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收网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楼清莞才回身看他:“六皇子,以后有旁人在的时候,您不能唤民妇娘亲,会惹出麻烦的。”
高懿直愣愣的。
她懒得细,直言道:“我会不高兴。”
这句他听懂了,而且理解透彻。“娘亲别不高兴,懿儿都听娘亲的。”
像是怕她真生气了,他急急忙忙的在身上翻找着什么,等到摸出一方叠好的丝绢时,衣裳已经皱乱的不成样子。
他献宝似的捧着丝绢:“娘亲给您,懿儿给您的。”
楼清莞好奇接过,在他兴奋得意的注视下,一点点揭开了它。
颜色清冷的黛蓝丝绢软软垂落,掌心躺着支兔儿黑色木簪,可细看就能发现那只兔儿的模样很是怪异,眼睛狭长,微勾,没有特有的兔唇,反倒长了张形状饱满的.....人唇。
“娘亲喜欢吗?”
高懿黑洞洞的双瞳一刻不曾偏移。
楼清莞执过黑簪,浅淡一笑:“喜欢。”
“民妇斗胆,六皇子可否替民妇戴上?”
高懿笑逐颜开,她矮下身,那支模样精巧的黑簪缓缓没入发间。
灾后重建事宜刻不容缓,官府列出了一长串的具体步骤,因为大雪压塌了房屋而遇难或受伤的百姓占了多数,这些人灾难初期没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导致伤的伤,病的病,即便是青壮年也派不上用场。
老弱妇孺更不能指望了。
所以此次参与重建工作的,均是各处调来的官-兵。
派发下的赈灾银两除了莫名消失的大头,剩下的分了四个去处,粮、医、裳、房。
官府设了个大粥棚,早晚各施粥一次。水不需要发愁,满大街的雪随便抓一把都能解渴,就是有些不干净,孩儿喝了容易生病。
御寒的棉衣十五日发一次,现在不是棉花采摘的季节,宜县保存好的现有棉花数量非常有限,且一早就让富商和官员抢购大半。
剩下的棉花还不够做一百套棉衣的。
所以赶制棉衣的棉花需要从各地运来,十分消耗精力财力。
在灾难面前,有人退缩,也有人前进。许多四处云游的郎中听闻了北方有灾,都纷纷赶来支援。
他们的加入减轻了朝廷很大的压力,毕竟朝中御医有限,全派遣出去了皇帝可怎么办。
尚能行动的年轻劳动力,都自发自觉的添砖加瓦,只为尽快重建家园。
“方公公,您看咱们宜县的官兵办事效率高吧,您老人家就不必操心了,还特意到这儿巡查多费力气呀,不如让下官好好为大人您接风洗尘。”
几个官满脸堆笑,方如海到的这几日他们还没能好好接待他,生怕怠慢了都御史。
方如海正背着手转悠,街上的难民都清理的很干净,只看得见深色官服的官兵埋头苦干。
元昊之作为副都御史就像个透明人,也不知是他看着太过文弱,还是人人都知他和方如海有嫌隙,宜县的官员对他都不冷不热的。
“林知县,你把百姓都藏着干甚么?”他问。
林知县不紧不慢的解释:“下官是怕那些百姓会冲撞到二位大人,这才让他们回了避难所歇息。”
元昊之冷冷道:“圣上派我等前来除了处理灾后事宜,就是慰问受灾百姓,你倒好把人全藏了起来,由此不难看出林知县你平日里是何做派了。如何担得起这父母官?”
林知县没想到这面皮白净,模样清瘦的副都御使竟会如此刻薄,好歹自个儿长了他二三十岁,这下让他有些难以下台了。
“罢了,副都御使就别为难林知县了。”方如海强调绵软,“年轻人气性别这么大,稳重些。”
这回换元昊之下不来台了。
林知县凝固的笑容重新回春,心里更是瞧不上元昊之了,全心全意的围着方如海转。
“哎公公这边请,这都是为百姓设的医棚,这儿的郎中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您尽可放心。”
“这儿一个病患都没有,哪儿来的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啊?”元昊之接茬,“林知县,空口无凭和言过其实可不是一个父母官该有的!”
林知县略冷淡的答:“副都御使大人误会下官了,这并非下官故意安排,只是天色未亮,百姓都还在睡梦中,如何来此看病。”
元昊之不信,只当他是在狡辩。“本官看......”
“副都御使。”方如海似笑非笑偏转,“人食五谷杂粮是本能,贪嗔痴怒是常态,细微末节之事便不要追究了罢。”
元昊之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知道宦官都是心肠狭窄的阴险人,可端惠帝既然亲点了他为都御使,他怎么能因为俩人之间的过节这般压他。
“公公,下官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只是……”
他生硬的争辩,一下让方如海风轻云淡的截住了。
“咱家知道,无需多言。”方如海从容迈步,“咱家来前便听了,林知县是个好官。副都御使莫要妄自揣测,寒了好官的心哪。”
元昊之彻底没了话语权,就是个空有一身官皮的跟班儿,无用武之地,僵青着脸站在一边。
“公公请看,这里就是放置冬衣棉花的地方。咱们宜县现在有八十三位绣娘,日以继夜的赶制冬衣,保证百姓穿的暖。”林知县殷勤的让到一旁,“公公,您看这都是上好的白棉哪。”
官府库房分门别类放满了所需之物,一大袋一大袋的棉花捆扎好后,码放在较为干燥的铁架上,底下还铺了厚厚的稻草。
白棉品相俱佳,价格昂贵,一般穷苦人家是用不起的。但为了抵御这次雪灾,许多专供棉花的商家都把价格往下降了几成,再加上有朝廷补贴,他们的损失并不惨重。
方如海一一验视了物资,甚至连赈灾银两的明细账都过目了,未出任何纰漏,最后不吝啬的褒奖了林知县一番。
连晃了几日后,方如海渐渐惫懒,比起头几天跟了鸡血一样的恪尽职守,天不亮出府巡查,后来一日比一晚,一日比一日懒散。
没事就逗逗鸟,或者和楼清莞出门施粥,去寺庙礼佛,闲来无事就干脆赖在院中晒晒太阳。
要有多散漫就有多散漫。
元昊之每每见他如此怠慢消极,就气的想人。
他咬牙切齿的嘲讽他,他就干脆歪倒在椅上,眼微眯的回嘴。
偏偏元昊之饱读四书五经,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三言两语就让方如海贬得面红耳赤。
最后不但没能拿捏住这太监,反倒惹了一身骚。
这日他巡查回来,发现方如海竟然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来讽刺,百姓的容身之所未能重新拔地而起,寻欢作乐的青楼却已经灯火通明,笑语晏晏了。
更让他气愤的是,他使劲浑身解数也得不到的女子,让他轻而易举得到之后竟然不懂得珍惜。
明明青楼里的庸脂俗粉连楼清莞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毓珂姑娘,方如海他根本不是你的良人,你又何必执着于他?他这样的人迟早得倒台,你还是尽早离开他吧,免得被他拖下水。”
楼清莞刚蒸好几屉包子出来透气,就被元昊之堵个正着。
他苦口婆心相劝,实在让她有些“盛情难却”了。
“多谢大人提醒,毓珂定会好生思量。”
元昊之眼睛亮了亮:“毓珂姑娘您终于松口了,那生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风度翩翩的躬身一揖,施施然离开了。
无论方如海每日多晚回来,屋里总会给他留一盏灯。
今日照旧烛火昏黄,暖暖的映出窗外。
他刚推门而入,烛光便瞬间熄灭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莞儿?”
“你在吗?莞儿。”
他扶着门框的手指慢慢收紧,努力适应黑暗,并试图寻找楼清莞的身影。
周遭静得沉闷,偶尔风吹过。
啪嗒啪嗒,自廊边传来他熟悉的步履声,由远及近,停了。
“公公。”楼清莞的声音略为沙甜。
方如海扭头拧眉:“受风寒了?”
他把大敞的房门合上,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不烫人。
他双眼已然适应黑暗了,轻车熟路的重新点燃蜡烛。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楼清莞冰凉的手心被他捂的很热了。
“大半夜的上哪儿了?”
俩人挨着坐下,楼清莞半倚着他,闷闷的回:“去了趟茅房。”
方如海提了提嗓子:“怎的,茅房给你脸色看了?”
“那倒没有,茅房是无辜的。”楼清莞自嘲,“只是我如花美眷独守空闺,难免怨气了些。”
方如海哑然,又声嘟囔着:“你知道咱家不是出去鬼混的。”
楼清莞笑了笑,“妾身自然知道,公公您皇命在身,身居要职,顾不上和妾身儿女情长,妾身理解。”
她果然是懂事的,方如海暗自松气。
然而她话锋突转,直勾勾瞅着他。“不过公公回来前是否能将身上的脂粉抖落干净?妾身闻着鼻头发酸,头昏脑涨,胸闷气短的很呢。”
方如海被她连珠带炮的轰了满头灰,青楼女子的脂粉味确实很浓重,他纵然没有左拥右抱,也染了一身味儿。
只怪他太粗心大意,自个儿闻的久了便闻不出什么了,才会堂而皇之的顶着身脂粉味儿进门。
“咱家下次会注意的。”他很是诚恳。
楼清莞却抿着唇不看他了。
方如海在外人眼里是个人精,揣摩人心的本事炉火纯青。可在楼清莞面前,他时不时犯点错还不自知。
例如现在,人精的方公公后知后觉,轻声哄道:“下次咱家不去烟花之地了,去茶馆。”
他又断断续续的哄了许久,楼清莞才眉头舒展。
“公公已收拢人心了?”
提及此,他压不住的得意,眉飞色舞道出他是如何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过几日即可收网了。”
“等那时咱家就能陪你了。”
“嗯,妾身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