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瑜和大长公主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在高祖皇帝的行宫中住下了。阿瑜眼见着自家祖母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她这心里头也十分舒心。
悠飏园里头阴凉,即便是外头有十分酷暑,到了悠飏园里头也便只剩下五六分。阿瑜同大长公主一道泛舟,采莲,又在竹林里头抚琴,实在懒得动弹了,便叫人照着意思写话本子,待她读完了再请戏班子演出来,于是她同祖母俩便懒懒散散地坐在高处,受着悠悠清风,漫不经心地听着下头吹拉弹唱。
这可比呆在蔺叔叔身边快活多了!
阿瑜:“孙女儿觉着啊,还是自家好。从前夏日里在王府,蔺叔叔不是不准我做这个,又是不准做那个,还逼着我用功,真是特别烦人!”
老太太优雅地端起汁子,轻啜一口,眯着眼等微风吹过,又躺在官帽椅上头嗯一声,半晌,问道:“也是。阿瑜,你这功课,是不是落下挺多啊?”
阿瑜一下儿睁圆了眼睛:“……”对上老太太犀利的眼神。
于是阿瑜就给老太太一咕噜提溜回国公府了。
老太太是不大管她课业的事体,横竖有专门请的几个先生盯着呢,怎么也不差了去,只这些日子这东西粘着她在悠飏园里头躲清闲,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想不起这茬。
现在突然想起来了,当然要让她继续学。
毕竟阿瑜身为京城最顶尖的贵女,这个呢,纵容她不学无术那当然是不成的,不然在圈子里都混不下去,就是大长公主当年那样金贵,也不带瞎混混的。
大长公主倒是不求她样样学精,就盼着她每样都得会那么一点儿,懂那么一些就成了。这样的要求不难达成,只要每天都学一点点,就没问题的。
但可怕的是,阿瑜她厌学。
大长公主简直伤透了脑筋。她又不舍得逼着孩子,最后只好出下下策,请了十多个先生轮番上阵,每天见一个,每五天休课一次这样。
但过了那么久,阿瑜这习惯还是养不成。闹也不闹,就是时常笑眯眯地和先生作对,布置那一点点东西也不完成,临了了一脸委屈不会不做也没时间都怪您布置太多了。
老太太这下才佩服起赵蔺了。
能把这样的姑娘管得乖乖巧巧,那是有多厉害?
不管怎样,阿瑜现下又被迫在夏日里学起课。
阿瑜:我为什么嘴巴闭不牢!
阿瑜回府里,也非常寻常地遇见了一脸淡然好似白莲仙子的苏卓玉。
程卓玉淡淡一笑:“二妹妹回来了?”
阿瑜嗯一声。
程卓玉的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另外半边巧笑倩兮,柔柔趣道:“妹妹上趟筹备的宴席,如今全京城的贵妇人都在赞叹呢,都你是个有孝心的,我如今瞧你,的确同刚来时大不相同了呢。”
她着又勾起唇,心中阴寒更甚。
何止是寿安郡主重孝,想见一面程宝瑜的人现下太多了。
这个姑娘好手段,还未真正进入京城的社交圈,已然有了这样贵重的名声。程卓玉现下已然被明里暗里无视,现下连请她一道吃席游玩的帖子,都少了很多。她从前心翼翼奉承拼这么久才争得的一席之地和好名声,如今也已然快被消磨干净了。
阿瑜却只是微笑:“孝顺是应该的,当不起谬赞。”
她不再和程卓玉多交谈,而是轻轻颔首,就此擦肩别过。
程卓玉忽然微笑起来,幽幽舒了口气。
程宝瑜到底太了,如此锋芒毕露,那跌落谷底不是应该的么?如此,她也不必再有所顾虑了。
当日傍晚,程卓玉去见了她的哥哥程卓然。
兄妹俩个已然僵持了许久,前些日子程卓然话里话外都在劝她,叫她不要总心眼,让着点程宝瑜就让着点了,况且她这个年纪也该定亲了,若是惹了祖父祖母不快改怎么是好?
程卓玉面上点头,心里却嗤之以鼻,再也不肯同她哥甚么心里话了。
若要她,哥哥这个世子做的也太窝囊了些。
程宝瑜不过是个后来的丫头,也值得让他这般容让?他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后继者,祖父都要靠着他才能为继家族荣耀的,他有什么好担忧的?
况且兄长不懂,她和程宝瑜之间,本就只能存活一者罢了。
若是程宝瑜还在,那她程卓玉便永远不可能拥有从前的风光,所有人都只会在意这个所谓国公府真正嫡出的姐儿。
可是呢。
她即便是过继的,好歹名正言顺。可是程宝瑜可并不是了,口无凭,或许就连祖父祖母心里头,都有那么一些疑惑的。
程卓然见妹妹瘦削伶仃的样子,原先的不快也消散了,只叹着气上前道:“这么晚了,阿玉如何来了?”
程卓玉听此言,面色更苍白两分,低头轻轻道:“哥哥,是不是……二妹妹来了,你便不拿我当妹子了?”
程卓然皱眉,心中对妹妹有些失望,终是拍拍程卓玉的肩道:“你不懂,快回去歇着罢,啊?”
程卓玉含泪,柔弱地颤抖起来,瞧着无辜又可怜,她的声音很轻:“兄长如何不想想,妹妹何苦要与她作对?咱们好歹是一家子,同她作对难道我的名声上就好看了?我不过……不过是瞧不上她,虚伪骗人的手段罢了。”
程卓然叹口气,责备道:“不可这般妹妹!”
程卓玉轻轻拽着兄长袖口,颤抖着声音坦言道:“兄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程宝瑜她太可怕了,她根本就不是国公府的姑娘!”
程卓然愕然,立即反驳道:“不可能。你以为祖父祖母都是什么人?你那点心思都收起来罢,不要让哥再对你失望!”
实话,让程卓然已经把宝瑜当作自家人了。倒不是多喜欢这个妹妹,他只是觉得程宝瑜得对,他们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互相叨扰?
其实若是与这个二妹妹搞好关系,受益最大的还不是他么?
程卓玉含泪,颓丧道:“哥哥你怎么不信我?从前你最疼我,最信我的,看来你也给她蒙骗了去……”
程卓然淡淡道:“我不曾给任何人蒙骗,阿玉,要你安安生生的有多难?哥知道你从前是国公府唯一的姑娘,现下被取代了,或许心里不适意也是有的。”
“但往后,可万万不可如此了。”若是再使祖父祖母心里不悦,那他也不会再句句为卓玉话了,那实在太累人了。
程卓玉不语,半晌,只是问道:“兄长知道宁安县主出身梅氏一族么?”
程卓然皱眉道:“那又如何?”
程卓玉道:“父亲当年离京,梅氏一族的一个嫡出姑娘跟着他一道离开京城,然后拜堂成亲过。”
“……”
程卓玉的声音也渐渐低柔下来,她认真看着兄长道:“你知道宁安在梅家很受宠,她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当年那个梅氏姐后头回京后匆匆远嫁,兄长就不奇怪,若她与父亲真有个孩子,为何咬死不愿?”
“父亲品性高洁,算算程宝瑜的年龄,她出生时候梅家那位姑奶奶,还与父亲在一块儿呢。”
程卓然捏捏眉心,还是叹气道:“这也不能证实,她就是个……”
程卓玉的声音陡然拔高,有些难道:“难道哥哥觉得我会冤枉她!”
“宁安识得梅家姑奶奶的奶母,这位奶母是那位姑奶奶最亲近的人了。她就……梅家姑奶奶回来的时候告诉她,她怀过一个孩子,只是生下就死了,故而才心灰意冷回了京城的!”
“所以,不都得通了么,程宝瑜定然不是爹爹的女儿!她居心叵测来国公府,让我担忧至极,却念她是个姑娘,实在不忍心揭穿罢了!若否,哥哥把我看成甚么人了!我岂会因为妒忌,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呢?”
程卓然有些怔松,久久不言,半晌才道:“你的可是真话?”
程卓玉扯扯嘴角,悲伤道:“哥哥还是不信我么?”
程卓然一把抓住妹妹的手道:“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要同祖父祖母。”
程卓玉难以置信地发怔道:“为甚?”
程卓然摆手,肃然道:“让我去。你一个姑娘家,即便事体是真的,到底是些阴私,名声上也不好听。”
程卓然又继续问道:“那个奶母,你可知晓她在哪里?”
程卓玉柔声道:“她被安置在京外的庄子里头了。若是哥哥需要,我可以让宁安把她带来……”
程卓然略一思索,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尽快把事体办妥。”
程卓玉拿帕子擦擦眼角,轻声道:“那么,便劳烦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