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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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年前,楼清莞曾跟在兰若蘅身边学过点医术,辨认草药。大病她不会医,病不需要她医,所以她只懂皮毛并不是自谦。

    她真的是个半桶水的门外汉。

    但看她胸有成竹的扒开六皇子的眼皮,探探鼻息,把把脉,随后从袖中摸出粒药丸。

    方如海虽然知道她不会毒害六皇子,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楼清莞娴熟的把药丸塞入六皇子口腔,抬抬他的下颚,药丸登时溶解了。

    “公公,六皇子是中毒了。”

    方如海微一惊。

    她平铺直叙:“是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潜伏在皇子体内,毒发时和感染风寒的症状极其相似,很是刁钻。”

    “所以你方才给他喂的是解药?”方如海曾有耳闻,世间奇毒百种,解法各不同,六皇子就这般走运,碰巧莞儿有相应的解毒丸?

    楼清莞不可置否,“师父师娘临走前赠了妾身三粒解毒丸,防身用的。”

    “就三粒?”

    “就三粒。”

    方如海有些肉疼,“这种好东西旁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能用的那么干脆,哎。”

    楼清莞绷不住一笑,“妾身都是为了公公啊,若六皇子毒发身亡了,圣上那里如何过得去。”

    方如海也知她的在理,况且用都用了,难不成还让人吐出来?

    原先的五六十人骤减到三十人,一半儿锦衣卫,一半儿禁卫军,随行的宫女太监全死光了。

    服了解毒丸的六皇子无需太医了,可没了伺候人的奴才,路途就多有不便了。

    除了此之外,王檀还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原来此次突袭他们的黑熊不止一头,一共有两头。

    最开始出现的黑熊被一队锦衣卫引开了,后面出现的就是追逐楼清莞俩人的那头。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方如海眯着眼冷笑。

    为了取他的命,连皇子都可以搭上,这般果决与胆量不愧为一朝之相!

    “公公不妨换条路线北上?官道怕是不安全了。”

    “圣上明令咱家二十天内必须赶到宜县,你告诉咱家哪条路能比官道更便捷?”方如海揉揉眉心,“他们就是吃准了咱家不会改路线,才能这般明目张胆,有恃无恐!”

    其实还有一条路。

    王檀试探着提:“水路?”

    水路比走官道还能快上十日,江南冰雪消融了,北方仍是冰封千里,所以他们漂流到一定地段时,还是得走陆路。

    最大的隐患还是锦衣卫和禁卫军不通水性,想要一锅端太容易了。

    风险太大,这个提议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休整了半天,他们照着既定的路线出发,为了节省时间也避免节外生枝,在达到宜县之前不再投宿驿站。

    六皇子的身体情况逐渐稳定,烧退了大半。没了服侍的宫人,为了方便随时观察六皇子的状况,楼清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服方如海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虽是于理不合,却在情理之中。

    六皇子独占一隅,方如海和楼清莞相偎一旁,方如海忧心忡忡,楼清莞也满腹心事,两人相顾无言。

    黑幕降临,银月高悬,车轮轱辘前进。

    “方公公,本官觉得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本官记得前面有座关公庙,要不去躲躲?”王檀的声音贴着车窗传来。

    方如海拨开车窗,瞅着黑洞洞的夜色,皱眉:“这大晚上的,你能看出个甚么?咱们得抓紧时间赶路,莫要再耽搁了。”

    王檀走南闯北多年,在外风餐露宿的次数数不胜数,对于天色的变化尤为敏感,他觉得今夜的风吹着湿冷,流动的空气都带着青草味儿。

    这是要下雨的前兆啊。

    他再劝:“公公,今早杀了两头黑熊又赶了一天的路,再怎么急着上路,那人也得歇息啊,况且本官直觉是要变天了。”

    方如海本就心气儿不顺,王檀叨个没完,惹的他更是不快:“咱家赶路就赶路,究竟咱家是都御史还是你是都御史!”

    末了,啪的把车窗合上。

    他眉间尽是阴郁之色,楼清莞深谙心急坏事儿,而且她也赞同王檀的话。

    确实要下雨了。

    “公公,您饿不饿?妾身给您下碗面吃吧。”

    方如海觑她一眼,“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弄面吃。”

    楼清莞捏捏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妾身带了啊,公公吃不吃?给您煎两颗荷包蛋哟。”

    方如海神色微动,嗯了声。

    王檀果真不是危言耸听,进了弃庙不久,外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好在楼清莞拾好了干柴。

    她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两身换洗衣裳,其他都是食材和防身用具。原本要是没下雨的话,她还能让人去点儿野味,丰富一下伙食。

    先前随行的宫女太监有的带了改善伙食的锅碗瓢盆,如今人死了,那东西就被她顺手捡回来用。

    对她这种物尽其用,方如海颇为反对,怎么着一个三品都御史不至于连口锅儿都买不起吧。

    就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风雨交加,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变不出口锅儿来。

    弃庙蒙尘已久,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四周铺着稀稀落落的稻草,应但是平常来此借宿之人弄的。

    暴雨来的突然,一些稻草已经被从纱窗外斜落的雨水湿了。锦衣卫和禁卫军三三两两挨着休息,或站着,或倚在墙角。

    中间的火堆呼呼燃烧,架在上方的锅发出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

    水开了,楼清莞下了把面,长筷搅了搅,重新盖上锅。

    火光映照,几双眼睛分外明亮。

    方如海双腿叠坐,眯眼冷笑:“咱家可不记得和副都御史有何深交,副都御史这般不请自来,脸皮委实厚实哪。”

    元昊之略有不自在,仍是硬着头皮道:“公公这话的生分,你我同朝为官,理当.....相互、相互照应,下官不过是讨碗汤喝,公公何须如此计较。”

    楼清莞抿唇偷笑,方如海讥讽:“相互照应?敢问副都御使一声,白日咱家遇袭时,你躲在哪儿?”

    元昊之脸倏的涨红了,他就是个弱柳扶风的白皮书生,经常挨欺负,后来为了保命,他偷偷学会了爬树。

    白日两头黑熊前后夹击,他吓得花容失色,嗖嗖的爬上了树.....

    “没话了吧。”方如海哼笑。

    转头又瞄向王檀:“王大人也是来讨碗汤喝的?”

    王檀轻咳两声,干笑:“公公和本官的交情自是不用的,如果能尝碗公公的面那是再好不过了。”

    “哦。”方如海尾音悠长,而后掷地有声:“做梦。”

    他护食,孩子气。楼清莞指了指他脚边的罐子,“公公,撒点儿盐。”

    方如海:“......”

    “公公,不加盐的话味道很清淡,妾身相信您能做好。”

    不染阳春水的手指捻着勺,轻扬,细碎如雪的盐飘洒锅中。

    “葱姜蒜切好了,公公您放吧。”

    “倒两滴耗油。”

    “加点牛肉酱。”

    “就这样吧,可以出锅了。”

    楼清莞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四只瓷碗,挨个儿盛了半碗面,浇上热汤。

    面香四溢,口舌生津。

    王檀和元昊之喜出望外的捧着碗,几筷子挑面下肚,大快朵颐。

    反观方如海拧眉不语,楼清莞心中了然,侧目含笑:“公公怎的不动筷?”

    他闷闷的回:“少了点儿东西。”

    “少了什么?”

    他抬脸,给了个你明知故问的眼神。

    楼清莞故作恍然,“啊,少了蛋。是妾身疏忽了,公公稍等。”

    着起身提锅,方如海摁住她,摇着头道:“别忙活了,咱们早些吃完歇了,明早还得赶路。”

    “好,都听您的。”

    饭后俩人找了块地方休息,方如海倚着墙根儿,楼清莞便枕在他肩头,悄声耳语。

    “公公可还生妾身的气?”

    “咱家可没生气,还是在你心里咱家就是那么个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

    “是啊。”

    方如海一噎,佯怒道:“看来咱家是对你太好了,如今都学会拿话堵咱家了。”

    “那公公何以如此不待见副都御史?”楼清莞轻轻勾住他的指。

    方如海理直气壮:“他屡次冒犯咱家,咱家没将他宰了都便宜他了,适才还来咱家这儿蹭吃蹭喝,咱家还不能给他点脸色了?”

    “行吧,您的都对。”她无奈笑了笑,一只掌心攀上他的侧脸。“还疼吗?”

    那一耳光.....肯定很疼。

    方如海喉头微滞,连皮肉伤都算不上的耳光,对他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摇头。

    “公公,妾身您的那只手都疼,您怎么会不疼呢。”她歉然,“在妾身身边您何须隐藏,痛就,怕就喊,难过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楼清莞压下他的脸:“都还肿着,你不疼?”

    方如海耷下眼皮,就见她从腰间抽出只瓷瓶,往指尖倒了点透明-液-体,轻柔摸在他高肿的脸颊。

    清清凉凉的。

    “好了,睡吧。”

    半夜六皇子醒了,他睡在火堆旁,周围是一圈守夜的锦衣卫。烧已经退了,神智却不甚清醒。

    是痴傻都不为过.....

    “娘亲娘亲,懿儿冷,抱抱懿儿吧。”

    “娘亲娘亲,懿儿口渴,您喂懿儿喝水吧。”

    “娘亲娘亲,懿儿好饿......”

    楼清莞被一脸菜色的方如海护在身后,六皇子口水泛滥,两眼包泪,楚楚可怜的望着她。

    “六皇子,请您自重!”

    六皇子高懿对他的话无甚反应,跌跌撞撞的往他身后走去,娘亲一声唤的比一声凄然。

    “娘、娘亲,您躲着懿儿作甚呀?娘亲又要和懿儿捉迷藏吗?”他自言自语,皱着脸:“可是懿儿已经找到娘亲了,懿儿也不想再找了.....娘亲,懿儿想睡了,您抱抱懿儿可好?”

    退无可退,方如海暗骂句白痴,怒视王檀:“王大人还有闲情看热闹,没听见六皇子喊困么?还不赶紧差个人将六皇子带走。”

    王檀摸下鼻子,指了个手下去抱高懿。

    迷迷瞪瞪的高懿陡然哭闹起来,两眼直揪着楼清莞,倒真像是把她当亲娘了。

    她的模样和高懿生母没有半点相像,大抵是性别相同,才让高懿认她做娘了。

    高懿本就生的臼头深目,如今还挤着脸哭叫,更是面目可憎,哪里还像个人。

    “六皇子,您好生看看这儿是哪里,您的生母蒋才人还在宫中,莫要认错人了!”方如海尖声尖气道。

    “呜呜呜......丑八怪,你还我娘亲!我要我娘亲!你走开,呜呜呜呜。”

    “你骂谁丑呢!”

    “你丑你丑,你是丑八怪!丑八怪快放开我娘亲!”

    方如海气的脑门儿一抽一抽,居然被个丑皇子骂丑八怪了!

    楼清莞憋笑,开口道:“六皇子,民妇给您留了碗面,您若不嫌,民妇这就给您热热?”

    她一张口高懿就停了下来,眼巴巴瞅着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方如海颇有些不乐意,楼清莞已经点火起锅了。

    高懿挣脱掉束缚,宛若旋风般的飞到她跟前,张开藕嫩的手臂撒娇求抱。

    若他还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楼清莞不定真能软下心来满足他,可他已经是个十岁的半大子了,终归是于理不合。

    况且还有个方如海虎视眈眈的守在一旁。

    “娘亲娘亲。”高懿软声喊着,等楼清莞瞥过眼,他就指着方如海:“丑八怪,懿儿怕。”

    童声清脆稚嫩,在场的人听得一字不漏,王檀和元昊之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过身,双肩微抖。

    方如海脸黑如锅底:“奴才自然比不得六皇子的盛世容颜!”

    楼清莞压压唇角,自以为不漏破绽。

    “娘亲娘亲,懿儿饿......懿儿冷......抱抱懿儿吧?”

    “六皇子,她是奴才夫人,您的生母是蒋才人。”

    “娘亲娘亲,懿儿想睡觉,您抱懿儿睡吧?”

    “六皇子,她不是您生母!她是奴才夫人!”

    俩人跟唱双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方如海肃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纠正。

    直到楼清莞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她麻利的把面盛好,递到高懿跟前。

    高懿撅着嘴,赌气的推开。

    “六皇子?”

    他抬起脸,脆生生:“娘亲.....娘亲可以喂懿儿吗?”

    他貌丑,可眼睛却独得端惠帝的真传,生的又黑又亮,满载星辉,皆是孩童的希冀与纯真。

    “六皇子。”楼清莞重新递回,眼角微弯:“心烫,糖很甜。”

    冰糖的甜味儿丝丝入扣,高懿木楞的接过冒着热气的碗。

    喃喃:“娘亲,糖好甜。”

    喂饱了高懿后,方如海寸步不离的守在楼清莞身边,他总觉得他图谋不轨,十有**在装疯卖傻!

    “公公来歇会儿,您一整晚没睡呢。”

    方如海眼一眨不眨,“咱家睡过了,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莞儿你再睡会儿。”

    “胡。”楼清莞转头,在他耳根吐了口气。“您明明一直没睡,还敢嘴硬。您那儿.....是不是不舒服?”

    方如海一个激灵。

    她少有的勾起个邪气的笑:“公公要长大了啊。”

    方如海悚然,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露出这样的笑容,天时地利完全不合呀。

    楼清莞动了动,他顿时惊弓之鸟的闪了闪。

    楼清莞哭笑不得:“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妾身又不会吃了你。”

    她满脸无辜,又是满身正气。

    方如海一时有些恍惚,难不成真是自个儿想多了?他自省着,察觉到有人望了过来,立马一个眼刀扫了过去。

    “莞.....”

    “公公。”在衣物遮挡之处,楼清莞的手指悄无声息潜到腰间,在那精瘦的腰上轻轻掐了把。

    “长大是件好事儿,您不必害羞。”

    方如海霎时脑壳嗡的一声,两眼发花。

    作者有话要:

    默默提一句:还有三万字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