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有喜
最初的热情冷却下后,方如海有些后悔了。
他这一去远离京城少则月余,多则半载,这意味着自己要和楼清莞分离好些时日。虽男儿志在四方,不应拘泥于儿女情长。
但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该如何聊表相思之苦?
“方公公留步!”
来人气喘吁吁的赶上,方如海诧异侧目,“胡大人?”
兵部尚书胡铎抹抹汗,“方公公健步如飞,本官这把老骨头都要赶不上了。不知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俩人相互寒暄了几句,胡铎才切入正题。他道:“方公公,你此次随同六皇子一块儿去宜县可得心哪。”
方如海听出话里有话,不禁问:“咱家愚笨,胡大人有话不妨直罢。”
胡铎拈这须子,两眼精光。“方公公,你和六皇子可有交集?”
方如海摇头,他虽常年在宫内走动,也只远远的见过那丑皇子几眼。
胡铎见状,压低了声音道:“方公公,你我同为将军办事儿,本官也不想看你蒙在鼓里。这位六皇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和他北上的这一路可得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哪。”
这了不是跟没一样么。
“胡大人,咱家听望春楼又出了几样菜品,还有新进的唱曲儿的美娇娘。不知胡大人能否赏光,与咱家一道去喝几杯?”
胡铎笑了笑,“能和公公一同喝酒,实乃本官的荣幸,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走!”
俩人勾肩搭背的出宫,直奔最负盛名的望春楼。
要了间格局最佳,视野开阔的雅间,屏风后琴音袅袅,歌声绕梁,婉转如黄莺。
酒杯清脆的碰撞声,胡铎豪爽的一饮而尽。“好酒啊好酒,不愧是一两千金的沉香醉啊。”
“本官今儿可真是让公公破费了。”
方如海用帕巾点了点唇边的酒渍,“胡尚书哪里的话,你我同朝为官又皆为将军效力,若不是先前有事儿耽搁了,咱家早该请你这顿了,来还是咱家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哪。”
胡铎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公公太客气啦,太客气啦。来,咱们再碰杯。”
不轻不重的两掌拍得方如海抖了抖,将将稳住手,俩人杯口轻轻碰了碰。
胡铎一顿饭吃下来插科诨,左顾而言他,若不是他这张脸货真价实,方如海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冒牌货,堂堂正三品的官员,不至于到他身上骗吃骗喝吧。
“方公公,你怎么不喝啊,再不喝这一坛好酒可就要被本官喝完了啊。”
“哎呀方公公,你这样口口的喝能过瘾吗?来来来,本官教你如何喝酒!”
胡铎一把夺过方如海的酒杯,从旁摸了个盛饭的大碗,哗哗倒满了便甩到他面前。“这样喝才过瘾!”
方如海拾过帕巾擦掉脸上的酒,皮笑肉不笑:“胡大人,你醉了。咱家送你回府吧。”
胡铎不赞同的摇摇头,醉眼朦胧。“回什么府,本官可是号称千杯不倒的酒仙!方公公你快喝啊,喝完了本官就把那丑皇子的底儿全给抖了!”
方如海压压嘴角,慢条斯理的呷了口。
胡铎恨铁不成钢的啧了声,忽然揪住他脖子,一大碗酒叽咕叽咕的往他嘴里灌。
方如海眼珠蓦的瞪大了,情急之下直接抄起手边的瓷盘,不由分的敲了过去。
瓷盘应声而碎,胡铎吃痛的停了手,一缕暗红的血液顺着额角往下流。
方如海脸上和衣襟湿淋淋,整个人狼狈的像只落汤鸡,还被灌入鼻腔的酒水呛的直不起身。
这个莽夫,他就不该和他扯上关系!
胡铎捂着额头,神志已然清醒。他眼看着方如海恨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就晓得自己又喝高了,哎喝酒误事儿啊!
他手忙脚乱的道歉,方如海丝毫不领情,冷声讥讽道:“胡大人戏耍人的本事还真是令咱家大开眼界!咱家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大人请便!”
“哎哎哎,方公公,本官没有戏耍你的意思啊,你听本官解释!”
“方公公!”
胡铎一跺脚,“方公公,万贵妃之死是六皇子所为!”
方如海猛地一顿。
胡铎见四下里无人,一把将他拉到隐秘的角落。他低声道:“方公公,此事千真万确不宜声张,你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方如海调整好表情,“这消息你从哪儿来的,将军也知道了?”
“贵妃薨逝那日将军就来了信,命本官暗自调查此事。本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清这件事儿的,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六皇子平日里没声没响的,竟如此有城府,闷声不吭干大事儿.....”
“所以将军让你过来提醒咱家,心六皇子?”
“正是如此。”
方如海心里七上八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对万贵妃的杀意早在她凌--虐自己时便有了。
原是算等坐上厂督之位后,再温水煮青蛙般的慢慢行事,可上天提前把杀她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他脑子一热没能把持住,等回过神来人都已经没气儿了。
提心吊胆了三个月,害怕自己没处理干净露出马脚,哪像上天竟如此眷顾他,连替罪羔羊都准备好了。
这下他都要乐开花儿了。
他适时露出愤然不甘的模样,“好个六皇子,若不是娘娘求皇上赐他雕棠,他能有此变化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他哭腔浓浓,“贵妃娘娘死的好惨哪,咱家就该跟娘娘一块儿去啊,娘娘.....”
胡铎叹气,难掩哀伤。“娘娘也算是本官从看到大的了,哎。”
“公公,你也别太伤心了,你一直在娘娘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本官和将军都看在眼里。本官相信娘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
方如海抹泪,“今日真是多谢大人告知咱家此事,今后大人有事儿尽管开口,咱家定义不容辞。”
胡铎嗨了声,大力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跟本官客气啊!”
方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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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筠之夫妇两个月前便离开了方府,外出游历去了。
那晚方如海第一次喝调补汤药,几个时辰内性情大变,那乖顺青涩的村长至今让她回味无穷,但等药效过了又变回阴戾狠决的方公公。
连着三个月的进补,骨瘦如柴的方公公迅速胖了一圈儿。可喜可贺,整日闲来无事的楼清莞决定一鼓作气,辛勤耕耘,将方公公养的白白胖胖。
再过几日就立春了,楼清莞算等开春了就在后院儿开辟一块地,种种蔬菜瓜果。
方如海腰缠万贯,从来不短她的吃喝,还隔三差五送堆珠宝来。她心里虽然开心,可是总觉得生活单调了些。
有日上街闲逛恰好路过书摊,便随便捡了两本翻了翻,这一看就看到了日落西山。书的内容很朴实无华,就是教人如何农作,怎么种出青脆水嫩的瓜果,像云朵一样的棉花,辣得人火冒金星的辣椒,以及必不可少的五谷杂粮。
她从前再穷困潦倒时,也没想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如今有钱有闲就尝个新鲜吧,技多不压身,没准哪天还真能用到呢。
“夫人,姐回来了。”
“嗯,让她进来。”
李昭儿满头珠钗,一身清丽的水蓝袄裙,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她双手交握,怯生生的喊:“干娘。”
楼清莞放下手里的书卷,颔首:“嗯,怎的有空回来了?”
李昭儿满面踌躇,耳根微红:“女儿有事儿想同您......”
自上回楼清莞给她撑腰做主了一回,之后又以长辈的身份护了她多回,她就渐渐的将她放到和方如海同等的位置上。
对她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也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江成源又欺负你?回家住吧。”
李昭儿满头朱钗晃了晃,楼清莞又问:“那是他又纳妾了?”
还是摇头。
“那是怎么了,但无妨,干娘给你做主。”
李昭儿咬住红润的下唇,目若秋水。
这欲语还休的娇怯模样.....不会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吧?
楼清莞心一沉,忙正色道:“昭儿,干娘先前和你过了吧,你与江成源是要做一世夫妻的,即便是真要和离也不能是现在。”
李昭儿愣了下,立马慌张摇头,“不是不是,干娘您误会女儿了。”
楼清莞半信半疑,李昭儿知道不能在瞒下去了,于是眼一闭,声音细弱蚊虫:“干娘,女儿有喜了,是....是.....夫君的....”
时间静止如画,李昭儿羞怯垂首,楼清莞震惊到失语。
屋内的炭火热度未消,李昭儿鼻尖渗出细细的汗,刚诊出喜脉那日她又惊又喜,而后又忧愁得辗转难眠,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干爹干娘。
先前楼清莞不遗余力的帮她对付江成源,而今她却突然怀上了他的孩子,她担心楼清莞会责怪她,从此不再与她往来。
思及此,她更是心乱如麻了。
“有喜了是好事儿啊,你抖什么?”
李昭儿惊异抬头,楼清莞一如平常那样温和的笑着,好像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
“您......不生气吗?”
楼清莞戏谑反问:“我为何要生气?你当干娘是个甚么人呢。”
听她这么,李昭儿彻底安心了下来,心里随之而来的是又酸又软的感觉。她道:“您不是很讨厌夫君吗?如今女儿却与他.....”
此话不假,却也不是全对。
楼清莞敛下笑容,“昭儿,别怪干娘扫兴,有些话还是得在前头的。”
李昭儿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当初你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也不愿意和江成源在一起。如今不过短短三个月罢了,你却和他郎有情妾有意上了,这让干娘我不得不多想,你是否被骗了?”
“真心错付的代价可不是一两句就能清的,昭儿,你告诉我,你和江成源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成源是个什么样的人,别楼清莞了,整个京城的人都心知肚明。比起浪子回头,她更信狗改不了吃屎。
那种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改就改,准是藏着见不得人的什么心思。
李昭儿目光闪躲,情不自禁的抚上平坦的腹,低声娓娓道来。
这事儿其实来简单,上回李昭儿回方府住了三天后,尚书府终于按耐不住了。方如海时不时就漏点江成源的底儿,逢人就将尚书府拉出来遛一遛,连端惠帝都有所耳闻了。
方如海精的很,端惠帝问起时他便矢口否认,只是那副慈父伤悲的模样不是个眼瞎的都能看出点儿猫腻。
这一来二去的,端惠帝看礼部尚书江砚的眼神就渐渐多了点东西。不点明不道破,让江砚抓心挠肺的难受。
老子不好过,儿子又能好过到哪儿。江砚每日一下朝必定火急火燎的上他屋里,将所有不快一股脑的发泄到这罪魁祸首上。
江成源被他吼的心气不顺,内伤难愈,半死不活卧病在床。
终于在老子和老娘再一次争论不休后爆发了,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破罐子破摔的直奔方府。
伏做低、委曲求全,各种低姿态的求李昭儿回府,还顺带遣散了自己的后院,只留李昭儿一人。
这种把戏话本里随处可见,可偏偏李昭儿就吃这一套,大抵是话本看多了吧,她喜滋滋的跟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