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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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茁是大房的庶出子,乃是当年老王爷与通房所生的,不过他自便养在老太太膝下,旁人都道他们母子俩亲昵,同亲生的没两样。

    可府里的老人都懂,不是亲生的又如何能掏心掏肺地疼?

    多年前老太太因着外出皇觉山礼佛,偶染天花,那时赵蔺随老王爷在军中,只有赵茁便没日没夜地陪在老太太身边,直至她退热安康。

    老太太这一病醒来,便着实感叹起赵茁的赤子之心,与他更是亲密无间,还亲自出面,为他娶回了江氏这个世家嫡女为妻。

    王府中二房走官路,大房继承家业,赵茁身为庶子不敢求家族给多大脸面,于是走的便是商路。因着有衡阳王作亲哥,他的经商之路是无比顺畅,至少在衡阳这大块封地上,并无人敢明着不买他帐。

    而赵茁经商顺利之余,每季还都不忘给老王妃,孝敬许多银两珠宝和稀罕的古董物件,又给赵蔺送去各样古籍书册。况且不老太太这体己颇丰的需不需要这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赵茁孝顺老太太,不啻于是在变相讨好衡阳王,故而赵蔺从不出手阻他财路,而老太太待他的家眷也都十分宽容。

    只这次老太太对着江氏,却大发雷霆,一碗茶劈手就往她头脸上泼。赵茁消息灵通,得知了这消息便吓了一跳。他向来做事心翼翼,自问从不与人为恶,不知嫡母这次是怎么了,才这般大发雷霆。

    赵茁刚回屋,便有贴身伺候通房,来禀这件事的因果。

    赵茁的眉头自听到这出事,便没松开来过。

    那通房心翼翼瞧着他面色,低头给他扎腰带子,柔声道:“老爷,太太先头自老太太那头归来,仿佛又和哥儿吵了嘴,现下已经在榻上病了几日了,您还是去瞧瞧她,也好叫太太舒心……”

    赵茁冷哼,怒道:“瞧她?好事不做,净给我坏事!刚归来便又没得休息,净给她擦屎了!”他着一屁股坐下,胸口起起伏伏。

    通房柔声劝道:“老爷,这事儿你也莫气。太太即使有错,出了老太太那头,现下也急病了,您可不能再气她。”

    她以纤纤玉指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弄得赵茁很是舒服:“况且太太给您生儿育女的,也不容易,宏哥儿和媛姐儿养得这般精细,可都是太太的功劳,您总该念着些罢。”

    叫她一,赵茁便更气!

    这江氏寻常总爱念叨自己的功劳,又爱唠叨几句自己的不易,前些日子不晓得吃错甚么药,还逼着赵茁把她那位天仙才女外甥女,荐给王上当正妃!

    赵茁哪能答应啊?他又不是嫌命长!故而他一气儿把江氏给拒了,还叫她本分点,手别伸那么长,准备给人当饭后谈资呢?

    于是江氏又开始抹泪起自己的不易,明里暗里指责他不体谅。可谁也不是吃闲饭的,他赵茁更不是!若不是他争气,她江氏这庶子媳妇能有管家权么?能有今日地位么?!

    想是这般想,只赵茁也不搭理通房,只披上外袍,再系上大氅,抬脚便要走。

    那通房一看急道:“老爷,天色不早了,您失去做甚呢?”

    赵茁头也不回道:“去拜一尊大佛!”

    赵茁每趟经商归家,都会去一次重华洲,虽然未必能见到赵蔺,可还是非去不可。江氏有时不满赵茁爱奉承,弄得自己在妯娌跟前丢面子,便会有意无意地刺上两句,只赵茁并不当回事。

    他能奉承赵蔺,便也有人孝敬他!女人家就是短视得很,上不得台面。

    他上了重华洲,便先见了管事的赵忠,还是照着老样子,赵管事带着他先去丰阳院的花厅坐下吃茶,又十分干脆道:“王上今日不在,二爷可用些吃食再走。”

    话应刚落,外头传来一道女声:“赵总管,我家姐儿要走了,让您包些糕点给她带回去。”

    赵忠这态度立马转了个弯,笑眯眯道:“成!请瑜姐儿先坐会子,糕点马上给您送来!”

    赵茁便见一个个子娇的姑娘被丫鬟扶着进来,瞧着年纪不大,厚厚地围着一圈斗篷,白绒绒的毛边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一双灵动的杏眼。

    那丫鬟对她耳语一下,姑娘闻言便有些好奇地看了眼他,又主动对赵茁一礼:“二老爷好,外头风大,我进来避避风。”

    赵茁放下手里的杯盏,神色一动,和蔼笑道:“你是瑜姐儿罢!也是来见王上的?”

    阿瑜笑眯眯道:“见过了,正准备归去呢。”着就垂眸不话了。

    一旁的赵总管面色坦然,仿佛自相矛盾的不是他,而是旁的不长眼的狗奴才。

    赵茁心里头暗骂这头的奴才,一个个清高自诩,能厚着老脸蒙人的也就重华洲独一家了!

    没过多久,赵忠手下的丫鬟便提着一个八角食盒进了花厅,阿瑜提着食盒十分有礼地同赵茁道别,脚步轻快地走了。

    赵茁:“……”

    今日衡阳王肯定在!然而就是不见他!算来算去他十次来总有七八次吃了一肚子茶回去,连王上的衣角也没见着,还有一次连茶叶没得喝,就给赵忠请回去了,这只剩一次能见着他哥的,这话也不上几句啊!

    今次不晓得是不是托了阿瑜的福,赵忠隔了半个时辰又进来,笑道:“二爷,王上恰巧在,请您去蓬莱院一叙。”

    赵茁:“……”他开始怀疑自己长得像个傻子了。

    赵忠在前头摸摸鼻子,心想着也不是他的错处啊,这王上想见谁那是非常没规律的事体嘛!对我板着个臭脸干嘛,啊有种怼他去!哼!

    赵茁被总管带着,两人皆是面上笑嘻嘻,其乐融融地进了蓬莱院。

    赵蔺在捏泥人,修长的手指上沾了泥渍,一旁朦胧点上盏鱼油灯,台面上木架立骨已然成型了,先一层的糙泥也填满了,已然隐约可见泥娃娃的衣角褶皱。

    赵茁继续无语:“……”好的不在呢!原来是在玩泥……呸!做工艺!

    赵蔺通晓的事情太多了,文能提壁,武能杀敌,闲暇时画个扇面,雕雕玉石甚么的,也算是文雅。

    然而今次赵茁对他的认知又到了新的层面……

    兄长即便捏泥人也十分优雅呢,呵呵!

    赵茁咳嗽一声,心翼翼道:“兄长,我此番是来向您赔个不是。江氏实在是太过火了些,怎能对瑜姐儿这般话!弟弟知道这瑜姐儿是您带回来的,虽没真正见过几面,可也清楚,这样的孩子哪能有甚么错,定然是家教人品极好的!呃,改日弟弟定叫江氏给瑜姐儿赔个礼,咳,道个歉啊甚么的,您看如何?”赵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只一到他亲哥跟前就腿软,话在舌头尖儿绕了半日,才颤悠悠出来。

    赵蔺漫不经心地嗯一声,开始筛好的细泥自己压第二层。要捏泥人的第一步,便是要筛泥,再填上沙土和棉花,跟和面似的,十分麻烦。赵蔺倒是无所谓,从筛泥开始便是他自己动的手。

    赵茁没听他定论,便也不敢有动静,只乖乖站在旁边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待赵蔺又上了一层细泥,随手拿了粗布拭手,对他道:“你回罢,此事我已知晓。”

    赵茁点点头道:“哥,那我赶紧的,叫我媳妇给瑜姐儿赔礼去,她这做的不厚道,我还得多训训她!”

    赵蔺嗯一声,淡淡道:“赔礼免了,余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赵茁蓦地松了口气,赶紧点头道谢,又想到最近听闻的一桩事,连忙又狗腿道:“哥!听闻溪夫人偶感风寒,我那儿有上乘的药材,要不然,明儿个给您送一箱来?”

    这溪夫人专房专宠好些年了,从前去世的文氏王妃,也没能从溪夫人手里夺宠,拍这位马屁在赵茁看来乃是上上策。

    只可惜溪夫人从来不出重华洲,不露面也不交际,是个十分优秀本分的贤内助,这府里也没人搭上她。

    赵蔺这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棕黑色的眼睛极是冷淡,他道:“不关你事,往后少听。”

    赵茁懵了,赶紧低下头:“……”

    于是还是识相告退,待他出了院子,松开手心,却发现早已汗湿了。

    赵管事身为重华洲的主事,连忙从外间跟上去,要把这位麻烦多多的二爷送出去,却听赵茁怔怔道:“你王上今儿个怎么了?”

    赵管事心里哼一声,就你穷听,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赵管事哎哟一声道:“这奴才哪里知晓啊?王上的心思,连二爷您这亲兄弟也摸不透不是?”

    赵茁有些尴尬,心里头琢磨着,赵忠这狗奴才是在讽他还是捧他呢??!

    这话呢,赵管事便把赵茁送到桥口了,眉开眼笑道:“您慢走啊,往后再多来来,奴才一定多备些茶招待您诶!”

    真的,往后别来了,你来了也见不着王上不是?

    赵茁嗯一声回一句:“你这奴才当得好,下次见到王上给你夸一嘴。”

    下次见到我哥一定把你骂个臭要死,给我等着吧你!

    赵管事嘿嘿一笑:“承蒙二爷褒奖了!下次您是想吃屯溪绿茶呢,还是太平猴魁呢?奴才谨给您备着,下次来也好好品品。”

    来了还不是坐冷板凳啊,真以为自个儿脸多大呢?

    赵茁瞪他一眼:“好了,快去侍候王上去,甭净扯这些没用的皮,仔细些伺候着!听懂没!”老子是王上他弟,你算哪根葱?

    赵管事道:“唉好,二爷教训得是!”

    啊呸!

    赵管事瞧赵茁神气昂扬地走了,才转身离开。这二爷也不晓得识不识数,不是先头瑜姐儿来劝,王上今儿个哪能这么和善呐?

    不过王上对这位姐儿到底甚么个想头,也没人知晓。这冷淡罢,先头瑜姐儿病了,王上哪次不是亲自切脉开方子,心翼翼手里捧着还怕祖宗摔着,亲近罢,也真瞧不出来,就王上那张脸,约莫也十多年没甚么大表情了。

    照瑜姐儿的话来:“嗨呀蔺叔叔这脸都结块了,化都化不开呢!”

    然后她就被罚抄书了。

    哦,直到现在那五十遍都没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