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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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端惠帝身边伺候那年,他十二正值总角。

    他记得他们村儿十二岁的大柱哥已经整日把之乎者也,子曰挂在嘴边,要在学堂被夫子责骂了,回家准一顿竹笋炒肉等着。

    家里好一阵儿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方如海家就在隔壁,每每听见大柱的鬼哭狼嚎,他就幸灾乐祸的痴痴笑。

    兴许是娃的笑声太过明目张胆,惹得还挂着鼻涕泡的大柱冲出来直骂:“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屁娃,牙都没长齐呢就知道笑话人!我就等你上学堂的时候也被夫子骂个狗血淋头,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

    话没完,他老爹的铁拳又挥下去了,痛得大柱满屋子跑,嗷嗷大叫。

    方如海乐不可支,笑的前俯后仰,可心里却丝毫没被大柱恐吓到,反而隐隐期待长大了上学堂那天。

    他没能等到那天。

    他在宫里学了很多东西,比如如何笼络人心、挑拨离间、勾心斗角,如何在主子发怒的时候捋顺虎须,拍对马屁,凭着不大的脑袋瓜和巧嘴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

    十五岁他像抽了芽的树枝,长出了嫩绿又茂盛的枝叶,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他坐上了御前总管的位置,比前朝有名的大太监还早了一年。

    少年得志,少年得志....

    当年那个被人看做死尸的娃,陡然摇身一变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群臣巴结的对象。

    太监,太监又如何?有多少人能像他这般御前伺候,日日窥得天颜,隔三差五的赏堆金银玉器,或得御口嘉奖啊。

    那些和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还在寒窗苦读吧,还在因为读不好书被夫子斥责、被父母骂吧?

    方阙明作为他的义父,自然是为他高兴自豪的,可他到底老了,一个太监能活到五十已经是老天爷垂怜了。

    方如海唯一的人性和温情都给了他义父,像个亲儿子似的尽职尽责伺候他,不惜动用权力威逼利诱的押太医看诊,还给方阙明在外买了座宅子,衣食住行优越到要顶上宫里的主子了。

    还是方阙明怕惹祸上身,劝他收敛些,他才勉强的压回寻常水平。

    可方阙明最后还是死在了那年冬天。当初一刀流失大半的元气,人的精气神都没了,还能有多少活头呢?

    彼时方如海才逐渐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

    他雇了辆马车,坐在造价不菲的软轿里,回到了村里,停在三舅家门口。

    三舅还是以前那样唯唯诺诺,没点长进,比他这没了根儿的还孬。

    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他方如海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能做人上人。

    三舅娘抱着她的宝贝儿子,脸色苍白如纸,痛哭流涕的向她忏悔,求他放过他们一家。

    她:“到底是一家人啊,舅娘承认当时对你确实.....不如你弟弟,可也怪你舅舅不争气啊,三十好几的男人了,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舅娘心里苦啊!舅娘晓得你一贯懂事儿,不然也不会想着净身换钱啊。”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他望向那个满脸呆滞的男人,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随行的是宫里出类拔萃的侍卫,手起刀落,头颅掉的干净利落,就是血腥味大了些。

    这事不可避免哪,他无奈的用帕巾掩住口鼻,对吓傻了的娃娃笑了下,回身进了轿。

    回宫的路上只有笃笃的马蹄声,娃敲晕了让人扛在肩上,他疲惫的合上眼揉揉眉心。

    方家的香火得延续,不能绝后啊.....

    在宫里的时日久了,什么腌臜事儿都能见了个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已经磨练得老成狠辣,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已经烂的生蛆。

    他爬上御前总管的位置坏事没少干,多肮脏的勾当都掺上一脚。唯有一件事儿,是他今生都不愿触碰,不愿做的。

    ——对食。

    他手底下不少太监和宫女对食,也不知图个什么,宫女服役期满了就能出宫嫁人,又不像他们这种没根儿的太监,在宫里蹉跎一辈子,没钱没势的太监死了就直接扔到乱葬岗,连张草席都没有。

    有点闲钱的就收个徒弟或义子,死了还有薄棺一口。

    缺斤少两的阉人生前不受人待见,死了也一样。方如海闲暇也会想,像他这样坏事做尽的阉人是不是连地府都不收?

    那做只孤魂野鬼也好。

    女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蛇蝎心肠,谁碰谁倒霉,他那三舅不就是个好例子。

    得势那么多年,不乏有向他自荐枕席的宫女,容貌比不上宫里的主子,却也是个家碧玉的类型。

    按理这样的女子,应当最讨男人欢心了,就是太监也不例外。

    他在宫里走动时不时就看到宫女太监花前月下,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场景。

    巧的是,今儿这个宫女和眼前的太监恩恩爱爱,改明儿又让方如海撞见她和另一个太监你侬我侬了。

    他不禁发笑,手一指,那宫女第二日便意外坠河死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的后院儿有进人的一天。

    那日他和二皇子在方府吃酒喝茶,听南苑阁最近出了个声名大噪的舞姬,他是太监对女人肯定是没兴趣,但二皇子刚及笄需求大。

    所以他不惜重金把南苑阁那位当红舞姬请回了府,她的花名叫毓珂。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二皇子两眼发直的看,连他也有片刻的怔愣,有一半原因确实是因为这女子太过耀眼夺目,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她和他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这才多看了几眼。

    方如海已经算将这女子送到二皇子府里了,谁知二皇子意味绵长,戏谑道:“公公伺候母妃多年,少年得志,乃人中龙凤哪,但后院儿空虚难免可惜了,不若便把这艳冠群芳的舞姬收入府吧。”

    “公公身边儿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父皇和母后晓得了也会欣慰。”

    他心里颇为抗拒,越靓丽的女子越是心机深沉,况且是这种久经风场的舞姬。指不定就是他哪个仇家准备好的。

    短短几秒间,无数可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即便心里顾虑再多,也不能拂了二皇子的面子。

    人他收下了,原想找个时间敲一番,哪知那舞姬性子烈的很,心高气傲,对他口出恶言,把他贬得一无是处,而后还胆大包天的私逃。

    他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下人叫醒了。

    得知找个消息气心火直烧,恨不得拿刀劈了她。他顺风顺水那么多年,凡是敢忤逆他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这毓珂姑娘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吗?敢如此下他的面子!

    当即下令了她二十大板,他就端着茶坐在椅上,冷笑着看她痛苦呻-吟,施虐的快-感总算磨平了他的怒火和不快。

    二十大板对身强体壮的男人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来,无疑是要了她的命啊。

    他就是存心要她的命,又顾虑她才被二皇子塞入府不久,所以明面上得做好看点,便把前年端惠帝赏的雪域膏给了她。

    第二日他便回宫继续当差,等下次休沐回府后,原以为听到的会是她的死讯,谁知这丫头命和他一样硬,重伤没都死。

    人虽然轻贱,命倒如磐石坚韧。

    有点意思。

    后来事情在他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人嘛哪有撞了南墙不回头的,记吃不记的,后院儿的女人吃了苦头终于放下了身段,奉承讨好了。

    真叫他心里畅快,那一刻他就和普通男人一样喜欢征服女人。

    楼清莞不愧是在风花雪月里滚过的,对他温柔体贴,好像....真把他当成了她的男人,她的天。

    方如海内里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神不知鬼不觉,等他发现时怎么掐也掐不掉了。

    似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妥协。“莞儿,若你能一如既往,安分守己的陪在咱家身边,你要什么....咱家都给。”

    冗长的回忆像一帧帧画卷,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尽数摊开。

    一些他弃之如履,以为忘的一干二净的东西,竟然在此刻忽然跳了出来。

    他冷眼看着楼清莞和扎尔巴特勾肩搭背,亲热的如同旧情人。

    悄然退回暗处,靠着冰冷的墙根,尖锐的长甲抠得墙面呲呲响。

    良久,他抹了把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作者有话要:

    这是本甜文呀,绝对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