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青瓦
最近，我们南郊胡同经常在半夜出现一群大盗，并不是采花大盗，而是一群偷瓦大盗。我家的房瓦坏了，大伯自然就要去周边的房顶上拎两块儿回来了。
于是某个清晨，沈爸爸开始轰轰烈烈的开骂了。他插着个腰，像一个媳妇儿那样，泼骂道。“妈的个巴子，谁他妈的这么不要脸敢偷老子家的房瓦，都他妈的不想活了是不是。”我的大伯其实也是相当淡定的，任凭沈爸爸怎么骂，他始终都在我家的院子里喝着酒哼着曲儿，一副甩掌柜的的清闲模样。
没过多久沈漱家隔壁李奶奶家房上的青瓦该偷的偷，该踩坏的也踩坏了。气得满口假牙的李奶奶也用她特有的颤音，一天到晚，逢人便。“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欺负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子。”我听着她的声音想起了不就之前春晚上的那一曲因为爱情，李奶奶似乎很适合这首歌。
李奶奶的孩子就是和大伯一起在酿酒厂上班的工人老李，老李一听，有这事儿？也半夜三更的爬起来去隔壁家偷了三五片青瓦。就这么着，眼看着南郊胡同家家户户都参与到这个如火如荼的偷瓦活动中来了，我感觉到我终于解放了，因为街坊四邻们再也不会逢人便起纪家大院儿的崽子和沈家老二的以讹传讹的爱情故事了。
也不会有人再对我家那位开着宝马在南郊胡同进进出出的夏秋冬指指点点了，更不会有人再宋宗泉这个可爱的胖子是如何如何的配不上沈漱的了。
因为青瓦，我感觉到，我们所有的人都解放了。
女人们见到面总是会带着一脸紧张和刺激的表情问问对方。“今天你家的房瓦被偷了吗？”
而老少爷们儿们见到面也总是理直气壮的问。“今天你偷瓦了吗？”真不敢相信这种矫揉造作像广告词一样的对话可以把我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周末和夏秋冬一起去南城广场看电影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方才在胡同昏黄的路灯下，乘凉和下棋的男男女女都已经回去上床睡觉了。灯光下只剩下一只只围着灯泡打转的扑蛾子。看不见的知了和蝈蝈，还有蟋蟀在声声不息的叫着，除此之外的巨大声响就是夏秋冬脚上的那双长的像锥子一样的高跟鞋，她滴答滴答的响的特别有节奏，像是夜深人静时候独自迎接黎明的钟摆。
就是这样一个安静的世界，我还是听到了飞檐走壁的声音，以及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声响来自我们的头顶。
我抬头望去只见王麻子和陈豆子在我和夏秋冬的头顶上打起了招呼。这两个二十来岁楞头楞脑的伙子也开始加入了偷瓦的大队伍
中来了。
只听王麻子对陈豆子，“嘿，你也来偷瓦了？”
陈豆子一边心翼翼的拿着瓦，一边。“你怎么也来偷瓦了？”
王麻子非常配合的拿着自己里的电筒给陈豆子把风。“是啊，我家的瓦也被偷了，我爸让我来偷陈大爷家的。”
“陈大爷？”陈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才大声嚷道，“陈大爷？你大爷的，你敢偷我们家的瓦。”
“嘘！那不然你让我偷谁家的？”王麻子警告着陈豆子，他们现在正在做非常危险的活动。
陈豆子一边搬瓦一边想了想“要不然你去偷纪家大院儿的瓦吧，反正他们家的瓦多的是，又不在乎这十个八个的。而且你不是一直挺喜欢沈老二的吗！刚好教训教训纪家那个臭子。他敢这么耍着沈老二玩儿。”爱奇文学<ref="
“我不敢！”王麻子非常诚实的，“的时候我骂他是狗娘养的，他把我刚长出来的新牙都打掉了。”
夏秋冬听到这儿笑嘻嘻用她那双染得花里胡哨的指甲戳了戳我的太阳穴。
“你可真怂。”陈豆子骂道。其实他这个人一肚子的坏水儿，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挑衅，现在又在王麻子这儿煽风点火的怂恿着。这种人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你才怂呢。”这个王麻子也是个十足十的笨蛋，一点火就着，你要是在他屁股上点个火，他还真能在这黑灯瞎火的节骨眼上给你来个嫦娥奔月。“你等着，我过会儿就去给你掀两片纪家的青瓦下来。”
我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冲他们笑道。“哪两位哥儿，要掀我们纪家的房顶啊？”
王麻子一个哆嗦给了我一个微弱的灯光，来了个舞台效果，然后又在我的脸上来了一个特写，我的脸上也笑开了花儿。这陈豆子看到我也惊慌失色的差点儿搬起瓦片砸了自己的脚。
“不是这样的！”王麻子开始慌忙的想要向我解释。
“不是什么？我刚才和我老婆在下面听得清清楚楚。歇菜吧。我告诉你们，今天晚上要是我们纪家丢了一砖一瓦，我明天都要把你们两个变成千夫所指的罪人。”
“老弟，您大人不记人过，给我们一跳活路吧。”王麻子冲我作揖道。
我看了看另一个屋顶上的陈豆子，笑了笑，“陈老哥，您这儿是怎么个意思？”
王麻子在黑暗里冲陈豆子挤眉弄眼，这陈豆子哪儿看得到啊，就算看得见也得装做看不见那样。
这个陈豆子非常不屑的撇撇嘴。
我看了一眼夏秋冬，然后松开她的，架在墙根儿底下的两把木梯子，一左一右的架在肩上，
“不打扰二位兄弟正经事儿了，我这就告退了啊。”
然后我就把梯子仍在他们对面的墙根儿处。就是要让他们看得见梯子却死活下不来。我就要急死他们。
我一边大踏步的走，一边就听到身后有人憋屈的叫我的名字。夏秋冬狠狠地在我腰间一掐，就好像她要为王麻子和陈豆子报仇一眼，我一路忍着笑回到了家。
我们家虽然房子改造工程停了，我大伯和我二妈一亿变两亿，两亿变四亿的美梦也破灭了。但是我家里成堆儿成堆儿的沙子，水泥，还有红砖都还是真真实实的矗立在院子里。那个大伯和二妈来拉这些材料的车，还被扔在院子里，我一直看那辆车有些眼熟，但是我始终不能想像，那就是我爷爷骑了这么多年来还依旧像刚买回来的一样的三轮车。这辆爷爷心爱的三轮车就这样在爷爷离开的短短的几个月里瞬间的苍老了。
这辆车和我们这一大家子有太多的回忆。我的时候爷爷爱骑着它，送我们去上学。我的时候，爷爷还用它带着我去见了一个温柔慈祥的老奶奶，然后爷爷带着这个老奶奶一起回家了。不久后这个老奶奶在我脖子里系上了一个海豚的项链，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爷爷爱骑着这个三轮车慢吞吞的去街口吃早点，等他蹬不动的时候我就爱骑着这辆三轮车带着我爷爷去吃早点，然后在南城到处乱逛。
然而这个三轮车现在这种风尘仆仆，历尽沧桑，车身上粘的水泥粉，沙子，还有宏砖的痕迹，让我感觉到记忆的虚假，我看着它，我就忍不住去怀疑那些过去的日子是否是真实的。
我甚至是怀疑我现在的生活是否是真实的。对于我和夏秋冬之间的关系，我总是不能太肯定，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市值四亿的院子里生活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真实，对于夏秋冬的坚定不移，完全是因为爷爷的关系。如果不是爷爷，这个开着宝马，月薪上万的夏秋冬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穷子。我们会爱上彼此，完全是因为我们把自己错当成那是年少的老人，我们把生活当成了老人们的梦，我们稀里糊涂的成了他们梦中的男女主角。
我有些想念我的爷爷。
夏秋冬见我在对着一辆脏兮兮的三轮车发呆，忙问，“你在想什么？”
我冲她笑笑，然后推着三轮车路过她的身旁，我，“帮我开门。”
“你要做什么？”夏秋冬一边开门一边问。
我，“我要把这辆车暂时放到院儿去。我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你先睡吧。”
夏秋冬点点头，然后把门关好。她应该是懂的，不然她也不会嫁到我们纪家
来。
出了家门，我骑上了爷爷的三轮车，先开始我觉得这辆车蹬起来特别的轻松，可是后来我就觉得它蹬起来特别的费劲。那种感觉就像是我那个瘦的皮包骨头的爷爷坐在车上似的，以前爷爷坐在车上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哼上一两段京剧，有的时候我稍微歪歪头，就能用余光看到爷爷一边用拍打着大腿，一边非常享受的摇头晃脑。那个时候，我觉得幸福的好笑。现在，当我回过头去，我身后不过是一个空空的座位。当初我那瘦骨嶙峋的爷爷坐在上面也不见得比这个空荡荡的椅子更沉。
我一边骑车一边学着爷爷的样子哼哼京剧，但是没哼两句，我就自己在路边上点了一根烟。
我在南城清冷的夜晚强烈的感觉到，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哲理。
我一直把爷爷那辆让我感觉到沉重的三轮车骑到了东区的院儿里。疲惫和思念的沉重让我早早的睡去。
然后第二天的上午，我在风和日丽的阳光的沐浴下，把我爷爷最爱的三轮车拆的粉身碎骨，然后然后像夏秋冬去洗车房给她的宝马坐美容和保养那样把我爷爷的三轮车，里里外外，擦拭一新，然后再组装上。看着车子恢复一新，我多看了两眼以后，拿车罩给它罩上了。等我老了以后，我心爱的人他们应该也会坐在这辆三轮车里和我一起在这心爱的南城的大街巷穿梭吧。
傍晚从古玩店回南郊胡同的时候得知，昨天晚上偷青瓦的王麻子和陈豆子，在清晨的时候被某个街坊发现后，着急忙慌的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于是两个人把腿摔骨折了。到他们为止，由我大伯发起的我们南郊胡同的的偷瓦大盗的游戏到此结束了。我们纪家没有任何的损失，至于为什么我们纪家没有损失呢，这完全是因为我在屋顶上放了一块儿红砖，红砖下面放了二百块钱。总之，有我在谁都不能动我们纪家一砖一瓦。于是他们也很自觉的把最有用的东西拿走了，当我上房顶的时候看到红砖下面空空如也的时候，我也不能再去计较那二百块钱跑到那个王八蛋的兜里了。
倒不是我们南郊胡同的人没起子，普通的一砖一瓦自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我们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只是因为我们南郊胡同上的瓦片是有历史的，他们很可能比我爷爷的岁数还要大呢。为了让每个家的历史完整，我们不惜去偷去抢，去闹这个笑话。
我不知道到你们有没有见过，当你家的突兀的出现几片比别的都新的青瓦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反正我是觉得他们像补丁一样难看，我的大伯虽然有一个错误的开头，但是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至少他还是希望这个家是
完整的，虽然他很厌恶的住在这里近六十年了，虽然他贪图富贵，忍不住想念欧式的大别墅。但是为了这几片青瓦，我原谅他。
我不在怪他对爷爷所有的无理，我也不怪他在喝醉的时候动打大妈和纪扬东。我原谅他曾经无数次对我破口大骂，对我大打出。对于这个爱喝酒，爱打架，爱赌博的大伯，我始终对他有种轻视。我的大伯可能不知道也许当初他和纪明的一个的私心，让我和夏秋冬相遇了，我虽然不能断定我和夏秋冬的相遇是好是坏，当我接受了宿命，接受了这份因缘巧合。
为了这几片他偷盗回来的青瓦，我愿意原谅这个让我失望透了的大伯，虽然我并没有这份原谅的资格。但是我知道，爷爷一定也是会原谅大伯的。
对不对，爷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