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初登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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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和终于有会登上孤竹马车了。 整个马车的外侧都是用大红丝绸包裹,上面描画的景象让人倍感诡异。左侧车上一个大大的怪兽头颅,张着血盆大口,两个眼睛恰好是马车开在这一侧的两只车窗,包围在这只怪兽周围有无数的人,这些人有的在相互争斗过招,有的是在互相谈话交流,有的是身处危大家在救他,还有的是被人害死被人踩在脚下,而在那怪兽口中,是一对****的图画。整个画面红绿金白相间,似乎在演绎世间百态。夜色昏黑中看去,这马车更是让人心下发毛。 这马车上似乎绣着百花和恶鬼交错的图案,烈火与热血冲突的情景。虽然老远看着这样的大红色马车,便隐隐有一种诡异之感,此刻李和细致端详,竟然能瞧出那精工之下的图案里,饱含着世间疾苦,人性丑恶和天地不仁的无奈。那一切从幻梦中诞生的人性杰作都将成为这个世界最真实意境的缔造者。 李和向马车内张望了一眼,靠外侧两边各有一人,一老者,一中年男子,车内灯光昏暗,瞧不清楚面容。靠里面的位置还有一幕挡帘,想是那女子便在里面。李和此刻毫不犹豫,当先越上马车,一切是非听凭安排,到了孤竹再见行事!身后的黄衣少年也跟着进入车中。 李和方欲与那老者和青年通姓名,只觉得身下马车倏忽而起,摇摇晃晃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得颅脑中一阵激荡,无限昏晕之感袭来,眼前人影模糊,忽而三四个,忽而七八个,重重叠叠,便如入梦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和只觉身子在幽壑中飘忽,前方的树都掩映在迷雾之中。模糊的前路上不时的闪出溅红的寒光。他心下害怕,却又不知道害怕什么,期望去找寻迷雾中寒光的来源,但又怕那光就是一种终结。然而不断向前摸索的他似乎永远与那光相差不远,却又触难及。 转瞬自己又站立在空旷的原野之上,四周的尘沙与天际混杂在一起,让一切都镀上一层金黄。阳光漠然的照在这死气沉沉的土地,所有的生灵都在上天的漠视中失去活力,包括他自己。很快便能看到地平线上扬起滚滚尘土,似乎有几个人在前面四散奔命而后面的战车冲杀上来。很快,很快,他们被杀死之后就是自己。前面没有任何可以遮挡藏身的地方,这就是乱世对生命的漠视。 “滴答”惊悸未平的心思很快又停留在一湾淡蓝的湖水之上。所有的鸟兽都祥和异常的伏于四方。只有你心中尚未了却的尘缘会如同平湖之上的滴水,让这一心境泛起圈圈涟漪。水月之下有两个人影在闪动,他们拿剑用剑,他们在湖光月影之中演绎剑道,猛然有一种如暮鼓晨钟的革新思想绽放于他的脑海,那二人已经升华到极致的剑技中透露的不再是杀伐的庸俗,而是傲世的清雅。而且如今李和似乎不再觉得武学弱于文道,至少在乱世中唯有武功越高,才越能保全自身和所爱所思。 许久之后,李和被车马的颠簸惊醒,那长久的沉睡似乎解除了多日以来欲裂的头痛。然而右腕的箭伤仍旧难以忍受,让李和行动甚为不便。灿烂的阳光从微启的窗外射入,两道光痕从身下铺就的茅草上爬过,其中一条蔓延到对面男子的身上,将他的亮青布衣渲染得更加神气。李和顺着这道光看过去,那男子三十岁上下,脸上横肉遍布,双眼杀气盈然,脖颈之下似乎有一片烫伤,愈合之后留下了凹凸不平的一片烂肉。那男子身侧备着一把防身短剑,似乎随时准备出取人性命。李和知道自己武功不济,这上孤竹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自己还是先了解清楚各自的底细为妙。 李和又向男子身侧张望了一下,那位老者已经头发花白,看似年岁很大,神光囧囧,额满凝云,显然是一位心与身皆不平凡的高人,他也穿着如那男子一般的亮青布衣,好似二人同体搭配一般。 李和本欲与那老者交谈,但是尚未开口,那老者便微微将双目闭起,好似凝神养气一般,这让李和也不好意思打扰。 转而去瞧那中年男子,实话李和虽然口齿伶俐,却也经受过秦仁刀这般刀口架脖颈的时刻,看着这男子心里还真有些阴影,不太敢跟他搭话,只得忍下不吭声。 再去身侧瞥一眼,正是那黄衣少年了。此时天光大亮,瞧得清楚。这黄衣少年面皮白净,眉目清秀,五官丰满端正,双目意重神邃,稚气中孕育大气,豪迈中包藏乖张。虽无天帝无上之尊,却有非凡英风侠气。李和自下得屏岳山,从未见过如此俊逸之士,颇有结交好感。便张口道:“一日多来,幸得兄台护佑,成功登此孤竹马车,李和在此谢过了!” 黄衣少年很爱搭话,回道:“看年纪你比我还要大嘞,叫我一声兄台,我也就厚着脸皮接下了。不过若按此论交,不知道你管那几位叫什么呢?” 李和本不敢招惹那中年男子,心知这黄衣少年武功高,等下他若与对方交流的顺畅,自己再插言也不迟,免得不清楚对方脾性,到时候一句话不和动起来便不妙了。 不过此时这黄衣少年故意有此一问,李和倒是不好处置了,又向中年男子瞧了瞧,嘴上翕动两下,有些要张口开言,却又犹豫起来。 此时中年男子表情突转怪异。不仅瞧都不瞧李和一眼,还转过脸严肃的瞪着那黄衣少年。“嘿,子,你刚才那么的是什么意思?”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对黄衣少年吼了一句。 黄衣少年道:“你听不懂吗?” 中年男子道:“臭子,我们跟你虽然同路,可不是同道!你莫要跟我们耍乖!” 黄衣少年道:“我怎么跟你们耍乖了?” 男子道:“你明知我们素不相识,到了孤竹下了马车大家各奔西东,谁稀罕你称呼我什么,我称呼你什么,而你却引这子来跟我们搭话,显是别有用心!” 黄衣少年道:“谁引他跟你们搭话了,他自己瞧了你们那么许久,摆明了想要跟你打招呼么,这种事你能怪我么?” 男子气鼓鼓不出话来:“你!”指着那黄衣少年似乎便要发作。 这时候老头插言道:“算了,别理会就是了,办事要紧!” 那黄衣少年回头看看李和,道:“你这人忒也不懂事,怎么一醒来就与我搭话,你怎么不一醒来就去跟那两个搭话呢?如若一醒来便与那二位搭话,也不会闹出如此误会。现在竟然弄得不明不白了!” “他妈的,”男子拉长声音骂了一句,“明明你带上车的臭子,现在就他妈的满口胡言了!” 黄衣少年笑道:“你又错了,他这个人是自己要上孤竹马车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里面那位姐姐,可不是什么我带上车的臭子。更何况他刚刚称我一声兄台,很明显我的年纪比你近二十岁,所以我问他应该称你们为什么,我这问的可都是有理有据,正确无误的话哦!” 那男子早已听不进他这一番大费周章的辞,本来火爆的脾气“噌”一下站了起来,头碰在车棚上缘“梆”的一声,脚下立时扎起马步,车马摇晃了几晃,他终于还是站定了。 老头喝道:“你干什么?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 黄衣少年也附和道:“就是,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 男子见这黄衣少年又发话挑他,右五指成钩,向着黄衣少年脖颈就是一抓,那少年轻轻一歪脑袋,躲开了半寸不到,恰好没有伤及丝毫,迅捷伶俐如同那日躲闪简从孟的段一般,甚至近处的李和竟然能清晰的看到那黄衣少年脖子上的汗毛随着男子的掌风微微撩动。 “住!”这花白头的老头终于厉声喝道。 黄衣少年抿着嘴道:“住!两个人打我一个都打不过,现在我还有了一个帮,你们不是等着送死嘛!”这几句言语变得很是严肃,似乎如同父亲教育儿子一般。李和不禁觉得可笑,这子真是够烦人了。 不过李和还是恭敬的答道:“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感谢兄台的,帮我上了孤竹马车!” 黄衣少年抓了一下额头:“哦!不过你要心,现在你这般对我献殷勤,就好像跟我是一伙的一样,他们两个想对付我,那么就肯定要先对付你。如果一会儿我走了,他们把你杀死在这车上,可就上不去孤竹冰峰了。所以我先提醒你不要被他们杀了!” 一听这话那男子又站了起来。老头扬示意他坐下,那男子胸口一起一伏,气得鼓鼓的。骂道:“兔崽子,谁想杀他了,连杀你老子也没这个兴趣!” 黄衣少年道:“年轻人就是太急躁,看看老先生!” 那男子跟这黄衣少年你来我往拼几句嘴就过几招,虽然李和已经很能废话,但是显然不如这个少年嘴贫。然而黄衣少年的确动作非常快,男子有时候是随便打几下,有时候却是狠下杀的招数,不过到了这少年面前都是轻而易举的让过。连还也都不做一下,便如同在茶摊上对付简从孟一般。那老者心下必然清楚,即便他们二人联,恐怕也碰不到这子一根毫毛。 一个下午就这样在赶路和斗嘴中度过,李和竟然无从插进任何一句话。直到晚上在车上吃了些车夫的干牛肉,四个人才好好的安静了下来。上的伤伤及骨头,虽然已经包扎很好,要想康复仍需要半个多月。 李和见二人不再动斗嘴,便悄声问那黄衣少年道:“兄台武功高深莫测,昨夜里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登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便昏死过去。” 那黄衣少年道:“你这子忒不懂事,昨天夜里到现在快有一整天了,要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可是无穷无尽也不完,你这时候问我,我若是一一细数,那真是烦心的要了我的命一般!” 男子闻言嘲笑道:“一整天的功夫就有数不清的事情,呵呵呵,真是个人才!”好似在嘲笑那黄衣少年神志不太正常。 黄衣少年鄙夷道:“你们这些连白天的事情都记忆不完整的人自然是难以理解一昼夜里面的细节会有多少咯!” 男子反问道:“这一天的事我记不全?” 黄衣少年冷哼一声:“哟?如若不服,那我考考你,这一路上你跟我一共过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你可能记忆清楚?” 男子摇头晃脑有些急躁道:“七八十招有了,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黄衣少年得意的一笑:“呵呵,看,记性这么差还嘴硬什么!” 男子只知道两人动打了好几次,要其中几个精妙的过招也能清晰记得,但是要具体打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式,那转瞬的几个动作,谁有心情能全部记住。这怕是得用笔书写下来才能一个不差,便是这黄衣少年他也不信便能全部记住,于是反问道:“你那么大本事,你过了几招!” 黄衣少年如背诵古文一般,白眼一翻道:“辰时二刻,你以探龙回月出三招连杀锁我喉咙,我躲闪开你的五指,结果身后的马车布被你抓出两道指印;三刻,你以天灵绝灭拍我顶门,我一指单顶你掌心,午时一刻你掌心红印方消;巳时一刻,你以双雷贯耳欲碎我太阳穴,被我低头轻闪,而你自己因为发力太猛,被内力所激,差点跌倒”这个黄衣少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竟然把一时一刻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用什么招打我,我如何躲闪,留下了什么结果,有时候还绘声绘色的描绘出对窘迫的神态,而且常常把对方的招数得很清楚而自己的法只轻描淡写,好像对方千方百计也难以伤他分毫,李和望望那男子,男子两鬓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将下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却又拿这子没办法,整个胡子都要气到天灵盖上了。 老头毕竟阅历广博,早知道这眼前的黄衣少年不是易与之辈。此人不仅武功高强,同行的中年男人无论出怎样的招式,竟都无法伤及对方分毫,而且他的记忆之强,竟然能将那曾经所发生的丝丝细节都记忆在脑中,即便不习武,也是天下奇才,好在大家同上孤竹,并无恶意,故而少造次为妙。 老头按住中年男子腕,沉声道:“苍雷,而须知此人武功在你我之上,对方本无恶意,你何必苦苦相逼。几句言语过节,事后便忘了!” 李和听老者言语,知道那是一派老江湖,见得多了,能息事宁人,安全上孤竹最好。不过此时他自己心中有些烦恶,毕竟一整日吃些干牛肉,死硬难嚼,加上些凉水混杂。这时候肚皮之间五味酸甜,胀气翻涌,极想来上几口烈酒,压一压肚内的聒噪。正也趁此会向老先生搭话,便朝那老头一拱,笑道:“老先生目光凌厉,谈吐不俗,晚辈李和这厢有礼了。” 或许放在平日,那老头根本不会理会李和的,可是今日不同。他方劝诫了中年男子,此时若再摆高傲架子,势必让那男子重新效仿,不好又要寻起干戈,与那黄衣少年动。好不容易大家息事宁人,老头也微微点头道:“好,好,两位兄弟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胆识,敢上孤竹一行,看来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堪大用了!” 中年男子一听老头谦逊起来,心中也有些不忿,好像怎能灭自家威风。李和瞧他被老者按着的腕左右颤抖,似乎想要挣脱,还真有点惊讶,心道这人怎地脾气恁般急躁,是狂也不得,谦也不得。 好在那老头毕竟要强过男子,将男子压下,李和定了定心神又道:“老先生,这马车不知何时能到得孤竹,似这般奔行,心里闷得慌了。” 老头瞧瞧黄衣少年,黄衣少年没理会,将双目一闭。老头见那少年不再抬杠,乐得能正经与李和交流,便道:“计算起路程,尔等上车之处,乃是邯郸以北,若是寻常马车,也还得七八日样子方能抵达孤竹。但是兄弟你也瞧见了,这马车神来飞往,好似腾云驾雾一般,我盘算着三日内必然能到!” “三天?”李和咽了口唾沫。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怎么样,惊到了吗?我瞧你便是第一次上孤竹,这马车若是临阵制敌,实乃如天降神兵一般迅捷,可惜唯有孤竹君座下方能豢养!” 李和心中老大的难受,谁跟你谈这马车迅捷无匹了,谁跟你谈这马车临阵御敌了。我只想着三天跟吃草一样吃这种干牛肉,到了地方就算不被人打死,这肚子估计也炸掉了。 李和尴尬一笑:“那请问这马车中途在哪能停靠一下,也好让晚辈下去为几位前辈买些酒肉吃食,好过这车上的干粮。” “啊?呵呵!我与大哥从武都一路过来,都是吃这些硬牛肉挺过来的,你这一天就受不了了!”那中年男子闻听李和之言轻蔑一笑,转过头去再不理会他。 老头嘎巴了一下嘴,言道:“这孤竹马车江湖人又给他起了一个名号,便是貔貅马车。只得进人,不得出人。上了马车的人,若不到孤竹,是决计无法逃脱的。虽然各位平时方便解也都下得马车,但是还未见过有人能够出去买卖食物,这样随便之事发生!” 这时候反倒是那中年男子有些敏,捅了一下老者,向马车里面的帘幕使了个眼色,好似提醒他孤竹君的侍婢就坐在里面,若不是一帘之隔,那也就几尺的远近,你这话还不是声声入耳,到了孤竹可没有好果子吃。 老头反倒是坦然道:“孤竹君乃是招贤纳士之人,若非违背信诺,从无痛下杀之时。此刻我瞧着兄弟不太明晓孤竹的规矩,与他听,无妨无妨。” 男子道:“哼,这子跟那黄衣服的是一伙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必然是套我们的话!” 黄衣少年闻听对面谈及自己,双眼立刻神采奕奕,伶俐答道:“不错,这子是与我一伙的,不过是刚刚未时才入伙,你可见他入伙之后向我问过孤竹之事?” 嘿,这男子心中自骂一句,嘴贱的怎么又跟他搭上话头了。使劲咽了口吐沫差点咬到舌头,硬是憋住不再话。 老头道:“现下里,我等上车的每一个人都会服下一种慢性毒药,三个月之后毒发,解药只有孤竹有,如果不去,就会毒发身亡了。不过大家都是自愿去的,有些人甚至巴不得能上车,像刚刚的简氏三兄弟,所以从未听有人因为这个原因毒发身亡。” 李和一听老者所言,赶紧摸摸喉咙,又感觉肚腹之内似有电闪雷鸣,不妙,难道这并非干牛肉加凉水所致,而是吃了毒药的效果。 转而目光瞥一下黄衣少年,又偷眼瞧瞧老头,低声道:“老先生,难道我也吃了毒药?” 男子冷笑了一声:“那你问他,你俩一伙的!”男子指了指黄衣少年。 黄衣少年道:“问我干吗?你们不是已经了吗,上车的都吃药了!” 李和大感惊骇:“啊?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昏死那么久,难道给你喂药还得等你清醒着么!”黄衣少年道,“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会立刻就死,到了孤竹吃解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