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活人风筝
老者自己也颇觉这一玩得甚是漂亮,脸上皱纹都仿似开出了一朵儿鲜花儿。当下左掏右掏,不知又从哪儿变出了六颗骰子,再捡起二两银子,同时往方莫面前一扔,抬头望向众人,再不看方莫一眼,那模样得意洋洋,甚为恼人。
而众人此时皆已知这猴儿样的老头儿实不好惹,大家便定定的看着方莫,却也不敢再随便出言奚落猜测了,一时间整个圈子反倒变得安静起来。
此时只见方莫将这四两银子收回怀中,但也不走,举目望定对面老者,言道:“老人家,这次我们不赌银两了,不如换个别的彩头耍耍你看怎样?”
那老者闻言哈哈狂笑道:“猴崽子,我也看出你是什么人的路数了,董乐天那老头儿的‘天海诀’倒是个高明功夫,奈何传到了你这一辈竟变成了如此这般的笨把式,吸个骰子尚比拉屎都还费力,你那三个师父实也是草包之极。”
方莫闻言本是心头大怒,但听老者言下之意竟与师祖董乐天相识,也不敢多做怠慢,忍下这口气沉声言道:“前辈你倒是敢不敢赌?”
老者眯着双眼,撇撇嘴不屑道:“猴崽子,还有老子不敢赌的么?你且来倒是要赌些什么彩头?”
方莫言道:“我若点于你,你就不可再找我三位师父的麻烦,你可敢否?”
老者闻言又是一阵狂笑道:“凭你那只会横冲直撞的微弱内功,怕是震碎一颗骰子都难上加难,你何来此胆量出此狂言?莫不是吓疯了?”
方莫也不和他争辩,直是定定问道:“你却是敢与不敢?”老者见方莫如此执意,心头也颇觉恼怒,大叫道:“猴崽子,老子赌了,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能把这六颗骰子变没的?”
方莫见老者允诺,遂也不再多言,将六颗骰子放在中,轻轻的吹了口气,双合拢念念有词,看模样颇为神秘。自言自语半晌过后,方莫把骰子“啪”的一声用力惯入进盅内,单死命摇晃起来。
老者见状心中也是莫名其妙,但也怕方莫当真耍出个什么奇怪段,双眼直直的盯住骰盅,不肯转移。
却见方莫又摇了几下,单一挥,便将六颗骰子撒在地上,“二二三三一五”,共有十六点。这下倒把老者闹了个糊里糊涂。方莫将骰子和骰盅一同推在老者面前,轻松笑道:“老前辈,该你了。”
老者心中大奇,实不知方莫葫芦之中卖得是什么药,遂心翼翼的将骰子放入盅内,轻轻的摇晃起来,用耳侧听是不是方莫在骰子上坐了什么脚。
可就在老者专心倾听的这个关头,猛见得方莫突然面色铁青,双眼暴突,用指着老者背后见了鬼般惊呼道:“韩韩飞燕!!”
那老者闻言浑身仿似遭到雷击,中骰盅再也拿捏不住,“嘡啷啷”落于地上。老者顺着方莫指方向急转头呼道:“飞燕!飞燕!你可把我找苦了!”
可待他转回头去,身后皆是围观众人,哪有半点韩飞燕的影子。再转回头来,方莫已跑出十丈开外,口中大呼道:“前辈你是二十三点,望你遵守前言,不可再寻我师父麻烦。”
那老者低头看去,六颗骰子滚落于地,果真是“二三三四五六”,二十三点整!老者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蹦五尺高,大叫道:“猴儿崽子,你可把老子我戏耍苦了,你竟然还敢跑?真真是痴人梦!”罢双脚也不见如何发力,身子便已跃起,踩着众人头顶如一道流星奔着方莫逃跑方向追去。
围观众人起先一愣,但转瞬之间二人就全跑没影了。待回过神时,却见地上留下了白花花几百两银子,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拥而上瞬间哄抢起来,霎时间鸡飞狗跳,人喊马嘶,哭声骂声响成一片,自不必细表。
却方莫本见老者回回都输心就起疑,这般法实如义弟白不胜一般,想至白不胜,又猛然想起义弟的对头孙不赢来。
方莫当下越想越觉得对,遂灵一动,大喊出“韩飞燕”三字一试,果奏奇效。可自喊完,心中已知必然不妙,见骰子落地自己侥幸获胜后拔腿就跑。
方莫当下也顾不得围观百姓的惊诧之声,内功催谷到极致,整个人快如迅马,一道风般奔着人少之处而下。可饶是如此,孙不赢的骂声由远及近,转瞬已到了耳边。
方莫大惊,忙转头一看,却见孙不赢猴儿脸已然贴到自己耳旁,正龇牙咧嘴瞪着自己,心中一慌,“哎呦”之声尚未喊出,腰间只觉一麻,整个人已被点在当场。
方莫张嘴欲呼,不想却被“噗”的一声塞进一团破布,口中只觉又腥又臭,料想不是从什么好地方而来。
孙不赢探一把揪住方莫腰带,往起一提,扛至肩上,丝毫不费力,不过远远观去倒似猴子扛着狗熊般可笑。
可孙不赢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惊愕之色,摇头晃脑竟还带着几分得意之情,迈着八字方步,脚下不紧不慢的踱着。抽出空来还用单拍了几下方莫屁股,口中念念道:“我的好孙子,你这劳什子病当真让爷爷我替你操心,你自己被狗咬多了也就罢了,怎生还到处咬人?前天刚把邻村的六子给咬个半死,如今又趁着人多跑了出来,这要是再把谁给咬伤了,爷爷可当真是赔不起了。”
周围有耳尖之人听到此言,纷纷向方莫瞧去,只见方莫满脸通红,口中塞了块不知原先是何颜色的破布,双目充血,看面色显然内心已然狂乱,实非正常之人模样。顿时吓得后撤了好几步,生怕方莫再暴起伤人。
而其后众人虽不知前面之人为何闪避,却也跟着纷纷后退,探出了脖子再行观瞧,但人人口中传的却已是天花乱坠,何言皆有了。这一下子倒是让出了一条宽敞的人胡同,孙不赢就顺着这条通道大摇大摆的扛着方莫行出襄阳城。
到了野外宽敞无人之处,孙不赢掏出方莫口中破布,谑笑道:“猴崽子,这回你算落到后娘的中了,你不是爱玩闹吗?老子就先和你玩个‘活人风筝’你看可好?”
方莫口中腥臭之味尚未吐干净,正值做呕间,突又听闻“活人风筝”四字,心中刚然暗叫不好,但再想开口话却已是晚了。
只见孙不赢单抓住方莫腰带,猛然间往空一举,弯腰抬腿,身子就已如箭射的一般窜了出去。虽举着一人,却仍是快极,在旷野之上带起一条尘线,真恍若一只土龙滚滚前行。
方莫在空中摇摇摆摆,口鼻之中灌满了烟尘,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奈何身子已被点住了穴道,想动动不得,想喊喊不出,当真难受已极。
这孙不赢却丝毫不觉得吃力,口中“嘎嘎”狂笑着,牵着方莫这只风筝一路狂奔竟是十里有余,待行至一处峭壁下方才停住,遂狠狠将方莫往地上一掷。
方莫被摔的双眼直翻,几欲昏倒,刚缓过些神来,却又听孙不赢自言自语道:“风筝放的不甚好,想是平地风之故,确当重新来过。”方莫听完此言,暗自叫苦,不知孙不赢还能行出些什么怪异之事来。
方莫念头尚未转完,孙不赢又闪电般探再抓住方莫腰带,长身拎起便向峭壁冲去,腾身飞跃而上。
孙不赢脚下也不知使出些什么功夫,哪怕踩到极的凸起也能借力而行,起纵之间,当真如飞鸟凌云一般,扶摇直上。
方莫被他提在中,只觉寒风扑面,刺入骨髓,浑身仿似被摇散了一般,酸痛难忍,望着越来越的地面,心中实是怕极。
待行至半山腰时,方莫突觉腰间一松,那孙不赢竟自放开去,方莫身子一停,遂又急落而下,去势极快。
眼见得如此高处,脚又不能动转,方莫情知必死,但那股子倔劲也鼓了上来,双眼一合,嘴唇紧闭,硬是不呼喝一声。
孙不赢见状也是一愣,暗自称赞,遂也飞身而下,速度竟是比方莫下落还快。
孙不赢再次抓住方莫腰带,身子一拧,半空中就势一挺身,单爪运足内力,竟深深扣入岩壁之中,下坠之势骤然而止。
孙不赢见方莫仍不肯求饶吭声,也不再多做戏耍,再次飞身而上,不多时便行至山顶,将方莫轻轻放下。
方莫闭着双眼只觉身子挨着平地,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睁眼向四下看去,只见孙不赢就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此时正揪着山羊胡子满眼调笑之情盯着自己。
方莫冷哼了一声也不搭言,回头借着月光向身后看去,这一瞧却是惊呆了,原来此地乃是一处绝壁孤峰,峰下三面环水,此刻虽值上元,但江水仍自涛涛奔流,拍出一片氤氲之息。方莫思之半晌,见实无逃脱之策,遂又闭上双眼不发一声。
孙不赢见方莫如此神情,心知此子性情执拗,威胁之法怕是生不了作用,遂笑嘻嘻蹲到方莫身前道:“猴崽子,你在庙前所的韩飞燕你是否在哪里见到过?”
方莫睁眼冷哼道:“什么韩飞燕?我没见过,更没曾过。”孙不赢闻言脸上杀顿起,但又转瞬变得慈祥起来,柔声言道:“哥,你怎生如此健忘,你明明指着老夫身后大喊一声‘韩飞燕’的,你再想想?”
方莫怒言道:“想是活人风筝被放得久了,一动不能动,就算有什么见过的,也便自忘了!”
孙不赢“哎呦”了一声,连连拍着头顶道:“你看看我老糊涂了,怎能还让哥点住不动,真真该死!”罢孙不赢指一抬,也不见如何运功,一缕劲风猝然而至,方莫胸前一麻,身体便有了知觉,方莫勉强站起身来,伸展脚,片刻之间已恢复如常。
此时孙不赢一脸谄媚,低声下气对方莫道:“哥,你看你现在可否想起些什么来?那韩飞燕?”没想到方莫把头一摆,斩钉截铁道:“什么韩飞燕?我没见过,更没听过!”这一言直把个孙不赢气得七窍生烟,浑身颤抖。方莫见状内心虽暗喜,却也打起了十二分心,生怕孙不赢暴起伤人。
却哪知孙不赢独自生了半天闷气之后,突然一言不发,转身奔着山道就走,不再理会方莫。
此举倒把方莫闹得糊里糊涂,一头雾水,遂问道:“你却是要做何去?”孙不赢头也不回答道:“杀了你三个师父去。”方莫闻言大骇道:“你已过不再寻他们的麻烦!怎可言而无信?”
孙不赢定住身形,转头冷冷道:“什么不再寻他们麻烦?我没讲过,更没听过。”方莫听罢又气又急,抢步上前,双掌合拢就是一招“横推千山”打去,孙不赢连躲都不躲,任凭双掌击在当胸。
只听得“碰”的一声闷响,方莫忽觉一股怪异内力先是化去自己掌力,而后竟然如两条蛇一般顺着自己双臂盘旋而上,在胸内骤然汇集,方莫登时只觉头昏眼花,呼吸急促,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孙不赢见状也不理方莫,冷哼一声回身继续前行,方莫此时当真是没了主意,叫天不应,呼地不灵。
正值慌乱间,猛然想起怀中白不胜所赠的白虎玉佩来,勉强掏出大喊道:“孙不赢!你看看这是什么!我乃白不胜义兄!你当真不怕他么?”
孙不赢闻言身子一震,也不知他是如何动转的,一晃间便回至方莫身前,劈抢走玉佩,仔细端详起来,看罢多时,咧开猴儿嘴笑道:“猴儿崽子,这倒却是白不胜的东西,刚才你待言讲些什么?”
方莫见玉佩有用,精神头儿又提了起来,扬起脸大声答道:“我问的是你当真不怕白不胜么?”
孙不赢连连摆头道:“不是这句,不是这句,我问的是上一句你言的什么?”
方莫一听心中暗道要坏,喃喃答道:“我我我是白不胜的义兄”孙不赢听完未有半分畏惧之色,反而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半晌方才停歇,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方莫此时已觉心虚,口中仍自强硬道:“你你笑它做甚?你若敢动我们师徒我我义弟定会杀了你替我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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