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伤痕
菜篮里躺着两颗新鲜红润的番茄,秋天干燥,就个番茄蛋汤吧。还有几条绿油油的青椒和蒜薹,一大块肥瘦匀称的五花肉,水池里的对虾吐着泡泡,她又摸了三颗滑不溜秋的鸭蛋,准备弄个苦瓜炒蛋,方如海肝火旺盛,正好给他败败火。
待那爆炒的油香四起,直让屋里嗷嗷待哺的俩人口舌生津。
孟水笙寻着味儿就过来了,张口对楼清莞一顿猛夸,然后自觉的端着饭碗巴巴等着投喂。
“齐活儿,上菜吧。”
俩人一前一后的端着刚出锅儿的饭菜进去了。
乳白的番茄蛋汤,辣味喷香的回锅肉,酥脆糯软的油焖大虾,清热的苦瓜炒蛋,蒜薹炒腊肉。食材有限,所以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况且她和方如海的食量不大,四菜一汤绰绰有余。
“哇,太香啦,莞莞你怎么这么贤惠啊,以前咋没发现呢!”
孟水笙一筷子夹了块回锅肉,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方如海斜眼瞪她,愠怒:“没规矩!”
楼清莞取出一盅黄酒,斟满了杯酒递给他。“公公,喝杯暖身子。”
方如海轻哼着把那点不快和着酒咽下。
“公公,来,多吃点蛋。”
方如海:“......”
“怎么了?”楼清莞歪着头,“公公您不是爱吃蛋?”
方如海眉间一抽一抽,盯着碗里的一片青绿和少得可怜的蛋黄。
“.......你就不能麻溜的给咱家一份蛋?”
上回是青菜,这回是苦瓜,她是他把当牛养了吗?他才不吃素!
楼清莞抿嘴笑了下,“公公,这苦瓜不苦,不信您尝尝,清莞何曾骗过您?”
“你还好意思,那日你吃完了面给咱家煎两颗荷包蛋,可等咱家吃完了你却撒手不管了。”
他翻起旧账,满腹怨气。
楼清莞忍着笑,顺着他的脾气。“对,皆是清莞不好,所以清莞今日将功补过,特地下了三颗蛋呢,若是不够厨房还有。公公您请用。”
方如海脖子一梗,“咱家不吃苦瓜,今儿也不吃蛋了!你把它撤下吧。”
楼清莞轻叹口气,手刚触到苦瓜炒蛋的盘子时,倏的被一双筷子圈走了。
孟水笙口齿不清道:“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们不吃给我吃啊,我不挑食,只要毒不死就行。”
楼清莞心思微动,点头:“也好,那你多吃点啊。”
完,便自己埋头吃起饭。
啪——
方如海筷子狠狠搁在桌上,阴着张脸不话。
可这么大的动静,同桌的俩人却像鬼遮眼了似的,没甚反应。
方如海磨磨后槽牙,冲孟水笙连甩几个眼刀。可人家依然吧唧吧唧的吃得香。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实在忍不了了,“臭丫头,放下碗!”
孟水笙斜睨他一眼,“干嘛你。”
“放下碗!”
“凭啥?”
方如海:“那是做给咱家的菜!”
“噢哟,你不是不吃吗?”孟水笙讽笑,“干啥,想吃回头草啊。”
完挑衅的吃了一大口苦瓜炒蛋。砸吧嘴,“真好吃!”
方如海哗的起身,手指颤巍巍指着她。“臭丫头,你给咱家住嘴,放下碗!”
孟水笙立马母鸡护崽的护着面前苦瓜炒蛋,梗着脖子:“咋的咋的,你个死太监想架啊。”
紧接着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方如海瞬间想到早上她在教坊司扒人裤子的事情,脸色又青又白。于是情不自禁的往楼清莞身边靠拢。
楼清莞眼瞅着他被气的不轻,忙起身圆场。一边抚着他的胸口顺气,一边对孟水笙道:“孟姑娘,我再去炒碗苦瓜炒蛋来,你先把菜放回中间吧,公公也爱吃的。”
孟水笙还没开口,话头就被方如海截住了。“不,咱家就要她手里那碗!那碗原先就是咱家的!”
他凭什么让给孟水笙这个死丫头,他方如海的东西就是扔了、糟蹋了也绝对不让给任何人!
楼清莞晓得他的倔脾气犯了,当下便朝孟水笙使了个眼色。
孟水笙心领神会,撇撇嘴:“不过一碗菜嘛有什么大不了,给你就给你。”
着,便爽快的把菜拨了回去。
方如海这才气哼哼的坐回去,迫不及待的把失而复得的苦瓜炒蛋划到自己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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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的惊心动魄,好在有惊无险。
楼清莞觉着方如海和孟水笙天生对立,尤其是孟水笙一开始便对方如海带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敌意。
方如海饭后没一会儿便走了,临行前还瞪了孟水笙好几眼。甚至把她叫到角落,三申五令的让她离孟水笙远点。
“这个孟水笙来历不简单,等咱家得空了再和你细,现如今你只管离她远些便是了。”
“好,公公放心,清莞会心谨慎的。”
楼清莞对孟水笙也有诸多疑问,现在二人独处,正好把该问的问了。
孟水笙垫着脚把最后一摞盘子放进橱柜,习惯的捶捶肩,表情却一下扭曲了。“哎哟喂,痛死我了,死太监下手真狠!”
“孟姑娘。”楼清莞叫了她一声,扬扬手里的药膏。“我帮你上药吧。”
她扶着孟水笙进了里间,把门栓上,拔掉瓷瓶的塞口。一股清淡好闻的药香飘了出来。
孟水笙蹬掉绣鞋,兀自趴在铺上。眯着眼等了半天,后头没甚反应。
转头就对上楼清莞异样的神色。“怎么了?”
“.....你不解衣?”
“哎呀,瞧我这记性。”她一拍脑门儿,直起身子费力的解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
半晌,楼清莞无奈道:“要不....我来帮你?”
“嘿那太好啦,感激不尽!”
楼清莞总算有点了解,为什么教坊司的舞姬会她行迹疯迷。实在是....这个人连如何穿衣解带都不晓得,难怪每日见她都是衣冠不整的模样,加上言行举止古怪,难怪要被人怀疑得了癔症。
随着雪白的里衣褪下,孟水笙玲珑身姿竟是不着寸缕。
肚兜呢.....
她连肚兜都不晓得穿的吗?这还真是.....
楼清莞还没腹诽完,便立马被映入视线的情境震住了。只见孟水笙白嫩如玉的背部,布满了错综复杂的伤痕。
她初步辨认了遍,有方才被荆条鞭的红痕,也有结了痂的刀伤,莹润的更是肩头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乍看之下,这些深深浅浅、横竖交错的疤痕,犹如一张藏污纳垢的惊天大网,箍的人密不透风,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伤,会是谁干的?
她揣着疑问,指尖冰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问,可问了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但不问....心里却像堵着石块般的难受。
“哎不是要给我上药吗?怎么不动啊?”
孟水笙的声音听不出异样。
楼清莞咬了咬唇,沉声:“孟姑娘,你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为?”
孟水笙疑惑的转过脸,“啊,不是你家方公公干的吗?还问我。”
楼清莞皱眉,怎么她看着一脸不知情的傻样。
她比划着,“你的背上除了方才受的鞭伤,还有刀伤、烫伤、被人踢的伤。”
孟水笙两只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下蹦了起来。“什么,不会吧!靠,我就为什么老感觉身上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疼呢!原来是被人揍了!”
“气死我了,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婊砸干的,不然看我怎么撕了她!”
楼清莞:......
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活宝啊。
“罢了,这事儿一会儿再吧,你先趴好,把药上了。”
孟水笙骂骂咧咧趴下,态度很是气愤。楼清莞挖了块药膏慢慢抹匀开,指下的皮肤是与年纪不符的粗粝。
她没料到孟水笙身上会有那么多旧伤,所以拿的只是止痛化瘀的金疮药。那些结了痂的旧伤得用修复嫩肤的美颜膏才行。
“嘶,好疼,你轻点嘛。”
“现在才知道痛了?早干嘛去了。”
孟水笙嘶嘶抽着冷气,嘴还硬着。“你不晓得那些个嬷嬷有多变-态,原本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检查胎记罢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还要看我是不是处子之身,拿了个什么玩意儿就往我底下捅!变-态死了!”
楼清莞手下停了,“检查处子之身?”
“对啊,简直有病!”
以前教导过她的老宫女确实有提过这一茬,凡是进宫的女人,不论是秀女还是宫女,一律都将检查是否处子之身。只是这方法和孟水笙所“拿了个什么玩意儿就往我底下捅”大相径庭。
以往是宫女解了裤子蹲在桶上,将茵草烧成的粉末铺在桶里的砖面上,随后再拾把胡椒粉或鼻烟壶,放在宫女鼻子底下闻。
若宫女喷嚏后,底下的草灰有所变化,则明此女并非完璧之身,不但被取消入宫资格,连带着家人也要受到牵连。
因为,每年征选的入宫的宫女无一例外都是处子。
今日来教坊司验身的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可能不晓得这种法子,可为何偏偏要用那种铤而走险的法子?
最令人费解的是,清除鸢尾余孽怎么掺杂了验身处子。
“怎么停了啊,莞莞,我这还有好多地方没上到呢。”
思绪被拉回,楼清莞麻利的上完药,就回厨房弄了碗药酒。孟水笙身上青紫的击伤需要揉开了,才好上药。
“嗷——”
“疼疼疼,你轻点啊!哎哟,我不揉了不揉了!”
“救命啊,谋杀啦!”
断断续续的哀嚎吵得她脑仁疼,恨不得给孟水笙嘴巴上把锁。
等所有伤处理好,俩人都累出了一身汗。
孟水笙两眼包泪,幽怨无比。
楼清莞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灌了口凉茶。“孟姑娘,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负心汉。”她吸吸鼻子,“你不是我的莞莞了,你看你对那死太监,比对我还好。”
到这个,楼清莞不禁睇了她一眼。
沉吟片刻,“孟姑娘,恕我唐突。我....其实我并非你的故人,自然也不是“你的莞莞”。我想那位莞莞姑娘对你来,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人,所以我不能冒认,还请你见谅。”
孟水笙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悲伤,默默看着她流泪。
二人相顾无言。
楼清莞不自觉心生愧疚,也许她不该的如此直白,伤了她的心。
她听得孟水笙长长的叹息,然后床榻响动,她咕哝着。
“哎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让猪拱了,水灵灵的白菜让猪拱了,还被猪骗的五迷三道,造孽啊造孽。”
楼清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