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义士故旧
鲁雨田不敢随意,谨慎地跟着王、陶二人进了庄门往里走,走了一时心中纳闷道:“这山庄名称起得十分不得体,里面既不见鹅也不见湖,却起名叫‘鹅湖’,看来这主人似乎太嫌附庸风雅,不管有没有,强行命名而已。寨中竹柳甚多,却也无池塘也无溪流,那四宝兄弟中倒有两人名字也是胡诌的。”
正在胡乱思索,迎面来了一个仆人打扮的壮汉,冲着王、陶二人施礼道:“主公在大厅等候。”王家竹声有劳便径直带着鲁雨田去往大厅。
等到了大厅,王、陶、鲁三人依次抬腿跨过门槛入前。大厅正对门口处放置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后墙挂着一副中堂,左右一副对联写的是“芒鞋竹杖,曲径疏篱”。
桌旁高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人,年纪比鲁雨田的父亲鲁公后应当大上一些,不过神态威仪,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感。下首锦凳上坐的却是被王、陶称为少主的那个骏马少年。
鲁雨田以晚辈礼见过庄主,又与那少主相互问了好,退在一旁站着。
王家竹拱向庄主道:“主公,鲁姑娘已经带到,属下二人告退。”
庄主起身蔼然道:“王、陶两位兄弟辛苦了,下去休息休息吧。”
王、陶二人返身出了大厅,大厅中此时只剩下庄主、少年与鲁雨田三人。
庄主对鲁雨田道:“鲁姑娘请坐。”
鲁雨田道过谢,才在少年对面的锦凳上坐下来。那庄主脸色阴晴不定,少年却似乎有几分欣喜。坐了良久庄主才问道:“鲁姑娘是来铅山找辛先生,却为何到了这里?”
鲁雨田闻言心中略有气恼,陶家柳适才返回请示,必然已经将三人崖壁洞口的谈话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他了,况且姓名也知道了,此时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鲁雨田不卑不亢地回道:“难道不是庄主差王、陶两位将我连捉带请到了这里的么?”
庄主呵呵笑道:“鲁姑娘口齿伶俐,怪老夫多有此问。不过老夫听陶兄弟你此次来铅山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要去找辛先生相谈,不知道鲁姑娘是否能够见告一二?”
鲁雨田道:“既然我已经言明在先‘不足为外人道’,我连庄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可见甚不足为庄主道了。”
庄主道:“是老夫失礼了,鄙人姓归,上亦下远,你对面坐着的是我的幼子友丘。既然鲁姑娘不愿相告,我也不勉强,你和幼子有两面之缘,姑娘若是愿意在此逗留几日,也是可以的。”
鲁雨田道:“多谢归庄主。不过今天一天之内我被盘问了三次,都是与辛先生有关,女子斗胆想讨回一局,归庄主上下一体都对我来找辛先生非常感兴趣,女子也想知道归庄主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介怀?”
归亦远捋着胡须沉思了一刻道:“我看姑娘颇有些胆识,我可以将我归家与辛先生有何瓜葛告诉给你,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地秘密,不过于中间牵连的私事要情须得删略一些。”
鲁雨田心道:“我不过是为情所迫才生出些胆气来,要不是那些金人连同陆成江将我害得家破人亡,我宁愿一辈子呆在山里,温温顺顺地生活着。”
归亦远见鲁雨田不置可否便道:“我原本是辛先生的部下,四十年多前曾与辛先生并肩抗金,辛先生也曾多次向官家请愿北伐,不过大宋官家虚与委蛇,终致先生壮志难酬闲居乡里。多年前先生来铅山居住,我便带着家眷也来到这里,只怕先生一生树敌太多,因此在暗中保护,不料去年九月先生因病驾鹤。”
鲁雨田见归亦远得动情,言由衷发,眼中似乎含有泪水,便已信了一半。
归亦远继续道:“如今先生已经善终,归某也算不辱使命。不过得知鲁姑娘专程来找辛先生,难免让我心中有些疑问。”
鲁雨田听归亦远道“有些疑问”一句,不过是无问之问,看他刚才讲述时的神情,若是伪讬实在难能。对于辛弃疾抗金一事,天下皆知,鲁雨田虽然久居僻壤,但也约略知道一些,不禁对归亦远起了三分敬佩,道:“原来归老英雄竟然有这样了不起的经历,女子刚才鲁莽失敬了。”
归亦远道:“汗颜得很。”
鲁雨田道:“我本是临安人氏,家母早早离世,只和父亲相依为命。几个月前受我那舅父不,是被陆成江那贼人勾结金人所害,弄得我家破人亡”
归亦远不等鲁雨田完便大声打断她问道:“你你的舅父是陆成江?他什么时候与金人勾结?”
鲁雨田见归亦远双目圆瞪,胸口起伏不定,反问道:“我舅父确实叫陆成江,难道归老英雄与他熟识?”
归亦远颤声道:“你把你舅父描摹一下与我听。”鲁雨田觉得诧异,将陆成江的状貌仔细地描摹了一遍。
归亦远听完老泪纵横,仰天失声叫道:“陆老贤弟,我归某苦苦寻你二十余载却全无音讯,今日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上苍有眼,让我在这里遇见故人的甥女。”
鲁雨田吃了一惊,问道:“老英雄果然与他认识?”
归亦远道:“岂止是认识,简直是亲如兄弟。当年我追随辛先生之时,陆老弟也与我一同上阵杀敌,想当年在济州府一战,真是痛快,人生若能再有如此一战,便是死了也是快哉,快哉!”归亦远完情难自禁,仰天哈哈大笑,大笑之后却潸潸泪下。
归友丘见父亲壮怀激烈,也不由得鼻酸泪下,劝道:“爹爹一生只有两件事难以忘怀,一则是保护辛先生,二则是寻找往日失散的袍泽兄弟。辛先生现在已经病逝,您的袍泽也已有了消息,都算是周全了,请爹爹不要悲伤才是。”
归亦远道:“我儿错了,我平生有三个愿望,除了你所的两条,还有一条就是能与我的妻儿共享天伦之乐,不过这一条应当排在最末。丘儿,你不会怪罪爹爹吧?”
归友丘道:“如果我生逢盛世,自然难免心生怨恨,试问哪个孩儿不愿意让父母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不过可惜我生在乱世,因而不敢怪罪爹爹以国家为先以私情为后,只盼望有一天我能成为父亲一样的大丈夫。”
归亦远朗声道:“这才是我儿,直爽利落,将来必定雏凤清于老凤声!”
鲁雨田心道:“归庄主以凤自喻,狂傲中大有风采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