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书生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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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挽有些尴尬,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而且破烂不堪,读书人总是要面子的,身上穿的还是江流儿的内衣,这让他面色有些不好,似乎有点害羞。江流儿喊他吃午饭,正午十分的雨总算了些,带来一点干爽的味道,一丝丝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面钻出来,俏皮的把叶子上的水分蒸干,江流儿似乎知道了谢挽的尴尬,随从自己的行李里面扒出来一件自己在南山酒馆穿的灰色长衫,扔给谢挽,想了想还是对他了句:

    “穿心些,这衣服不是我的,一件长衫怕是不够,等会你把你自己的衣服放在火炉上烤干,加在里面,倒也不至于冷。”

    谢挽顾不得多言,直直的套上干燥的衣服,鞋子放了两个时辰也不是太湿,他踩上鞋子向屋外厨房的火炉边走去,酒馆不大,是真的不大。就像人们住的院子,改成了一个酒馆,总之都是。

    厨房就在客房的旁边,烟熏火燎是常事,好在海边风大,不是很浓的烟都熏不到江流儿,谢挽坐在火炉旁,还是有些哆嗦,那双破旧的鞋子也是单靴,只有一层黑布,此时靠在火炉旁烤着,有些焦臭味。

    谢挽笑了笑,他和掌柜的一样是个清瘦的人,瘦的和竹竿一样,一笑起来眼睛就眯住了,像是一条缝。

    “哥真的是不好意思,刚刚忘了道谢,真是很感激啊,多少年没人对我好过了,真的是感觉这世间尚有真情在。”

    谢挽乌拉乌拉的还要一大堆,江流儿赶忙止住了他,听的头大,这般文绉绉的人江流儿还是第一次见,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面莹莹的问道:

    “谢挽,你这么能咬文嚼字,怎么考取功名还落了榜,至于混的这般模样,与别人你是读书人人家都不咋信。”

    老板在旁边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脸上的肉都堆叠起来,但是突然就止住了,他想起来那几家死了人的家庭还要十坛红白祭酒,现在不送就晚了,跟江流儿道一声告辞就转身离开,倒也没有让江流儿看店什么的,只当是随便在这火炉房里烤火便是了。山间人淳朴,也很难有偷盗的事情发生,这也是为什么老板放心走路的原因。

    谢挽的头低了下去,杂乱的头发隐约的看到深处有一个树枝一样的簪子,头顶的头发已经稀疏了起来,像是个中年的男人,可面容看起来竟比江流儿还要几分。

    见谢挽不话,江流儿知道这句话可能戳到谢挽的痛处了,便不再追问,又问了句:

    “谢挽,你今年多大,看起来竟比我还要稚嫩些。”

    谢挽总算是抬起头,眼神却有些怯生生的感觉,一改之前话痨的本性只了两个字,道:

    “二九。”

    江流儿不解,继续问道:

    “是二九十八岁了,还是已经二十八岁了?”

    谢挽不话,良久之后才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二十多少已经没有必要算的那么清楚了,我都不知道我流浪了多久,有没有三年我算不清楚了,已经忘记了。”

    江流儿看到谢挽已经脏乱不堪,只有眼神像是一潭湖水,不过是一潭死水。

    清瘦的身体让人难免联想到孩子,可他不自己什么生辰江流儿也不好妄加猜测。只好无奈的道:

    “行行行,没事了,不问了不问了,少年就该有青云志,自做燕雀谁也救不了你,自命鸿鹄当远航群山之外,那才是男儿该有的样子。”

    谢挽呆呆的看着眼前旺盛的炉火不话,江流儿有些发毛,他怕这炉火再大些谢挽会直接跳进去,虽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草率了些,但江流儿总有这种感觉,刚刚是不是自己嘲笑他的意思太过明显,这个玻璃心少年是不是承受不住了。

    谢挽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目中无神,盯着火焰好久才眨一次眼睛,他突然对着江流儿望着,似乎在看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眼泪就顺着眼眶奔涌而出,那么伤心的表情确实无声的,泪水像是止不住一样,却也是无声的,江流儿感觉自己像是再看一场木偶戏,木偶的悲欢离合只有两个扣子来表示。

    “你要是喜欢哭的话,就当我没没有认识过你这个人,男儿一泪万金不换,你这算是什么东西。”

    江流儿确实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人,像是娘炮一样,甚至令人作呕。

    更加令他惊奇的是,他在完这句话之后,谢挽的泪水竟然突然的止住了,想是个可以开关的阀门一般,再用袖子抹一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猛吸一口气,把鼻涕甩到火炉里,腾起一片蒸汽和难闻的味道。

    “哥,并非生来性格孱弱,只不过有感而发,思如泉涌,泪如溃堤。”

    江流儿一阵头疼,之前与他过不要这么咬文嚼字的,江流儿听着头大,现在又开始了,谢挽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慌忙改口,脸上带着歉意道:

    “我本是北山谢家冲人士,那谢家冲原名就叫谢家冢,从前是个王权贵族的坟冢,看墓人繁衍了百年人就逐渐多了起来,嫌那个冢字不吉利,就擅自改了个冲字。的家是村子里最穷苦的一家,穷苦的没有理由,有了我以后就更加苦难,平日也多靠邻里接济,才能勉强度日。村里的孩子们都壮硕,唯我一人清瘦不堪,像是个野草一般任人摇摆。”

    谢挽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到屋里,从自己的行李里面掏出来一个长柄的容器,仅有儿拳头大,他朝着江流儿扬了扬道:

    “烟斗,哥有见过吗?”

    江流儿并不认得这种容器,像是木柄的,雕工却并不精美,甚至有些粗制滥造的味道,谢挽把烟斗在火炉上磕了磕,掉落出来一些已经成为灰烬的烟丝,似乎是被雨淋湿了,烟丝已经潮湿。谢挽用扣出剩下的灰烬,又填充了一些干燥的烟丝,在炉火上扬了一下,烟丝就被点燃,谢挽猛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加上呛鼻子的烟辣味让他咳嗽的快要把肺都吐出来,但是刚刚缓和下来,就又吸了一口,几次往复,谢挽便只剩下享受的表情。

    江流儿没有见过抽烟斗的人,更加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只觉得这从他嘴里跑出来的味道十分的呛鼻子,像是被淋湿的柴火在锅里被大火燃烧散出来的湿烟。

    但是看到谢挽这么享受的表情,又忍不住好奇,碍于自己的脸面,却还不好问,这该死的谢挽也不知道察言观色一番,好歹注意一下自己恩人的神情吧!

    烟斗里的烟丝似乎几分钟就被吸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些烟灰,谢挽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便没有继续填充烟丝,不再继续吞云吐雾。

    他靠在厨房的柴火堆上,离着炉火不远的距离,还是那样呆呆的看着炉火继续道:

    “家里爹死了,娘去了,留我一人,只能去试试科举考试,奈何,奈何。撞了个富贵人家,让我连外省的乡试都未曾过去,富贵人家掌着穷人的生死真正不是胡乱吹造的。”

    江流儿疑惑的问道:

    “这怎么?”

    原来谢挽背井离乡,来到了不熟悉的外省进行乡试,怎料到乡试前的集会上面,谢挽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慌乱之中冲撞了个富家子弟,那肥猪嘴上着满不在乎,暗地里却差使人将谢挽给收拾了一顿,还将他身上的钱财全都抢了个遍。但谢挽不在乎,他觉得他还有明天的考试,今日饿一些又何妨,明日不一样是状元郎。直到第二天谢挽去乡试的堂院里,才被人拦下告知乡试的资格被取消,因为冲撞了当今县老太爷的少爷,那公子脾气大的很,但表面却是个笑面虎,只会暗箭伤人,所以今天谢挽的资格也被一并取消了。

    谢挽完并没有刚刚那样泪流满面的样子,反而是嘴角轻蔑的笑着,不羁的表情反倒给他清瘦的脸上徒增了些英俊,让他脏乱的脸上有了些光彩。

    “只是道命运不公,将我生在那无作为的家里,只怪我无能,不能以己之力,让天下寒门学子不受冤屈,只怪我太无能啊!”

    谢挽的叹息一声比一声沉重,烟丝被无意间添加完备,在火上一烧便化作腹内烟云,吞吐出来的就是无奈。

    谢挽总是自嘲的笑,江流儿看得出来,这是自嘲,就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似乎在谢挽的眼里,经历过几次失败的他就已经是天也救不了的人了。

    “谢挽,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还年轻,有什么好放弃的,不行跟着我闯江湖好了,咱俩都是孤苦伶仃的人,这漫漫江湖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流儿实在是不忍心让这个浑身都是伤悲的人独自在江湖上活下去,他可能如同山野里受伤的梅花鹿,缺了腿一个人活了数日,但狼群总会到来,那一日这头梅花鹿就会死去,世间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