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曼珠沙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日暮寒烟将“鹰眼”、“鹰爪”郑重交付于风铃。然她百般推辞,以自身孱弱之躯,无力护宝为由,最终仍将二宝托付于暮寒烟保管。
暮寒烟虽勉为其难收下,但同时提出收风铃为女弟子,并着令潇湘子挑选吉日准备拜师仪式。
剑灵宗自开宗立派以来,从无收女弟子的前例,暮寒烟此举不禁令得门下弟子一座皆惊,一时间揣度纷纷,流言甚嚣尘上。有人风铃媚上惑主,有人风铃擅用蛊毒,更有甚者传言风铃是暮寒烟的私生女,言之凿凿之余还描述的绘声绘色。
对于这些流言,暮寒烟秉承他“清者自清”的惯例置若罔闻。潇湘子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将那些搬弄是非的弟子聚到一处,以大师兄的身份好好教训了一顿。在他心里,师父是天,是神,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但他这一举动却被弟子们视为“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着虽然不敢再胡言乱语,私下间却将此事渲染得狂潮四起。
而潇湘子年龄虽不大,但因最早入门,甚得暮寒烟器重,更因他平日处事言谈偶露锐气,不少弟子明着暗着嫉妒。此刻自以为拿捏到了他的错处,便私下联合起来,到暮寒烟面前大大的弹劾了一番,其中不无添油加醋。
潇湘子见风铃孤苦无依,亲自替她准备好拜师贴,一早便前往“竹径通幽”,对于被人诬陷一事却并不知情。
进了垂花门,他远远看到风铃斜倚在长廊,里揪着一朵蝴蝶兰的花瓣,黛眉微颦,满脸悒悒不乐。
风铃深知师徒名分与父子、母女一般无异,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师徒名份若是坐实,只怕她心中所存的感情也只能永藏心底。
清风拂过,风铃中蝴蝶兰的最后一片花瓣也被扯下,仿佛连她的心也跟着一齐被扯下。
潇湘子只以为风铃担心暮寒烟授业严苛,哪里知道她的心思。便上前唤了一声:“师妹。”
“师妹”这三个字,在风铃听来却是讽刺十足,她看也不看潇湘子递过来的拜师贴,径直朝“幽篁”奔去。
“名垂竹帛”内亮着灯,纸窗内透出一个幽蓝剪影,似在翻找着什么。
风铃一凛,这样狭长的身形,绝非暮寒烟。她心翼翼上前,俯身贴在窗下,用指食点破纸窗,从那洞里窥去。一望之下,顿时陡然一惊,只见殓无情一拿着油灯,一边正在书架和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风铃想起暮寒烟的嘱咐,因此不能正敛其峰,便在窗外轻轻咳嗽了几声。等了些许片刻,再向洞望去之时,殓无情已经离开了。
风铃忖道:“此人包藏祸心,宗主却一再包容忍让,将来难免受他所累。”
正思忖间,背后传来暮寒烟的声音:“风铃。”
乍然回首,满心酸涩之余仍是躬身下拜:“风铃拜见宗主。”
暮寒烟一扶起她,温言道:“再过几日便要行拜师仪式,你就要改称我为‘师父’了。”
风铃撇开心头不快,将殓无情方才的举动向暮寒烟了,但他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既不惊讶,也不愤怒。
见风铃不解,他指着庭院内的一盆怒放的艳花,道:“你眼前的这株花,名唤‘赤子之心’,需截下万中选一的红花石蒜,嫁接在异种牡丹枝上,历经长年细心照护,才有可能培育出此等花中圣品。试想,若是一朵上好的红花石蒜,被埋没在普通花丛中,没有惜花,赏花之人的栽培,又何来今日的‘赤子之心’。”
风铃沉呤片刻,道:“宗主只记得此花为花中之尊,却不知道红花石蒜又名曼珠沙华,其根茎含有剧毒。宗主爱才之心令人敬佩,但只怕这朵‘赤子之心’未必能体会栽花人的良苦用心,若是有一天反噬其主,宗主只怕得不偿失。”
暮寒烟颇感意外:“想不到你对花理见识颇多,不过花既然在我中,我必然懂得拿捏分寸,你尽可放心。”
彼时,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风铃回首望去,见菰妄言与殓无情缓步而来,心头顿觉不快。
二人向暮寒烟执礼,继而向风铃同时称道:“师妹。”
风铃心中苦郁,听了这两声“师妹”,更是愁肠百结。
殓无情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师妹,师尊向来轻贱女子,今日却破例收下你这个女弟子,真乃古今第一奇闻。你可是剑灵宗有史以来第一个有此殊荣之人,当真荣宠无似。”
话语里满是讥诮之意,风铃轻轻一笑,反诘道:“听闻殓师兄多年前因犯大错,曾被宗主流放到‘沫弦崖’面壁思过。殓师兄应以此为诫,从此谨言慎行、循规蹈矩,切莫再因一念之差而再铸大错,否则,即便宗主仍念旧情,也不会一再给你会。”
自从对殓无情多了个心眼之后,风铃便从好事的弟子口中打听到一件尘封往事。大约在三年前,殓无情倾心爱慕一名女子,但那女子却因另一名男子的辜负而轻生。殓无情亲埋葬了那名女子后性情大变,不但终日将自己的一半脸画成那名女子的模样,更是时常在半夜穿上那女子的衣服招摇过市,怪癖行为与日俱增。在剑灵宗众多弟子怨声载道下,暮寒烟不得已将他遣往“沫弦崖”静思己过,一年后等事态平息才将他召回。
一语双关之下,殓无情微微一怔,那画成女妆的半边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师妹能言善辩,难怪能得师尊欢心。”
随即将目光转向暮寒烟,故意扬高了声音:“昔日我因德行有失被师尊严惩,今日师兄对多位师兄弟动用私刑,敢问师尊应该如何处置?”
风铃对于剑灵宗所传流言亦有耳闻,深知潇湘子施以非常段乃为了维护暮寒烟和剑灵宗声名。她相信以暮寒烟的睿智果决,定能明辨是非,严惩那些好事之徒。
岂料,暮寒烟面沉如水,一字一字,缓声道:“菰妄言,着令下去,潇湘子触犯门规,即刻带往‘谪罚台’,去衣施仗三十下。”
一语未落,风铃与菰妄言皆遽然一惊。尤其是风铃,心底漫漫生出一股寒意。这,真是她倾心爱慕的暮寒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