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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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瑜这回的病,来势汹汹,可去得也很快。到底,赵蔺还是依着她了,并不曾叫大夫来,而是亲自给她诊了脉,又开了药方子。

    阿瑜这几个丫鬟里头,只有佩扇是王府下人,其他三个皆是她爹爹给的。若原本,也是有个叫佩扇的,不过在阿瑜年幼时便死了。佩扇不了解事体,给阿瑜备水的时候,倒是问了一嘴:“诶,佩环姐姐……我可从不知晓,王上竟也会诊脉。”

    佩环正收拾着妆奁,把里头的步摇分心一个个并排齐齐放着,倒是微笑道:“王上博文古今,有甚么不会的,我还真没见过。”

    “从前还在茂县的时候,姐儿给老主子守孝,心神聚疲。那时姐儿这身子才是真弱,跟猫儿似的,风吹便要得病。那时候啊,咱在茂县的宅子离县丞还远,便是王上趟趟给姐儿把脉,又开药方子的……我当时也有些惊讶,王上一位青年公子,又如何通晓那么些医术?”

    佩扇家里是王府的世奴,倒是听闻一些,点点头道:“我听闻,老王爷还在时,身为异姓王镇守衡阳与蛮夷边境,那时王上也跟着老王爷行军,军中有位军医叫刘令之的,乃是位神医……可惜病死在军帐里了,我想着,大约王上,便是跟着他学的罢。”

    佩环摇摇头,淡道:“这都是主子的事,咱们还是莫要论道了。”

    佩扇一笑,也垂头做事。

    她跟着姐儿也有些时候了,虽姐儿在银钱上从不慢待她,赏赐是时时有的。可到底她不是自跟大的奴才,用着不若那三个伺候着舒服。

    现下呢,佩扇性子温柔,已经慢慢认可接受了她。佩玉向来叫人摸不着头脑,态度也模棱两可。而佩剑最是忠心,姐儿不爱用她,这佩剑也不拿她当姐妹。

    佩扇想着叹口气,到底想让姐儿好生用她,还差口气,得慢慢磨,急不得。

    这头宝瑜的病已是大好了,赵蔺便也不日日来看她,倒叫她松了口气。

    她还在病中,他从来都不一句教训的话,只一张俊脸沉沉的,每日给她诊脉皆冷淡得不得了,叫她日日心中皆惴惴不安的。

    现下她大好了,只想着还能在榻上赖个一两天,不然一下地,大约就得老老实实主动去挨训。

    从前还的时候,她用膳挑剔,往往一桌菜只挑吃几口,吃完便扔。赵蔺见了不多话,只连着几日见她皆面色淡淡,话也甚少。

    她晓得自己不对,只死赖着不肯认错。

    于是她一日不认错,他便一日不搭理她。有时候即便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相对着也无话。

    后头她实在受不了了,跑去同他认错,他便指了一块砚台,叫她过去磨。这磨墨啊瞧着简单,只要力道均匀,墨锭持平便是,只若是整整磨上一整日,这手也要磨断了,况且还十分乏味无聊。

    此番连续三五日,每日阿瑜磨完了,他皆亲手把墨汁当着她的面倒掉,阿瑜气得要掉金豆子,可他神色淡淡,像是一点也不心疼。

    后头她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啪嗒啪嗒边掉泪边自己错了,错在哪儿了,连带着写了整页的检讨书,他才轻轻抚摸她发顶,缓和了面色。

    类似的事体多着呢,阿瑜实在不想回想了,每每遇上这种事,她皆由衷想念爹爹。因为爹爹从来不会这般教训人,只会同她细细讲道理,笑眯眯的可亲人了。

    休息了两日,宝瑜终是坐不住了,只好穿上衣裳去了洲上头。她可不敢一拖再拖了,心里头也虚得很。

    洲上,赵忠已然等候多时了。

    他笑眯眯看着姑娘道:“果真如王上的,瑜姐儿不出两日便会来。”

    于是他带着满脸不情愿的阿瑜,去了后厨。

    阿瑜有些奇怪,心中莫名期待起来:“莫非,是叫我去膳房?”正巧,她休息几日,用膳皆照着食谱来,无聊乏味得很,现下或许能尝些各色美食。

    赵管事摆摆手,笑得和蔼极了:“王上自然不舍得叫姐儿去那后厨腌臜之地儿……瑜姐儿且看。”

    阿瑜顺着他的目光,便瞧见一地的干柴,皆是没劈过的。

    阿瑜:“……”所以劈柴就舍得吗??

    赵管事又道:“王上,今儿个膳房开火没有柴火,只靠着姐儿劈柴救急。不过,您今儿个劈完柴,便也无事了。”

    阿瑜有些难过,她这身子,连斧头都难以提起,又如何能劈柴?不过,好歹就今日三顿膳食,过了也就罢了,不过稍稍累着些,便可换得太平。比磨墨之类钝刀子割肉的,要好过多了。

    于是她便很有干劲地提起斧头,正要颤颤巍巍劈下第一块,赵管事又心翼翼道:“姐儿,今日,王上设宴款待诸位大人,您可……多保重些。”

    阿瑜的一张脸,顿时便耷拉下来,心里头委屈得不成了,手下劈着柴眼里含着一汪泪花儿,然而柴还劈不好,东倒西歪的,她更没力气把柴劈好,至多砍了一半又下不去了,还得用力拔出来,再翻个面砍。

    膳房都要开火了,她还只砍了两三条,发髻散乱着,根本没力气。

    佩扇瞧着也心疼,于是道:“让奴婢来罢?姐儿还是一边歇息,您病刚好,怎么能……”

    阿瑜摇摇头,并不答话,只侍立一边的佩玉了:“王上最不喜作假了,若是给他晓得了,那就不止是砍柴这么简单了。”

    佩扇有些羞愧,不由垂下了脑袋。

    阿瑜没力气同她们讲话,于是集中精神砍柴。饶是如此,膳房开火还是晚了好些时候。只也无人敢催便是了,瑜姐儿这身份,洲上的下人皆不敢多舌催促的。

    于是今日会客的午膳,足足迟了近一个时辰,这还是膳房赶制出来的,不然照着宝瑜这慢吞吞的进度,非得把午膳砍成晚膳不可。

    到了傍晚,赵总管又来了,这趟却是恭敬道:“王上请瑜姐儿去雍和斋。”

    阿瑜被佩扇和佩玉扶着去了雍和斋,一进门便见赵蔺一身白衣,坐在满桌珍馐前。之前那个溪奴还是侍立在一旁,见了阿瑜来,便上前一礼道:“瑜姐儿可来了,这是王上给你准备的一桌晚膳。”罢看向桌面上的杯盏。

    阿瑜已经哭不出了,更懒得搭理溪奴。她只沮丧着脸张口要话,一张脸有些苍白,眼尾红红的。

    赵蔺淡淡看了赵总管一眼,对宝瑜温和道:“阿瑜先用些膳,再来话。”

    赵总管有些莫名想发抖,想想不是您叫奴才监督姐儿砍柴的,奴才可没做错啊?!

    阿瑜累了一天,现下也给折腾得没精力,用膳也用不香甜,只吃了三两口,便可怜巴巴看着他,吃不下了。

    赵蔺命人把桌子撤了,再叫溪奴几个退下。

    他看着阿瑜,棕黑色的眼里有隐约笑意,嗓音温和道:“知晓为何罚你砍柴么?”

    阿瑜摇摇头,她怎么会晓得。

    他慢悠悠道:“你今日砍的这点柴火,实则还远远不够,能开火,是因为膳房昨日便备好了一些。”

    阿瑜有些不乐:“那您是甚么意思……”

    他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缓缓道:“道理很简单,你该明白,你的身子有多虚弱。初时连斧头也拿不动,柴也劈不利索。”

    “然这不是你身为闺中女子的职责,你大可不必这么劳累。只是阿瑜,你明知晓自己身子弱,又为何总是逞强不听话,嗯?往后再逞强,不如来洲上劈柴,你好么?”

    阿瑜犹豫一下,还是道:“可是,媛姐姐她们……”

    他转身对着月光,声线紧绷道:“不论是因为甚么,你可以任性使气,也可以不聪明,甚至不讲道理,我都容你。但你不能不护着自家的身子,这是你最珍贵的东西。”

    他回头看她,棕黑的眸子深沉冷淡,却似是有些微微灼热:“亦是我的底线。”

    阿瑜有些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别开眼,盯着脚尖讷讷道:“蔺叔叔,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一时意气,便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往后我再这般,您就再罚我砍柴罢!让我、让我再体会一遍,自己的精力是多么有限,并不足以挥霍。”

    他闭眼,缓声道:“还有呢?”

    她使劲儿的想想,声道:“还有那日,不该归院的时候不好生伞。”

    他嗯一声,声音变得温柔:“那就归去写一份检讨。”

    阿瑜想想又要写检讨,眼尾又耷拉下来,活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可怜猫儿。

    赵蔺又添一句:“一月内交给我。”

    阿瑜这下高兴了,不由眉开眼笑,凑上前闻见他身上的檀香味道,见他白衣广袖,沉静洒然的模样,不由脸红道:“蔺叔叔最好啦!”话身上的力道也回来了,拉着佩玉便步逃跑了。

    阿瑜一回院子,勉强沐浴一番,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洗漱完她便要去老太太那头请安。

    她虽住在老太太的大院子里头,却也不必日日都去请安。到底她不算老太太的晚辈,身子又天生虚弱些,赵蔺自带她回王府,便免去她一切请安了。

    不过阿瑜还是要去请安的,老太太待她不错,那她便不能做个没礼的白眼狼。

    将将到了老太太那头,便见着赵蔺带着几个侍从出来。他还是一身广袖白衣,面色温和沉静,见了她也没有多余的神情。

    阿瑜想起他昨日那番话,不由在心里给他做一个鬼脸。

    然而面上,她还是恭敬给他行了礼,乖顺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