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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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瑜隔天起了一大早,洗漱完便爬在案前,抓着笔一字一字地抄书,边抄边悔恨自己当年到底是为何嘴贱?

    昨日她身子大好了,于是便去见了蔺叔叔,想给他报个太平。不过蔺叔叔仿佛不太对头,竟然也会关心上趟的事体,她于是便回了几句,诸如无甚所谓,和气生财,大家友道,早就不在意啦,不希望再纠缠之类的话。

    她的本意只是不想再被叨扰,这几日赵茁那头和二房皆流水一样送了各样歉礼来,况且赵媛那张脸,她看着就胸闷气短,能互不叨扰就是她所求了,有这和她们斤斤计较的空闲,还不如多看书多画画,吃个点心话。

    至于江氏和梅氏,她还真没想过要她们亲自来苦哈哈道歉。

    毕竟她们年纪辈分摆在那儿呢,要真与她道了歉,那她俩的辈要怎么瞧她?往后还处不处了?点到即止,凡事不要太过,就是她爹的中庸之道。

    于是他嗯一句,接着问:“旧年叫你抄的书,书呢?”

    阿瑜正满身洋溢着慈和与淡然,顿时便成了只死猪:“……”

    她哆哆嗦嗦,梗着脖子倔强道:“……哎呀,我忘了给您了呢……那个,过几日,过几日我来您这儿,再亲手交给您,好、好不好嘛。”

    赵蔺不置可否道:“可以。”

    他漫不经心添上一句:“原以为你没抄完,本想免你抄写。唔,不想阿瑜竟懂事了,甚好。”

    阿瑜顿时后悔地面色苍白,快要昏倒:“……”

    于是阿瑜今日便起了个大早,倦得眼皮都耷拉下来,抱着个暖炉单手抄书。

    嗯,先头仿佛只抄了十多遍,那不就只剩三十多遍了么?没事,都是事儿。

    也就,抄到明日都抄不完罢?!

    佩玉端了一碟子精致的糕点进来,给阿瑜放在案上,又擦擦手,给她轻轻揉着肩膀,温柔劝道的:“姐儿,写字不能这般的,您得把背挺直了写。”阿瑜挺挺腰杆,端正坐起来。

    佩玉虽是阿瑜的婢女,可却是自照顾着她起居的,阿瑜拿她当半个姐姐,故而偶尔还是会听她一两句劝,即便不情愿,也明白佩玉是在为她好。

    像是佩剑、佩环两个,在阿瑜稍稍年长些的时候才来的,便没有佩玉这份地位,多数时候只能顺着毛撸,挠挠脖子挠挠额头,把阿瑜哄舒服了,若阿瑜心情也好着,才肯听她们两句劝。

    又比如后头进了王府才有的佩扇,那更是连哄都不敢哄,供着祖宗似的,心翼翼做事,和任何一个普通丫鬟没两样。区别就在于,她得了个“佩”字,于是便得以同旁的婢子区分开来,也当得大家一声姐姐。只她心里明白,瑜姐儿虽人美心善,可却不轻易亲近人的,把她放在一边,也是想要日久见人心。

    阿瑜总算沉下心来,抄了大半日的字儿了,手也抄得酸疼起来,便把毛笔搁下了,叫佩扇进来给她更衣,她想去外头走走。这寻常也罢了,今儿个她闷在屋子里抄书,抄得实在胸闷心慌,不出去看看景儿,也实在忒难受了些。

    佩扇难得能近身照顾她,此番便更加细致,心翼翼地给她穿戴整齐,倒惹得阿瑜露了笑意:“你怎么这么心啊,怕我呢?”

    佩扇怔住了,连忙垂头道:“不是的,姐儿这般和善的主子,奴婢岂会害怕?只是头一次给您更衣,有些害怕自己做得不如另几个姐姐好……”

    阿瑜嗯一声,便不再话,示意她退出去换佩环进来。诚惶诚恐的奴婢她见多了,这明不了什么,她也不喜欢和婢子们这般相处。

    佩环进了里间,觑着阿瑜面色,便不曾多话,给她细致的带上一对珍珠华胜,为她梳去碎发,再补上一层薄薄的香膏,以防寒风凛冽,刮伤姑娘细嫩的面颊。

    佩环声音柔和道:“姐儿可有算好,要去哪里?”

    阿瑜想了想,便道:“梅园罢,入冬以来我便没去过。”她爹爹爱梅花,从前她时候,一到冬日里,爹爹便要带她去县城里头,那儿有一富户人家,家里头有好大一片梅园。

    苏逡是那家富户的客席先生,故而他们很是敬重他,往往是出入无碍的。就为着苏逡要来,还会提前布置好酒菜,还会给瑜姐儿备下些孩子爱玩的拨浪鼓和糖画儿。

    这糖画儿啊,有时是三爪蛟龙的,有时是哪吒闹海,或者是嫦娥奔月,又或是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皆是栩栩如生的,她在街上从未见过的模样。只苏逡怕她吃多了坏牙,有时便要和女儿抢着吃,某次苏逡一口咬掉了半棵桂花树,阿瑜怔了怔,于是便委委屈屈红了眼。害得苏逡哄了好半天,才不抽噎了。

    今儿个的梅园很是冷清,阿瑜进了门只见到洒扫的婆子,带着对儿脏脏的铜钗子,厚厚的袄子一裹坐在偏僻一角休憩,便再无他人了。

    梅花的香气很清冷,总是韵味十足。阿瑜总觉得只有冬日的苦寒,才能酿出梅花香中的傲然和冶艳。她曾问过爹爹,为什么喜欢梅花呢?爹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苦笑一下道,因为你娘。

    至于她娘去了哪里,阿瑜时候还很在意的,可是等到大了,也便释然不再多想了。她见过很多姑娘,爹不疼娘不爱,起早贪黑做活计,还被骂是讨债精。

    她有这样好的爹爹已经足够了,即便他已经不再能睁眼叫她囡囡了,她也会一直一直很满足。

    阿瑜在梅树下闭上眼,鼻尖盈满了清冷的香气和冬雪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天上又飘起雪,她的耳边也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瑜睁开眼,却见到面前站着一个女人,肤色冰白,眸中似含着一汪秋水,长而乌黑的发松松绾了一个发髻,以玉簪固定住,身上披了一件半旧的秋香色白狐皮里子斗篷,身段纤弱不胜,俏生生立于风雪梅梢旁。

    阿瑜怔了怔,冲她点点头道:“蕉二奶奶。”

    梅氏看清她的面容,只是淡淡颔首,道一声:“瑜姑娘,为何在梅园里停留?”

    阿瑜想梅园又不是你家开的,于是神色也平淡道:“恰巧路过,散个步罢了,蕉二奶奶又为何来此地?听闻您身子也不好,这么冷的天,难道不该在屋里烤火?”

    当不涉及女儿赵婂的时候,梅氏向来看得很淡,听阿瑜话中有话,她也不作计较,只是淡然道:“因为想起梅花开了,所以想来瞧瞧。”她轻轻抚摸粗糙的树干,秀美的眉目间露出幽幽轻愁。

    阿瑜点点头,不想和梅氏多话,道了声不适便转身离去。

    梅氏的丫鬟珍儿看着阿瑜离去的方向微微蹙眉道:“夫人,这瑜姐儿……”

    梅氏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再了,笼住袖子,望着远方的天际淡淡道:“归去罢,我有些不适意。”

    阿瑜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情突然黯淡下来,或许是见到了梅氏罢,毕竟是她不喜欢的那种人,见到了自然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不喜梅氏那种爱女若狂的样子,因为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有母亲是什么感觉,所以更加无法理解梅氏对赵婂无所顾忌的袒护,几乎都有些病态了啊。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想着便有些不好意思,若是给蔺叔叔听到了,又该她乱看书,满口混话了。

    阿瑜归了屋,正准备继续抄书,那佩扇便掀了帘子进来,对她恭敬一礼道:“姐儿,您去梅园的时候,三老爷那头送来了两棵参。”

    阿瑜反应了一下,想起来三老爷是谁,不就是那个浪荡子赵苍么?长得一副金玉样的相貌,骨相带着贵煞之气,却是个放荡的人,做不检点的事体给她撞上了两次了。

    实在是……

    想来给她送东西,大约也是怕她把那日的事情漏了。这个赵苍是老王妃生的儿子,又是蔺叔叔的同胞兄弟,她又不是傻子,干嘛把那混账事体往外多嘴,嫌事不够多皮太痒么?

    更何况赵苍是未婚男人,她又寄人篱下,这种私下送东西的行为,在有心人眼里便是私相授受。今儿个她拿了赵苍的人参,那便要再回个礼儿过去,这样你来我往的,她成什么人了?

    阿瑜的面色有些沉冷,慢慢道:“你收下了?”

    佩扇连忙道:“奴婢没收下,但也不敢代主子拒了那婢子,故而现下还把她留着吃茶,姐儿要不要见她?”

    阿瑜摇摇头道:“你去,把她给我拒了。还有,一块银子也不要给。”

    佩扇张口结舌,只也不敢多话,只去后屋了几句和气话,又道自家姐儿不肯要这礼,麻烦她去回了三老爷。

    那婢子自然不乐意,心想拘了我这么会儿,连吊银子都不肯给,还退三老爷的礼儿,也实在过分,于是皱眉道:“这……佩扇姑娘,你再去找你家姐儿,三老爷一番好心,给她寻来这参,她若是这般做是否有欠妥当?”

    佩扇立马变了脸,拧了眉道:“叫你收回去你便收,你回了三老爷,这是我家姐儿的意思便是了。这当婢子如何能这般不识数?主子的话你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驳?明儿个禀了我家姐儿!让她回了老太太去,把你提脚发卖了走,你才明白甚么话不能讲!”

    那婢子顿时也黑了脸,冷哼一声,拍拍衣角转身提着人参盒子走了。

    佩扇哼一声,叫丫鬟来清理这一地的瓜子皮。

    姐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这种人,一点脸面都不要给!得罪个丫鬟怎么了,便是把三老爷得罪了,也不怎么!

    姐儿就是要让大家都晓得,她根本没拿三老爷的东西,更加不屑交好三老爷的人。这般不庄重的做法,便是上老王妃那头,也有话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