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夜半二人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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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已过,客无退意。

    顾渊知现在吹灯打烊会有败兴,但夜色已深,无衣已经累了一天连水都没顾上多喝一口,实在不能做这样强行压榨员工的老板,顾渊便同顾娈一起,结束了今日的生意,送客闭馆。

    除了门口两盏揽客的火红灯笼外,其余灯火渐稀,站在舞台中央的无衣也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喧嚣后的冷清,但又十分喜欢这个灯火辉煌与夜色朦胧交替的时候,往雅了,是弹了一天,需要放松心灵,往俗了,饿。

    好在顾渊很有眼力的端着一大碗面走了过来。

    “快吃吧,我还卧了个荷包蛋,外形是丑了点,但是味道还行。”顾渊眼带笑意将面端上了桌子,又将筷子擦了擦递给了无衣。

    无衣是真的饿坏了,清汤寡水的素面加上几片断生的莴苣,几片打了十字花刀的香菇,除了鸡蛋一点荤腥不见,也能叫无衣吃的心满意足。

    无衣埋头吃面,顾渊则坐在对面嗑瓜子,关于葛子惠,她也没,他也没问。

    面下了半碗,里面藏着的鸡腿就露了出来。无衣盯着突然出现的鸡腿发呆。

    “瘦什么样了还不吃肉,再这样下去低血糖我还得花钱给你治病,快吃了,吃完把糖水喝了。”

    言罢,将一碗红糖枸杞水从面前伸出二指推向了无衣。

    无衣的筷子停在碗上,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咽的憋出了眼泪。

    “有酒吗?”

    葡萄酒一斗分四坛,一坛大概能倒出青瓷的高脚酒杯二三十杯有余,二人喝了不下四十几杯,硬是谁也没醉,坐在大门口瞅着月亮,大眼瞪眼。

    顾渊这才明白自己的字为什么叫——断觞了。意在酒器喝穿都不会醉。打来到现在从也未喝过酒,原本在现代的时候是一杯断片,现如今倒是千杯不倒了。

    还有无衣更厉害,一丝醉意都没有,默默无言的瞅着地上的蚂蚁搬一方糖块,看得入神,就笑了起来。

    “你知道蚂蚁为什么喜欢搬糖块吗?”无衣没抬头,瞅着蚂蚁笑问。

    顾渊顺着无衣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根据科学研究,蚂蚁的洞穴里缺少糖分,影响身体发育,为了自身成长一旦发现甜的东西,触角就会自主的硬起来,这是蚂蚁的天性。”

    “就和男人的天性一样?”无衣笑笑,这荤段子的好似家常唠嗑。

    “嗯”顾渊红了耳根。

    “我倒是觉得蚂蚁喜欢搬糖是因为它发现了糖,若是发现的是一粒稻子,也会搬稻子的。”

    这话也有理。

    无衣见顾渊思考,突然后知后觉的问“你真的是神君啊,你好像懂很多很多的东西一样,能跟我讲讲神界的事吗?那里好吗?”

    见无衣又换上了一脸的认真,顾渊便也开始借着为无衣讲解,怀恋起现代的生活。

    “那里有高科技,有新能源,有给年轻人的很多会,有各式各样的吃的,各式各样的衣裳鞋子首饰,幼有所教,老有所养,人人平等,你可以凭借一技之长工作,关爱女孩,没有重男轻女,坏人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人人足不出户就可以看见这个世界,可以不用看到脸就交朋友,房子可以有一百几十层,汽车多的如西湖的鱼,还可以上月球,还有飞,可以在天上飞,从扬州城到秦淮用不到一杯酒的时间就可以到达,有游乐园,还有电影,比唱戏精彩。”

    顾渊滔滔不绝的讲着在现代中的生活,无衣则在一边憧憬向往,眼神中的光点越来越亮。

    顾渊一口气了很多,再看无衣的时候,她已是泪落满脸。

    “怎么哭了?”顾渊愣了,生怕哪句话又触碰到了无衣的泪点。

    “男女平等,女孩也能上学在我们现在也可以,但是穷人家的女孩可以上学吗?”

    “我们那里是可以的,会帮助她们的。”

    无衣发自内心的笑起来,闪着泪光瞅向了月亮“好想去,好想去你的地方,真的是神界。”

    “也不尽然”顾渊将杯中的酒又添了些,轻叹口气后道“那里的年轻人有压力,没钱就没有车,没有房,没有香奈儿,没有女朋友,同学聚会提酒的时候无人接茬,夹菜的时候有人转桌,左边没有保时捷的车钥匙放,上有双亲,下可能还有个等着喝奶粉的孩子,一天到头被老板骂,被客户骂,回到家或许还会被老婆埋怨,孩子的叫声让人心乱,老婆你能不能帮我哄哄孩子,我一天在家全是闲着的吗,你知道家里的活有多少吗?想下楼抽根烟,钻回车里打开音乐避避难,刚放松下来才发现,车贷还有五年。”

    “那里的世界很大,包容了2亿人口,每日行色匆匆,朝九晚五,除了,就是枕边人也不了解自己”

    顾渊举杯轻撞无衣酒杯,一饮而尽。

    无衣耐心的听着顾渊的感叹,眨巴眨巴眼睛,再次笑了。

    “你笑什么呢?”顾渊歪头看她。

    “我笑你,矫情。”

    “哦?”

    “嗯,矫情,你的那个世界能吃饱饭,能穿暖衣裳,有爱人生孩子成为一个家,无论温馨与否,他都是你可以落脚的地方,那里有朋友,无论真诚与否,他都可以给你安慰,那里有公平,无论绝对与否,他都给了你尊严,你的东西我听不懂,我只记住了一句话,人人平等。那就是最好的了。”

    顾渊深思,跟一个古代人比起来,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吧。

    “你想听我和葛子惠的事吗?”无衣暗道。

    “你想就。”

    “那时候我不在秦淮。”无衣紧紧攥着酒杯,葛子惠这个名字就像颗毒瘤,不拔会疼,去拔又会碰到伤口,也疼,是叫无衣左右为难的人。

    “我今年十七,算下来他有二十二,六年前我在北方的一个村子,时间太久了我忘了村子叫什么了,反正印象中那里经常下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第二天起床爹娘唤着我与妹妹打雪仗,一家子虽清贫,但却其乐融融,后来,也是那么一个大雪天,我在外掏鸟窝,忽然遇见两个山贼要强暴我当时被一个途径此处的书生救下,他拼了命的救我,大腿被砍伤,却紧紧的抱着我不放”

    “等两个山贼走了,他又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将我送回了家,晚上父母做饭菜招待他,才知道他原是来采风游历的,正好赶山大雪封山,他就留在了我家。”

    “留了足有一个月吧,爹娘本有意将我许给他,准备商谈此事那晚我去采冬菜,却见他满脸惊恐的跑来一把将我抱起就跑,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只听到身后家的方向有喊叫声与马嘶声,再然后就是火光一片,在之后就都忘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背着我找马车,在马车上他只了一句:丫头,以后就跟着我吧。之后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走走停停,每到一家驿馆歇下他都会去帮忙做活赚钱,赚足了路费再上路,过了很久很久,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秦淮,他。到了秦淮他为我改了名字,随他姓,他以后我就是秦淮人,以前的就当是做了个梦吧。”

    “我们有一处房子,我洗衣裳他劈柴,我做饭他烧火,但无论做什么,他的书本总不离,他还教我识字,教我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他的名字,大概过了两年这样的日子,一日就来了个丰腴的女人带着我走了,再后来就成了秦淮的妓人,再后来他要赶考,因没钱,他的笑容越来越少,对我也越来越用力,泄愤一般,他他不能做平民一辈子,我只得多多的卖身凑钱,我想无关在我身上卖力的是张老爷还是王老爷,只要我心中是他,就始终坚持着,终于他凑够了钱考了状元,我等来的却是他的书信。”

    “书信的字我都认识,是他教我的,我记得只有两句吧”

    无衣的嗓子开始沙哑,大口将酒吞下,看着顾渊的眼睛,再次露出笑。

    “半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

    “我这一生,自始至终,大抵是配不上他了”

    无衣终于醉倒了,安稳的倚在门栏上静静阖眼。

    她睡着了。

    跟死了一样。

    顾渊见到无衣一张清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抬起指轻触其脸颊,清冷如砖石,没有人的温度。

    顾渊心翼翼的起身,将无衣抱在怀里送回了房间。

    每走一步楼梯,顾渊的心中就被针扎一样疼,心底的疑问也接踵而出。

    葛子惠是坏人吗?若是坏人为什么会不顾性命的去救下无衣,又将其带在身边养她生活。

    葛子惠是好人吗?若是好人为何将其送进青楼,为何用了她的钱考取功名后又抛弃她?

    有时候顾渊真的觉得读书害人,人情冷暖怎是几篇文章酸墨,细蝇一样的字就能的清楚的,教人做人的作者或许自己都不会做人,教人撩妹的作者可能自己还是万年单身狗,万丈红尘大千世界,哪里诉的尽,的完呢?

    不过在最后顾渊还是想起了两句诗,正对葛子惠写给无衣的两句。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做个满铜臭的市侩没什么不好。

    至少,俗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