怕你已经离死不远了。”甄未凉转身去刷牙,“二,痛风一般不怎么服药,要靠日常饮食控制。还想要命的话就少喝酒少吃肉。另外我劝你去医院好好做个体检,痛风可能伴发多种疾病,严重的话也是要命的。”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没想到甄父还真的惜命,真的乖乖去医院做了体检。几天后,甄未凉还在上课,他一个电话就了过来。

    甄未凉挂断,他又。挂断,还。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偷偷走出课室,接通电话,不耐烦道:“上课呢,有什么事?”

    甄父比他还不耐烦:“上什么课上什么课!医生叫你过来一趟。”

    甄未凉皱眉:“怎么了?”

    “你不是叫我体检吗,”甄父道,“我就去了,然后医生就是不让我走,我问他怎么了也不,非要我找亲属过来。”

    甄未凉皱眉,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于是回到课室,找老师请了假,拎起东西走人。

    很巧,甄父体检的医院就是甄未凉实习、魏贞寒住院的医院,而找他的医生甄未凉也认识。医生有些惊讶地和他了声招呼,面露为难地道:“你爸的情况吧……你自己看吧。”

    甄未凉于是看了眼报告,心中了然。

    肝癌。

    晚期。

    他这一世和癌症真有缘。

    倒并不意外,甄父平时喝酒那架势不癌症都不科学。

    “你算怎么办?”知道甄未凉的水平,医生犹豫道,“你爸这情况不太乐观。”

    甄未凉无所谓地摊手:“直接问他就行。其实你没必要把我找来的。”

    医生有些不解。甄未凉笑了笑,走出了诊室。

    找到甄父,甄未凉直接把他的病情告诉了他,而后平静道:“你算怎么办?”

    甄父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四十出头却已经发福的男人年轻时其实很漂亮,但酒精和黑白颠倒的生活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他两脚叉开、目光呆滞的模样干瘪而且难看,难看到甄未凉居然心生戚戚。

    甄父猛地抓住“女儿”的衣袖:“我,我还有救的对不对?你不是学这个的吗?!你救救我!”

    “你直接求医生比较靠谱,”甄未凉扯回衣袖,“我只是个学生,没有治疗经验,也没有处方权,救不了你。”

    甄父道:“那我现在是要住院还是?!”

    甄未凉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甄父愣了愣,面露尴尬。

    “住院的费用可不低,我记得你已经好多年没交医保了吧?”甄未凉平静道,“也就是你要全部自费,你有这么多钱吗?而且,肝癌晚期,我觉得你治不治无所谓了。”

    甄父突然面露渴望地看着他:“那,那你呢?你身上有多少钱?”

    甄未凉冷笑。他身上确实有钱,是甄母留给他的遗产和他自己奖学金和工的钱,加在一起也没多少。这么多年,甄父对他不闻不问,一分钱都没给过他。

    甄母虽然有点心理扭曲,但她对这个孩子,还是有母爱存在的。而甄父,从头至尾都没把这个“女儿”当成个人看。

    如此,甄未凉当然也不会把他当人看。

    “我哪来的钱?”甄未凉道。

    “那你大学学费要不少钱吧?你哪来的钱?总不至于……”他的眼神忽然怪异起来,量着甄未凉的身体。

    甄未凉:???

    这是算让他卖身救父???

    他哪来的脸?!

    甄未凉冷笑道:“我申请了助学贷款,毕业后再慢慢还。”

    否则,交了学费,他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甄父要去握甄未凉的手,甄未凉立刻躲开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结果当天,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那人语气温柔地道:“你放心,我已经给你父亲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最好的护工,他会没事的。”

    甄未凉:“秦学长,您是有病吗?上赶着给人送钱??”

    秦子期语气温柔:“我只是不想让你留下遗憾,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安心,我不会有丝毫遗憾,毕竟如果可能,我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属于他的基因全部剥离。”甄未凉语气平静,“他得病也是他自己作的,我巴不得他多受点苦,就不劳您给我添堵了。”

    秦子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再嘴硬,我也知道你的心软。”

    甄未凉:“???大哥你胡个什么呢?”

    “不要担心欠我人情,”秦子期温和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是你个狗屁!

    甄未凉差点爆粗。这种熟悉的驴头不对马嘴、脑电波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聊天方式,即使阔别了数个世界,依然让人无比抓狂。

    不过,他还是有办法一击必杀。

    “这么跟你吧,”甄未凉语气平静,“那个老混蛋,曾经大半夜喝醉了酒,想要弓虽女干我来着。”

    对面:“……”

    “要不是没证据,我早就把他送进监狱了;要不是那时候我已经年满十六,我就直接拿刀砍死他了。”甄未凉语气平静,“我长这么大,他一分钱没给过我,一丝一毫关爱不曾施舍。对我而言,他就是个不收房租、和我有点血缘关系的仇人而已。真的,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时候他我妈时,我没有杀了他。”

    对面沉默了一会,试图劝他:“可是,仇恨并不能解决问题……”

    “你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原谅那个人渣?没事别慷他人之慨好吗?”甄未凉愈发不耐烦,“他对我而言就是个仇人,仇人得绝症了我去庙里烧香拜佛还来不及,谁要你蹦出来给我添堵的?他被你救赎了,那被他伤害过的我和我妈呢?谁来救赎?”

    秦子期道:“凉凉,我……”

    “别别别。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伤害过我的人总该付出代价,此所谓‘以直报怨’。别乱输出你那廉价的同情心了,谢谢。”

    顿了顿,甄未凉补充道:“还有,以后请不要来找我了。三观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挂掉电话,他干脆利落地将号码拉黑,终于神清气爽。

    怼人真爽。

    而且还解决掉了一个追求者,嘻嘻嘻。

    真是令人愉快的一天。

    事实上他巴不得甄父多活几天多受几天苦,但这苦不能在医院的豪华病房里受。

    片刻后,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你父亲决定卖掉你家的房子治病,我才出手相助的。我已经收回了帮助,如果你需要住处,欢迎随时找我,我始终在。”

    甄未凉回了一个“滚”,将这个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

    无家可归?

    无家可归也不去找你这个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