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方莫算命
茶棚伙计显得有些战战兢兢,想是平日里素常只是招待些歇脚农家,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竟是不敢开口话,生怕得罪了哪位少年英雄。
方莫偷眼瞧去,见喝茶的虽多,但却是隐隐形成了三伙人。数量最多的那伙人皆是二十左右岁年纪的少年侠士,足足占了五六张大桌,虽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但却也举止有度,并非登徒浪子之流,显是皆自出于名门正派。
在这群人的正中心则稳稳的坐定三人。这三人两男一女,背后均斜插宝剑,五官样貌皆是俊秀儒雅上上之选。此时虽面对多人的发问,却都能微笑而答,侃侃而谈。那份从容大度之色,颇有几分领袖之风。
而另一伙人则是靠近门旁位置的五位少年,此刻正观赏雨景,低声浅笑而谈。
其中正对着门外的长凳之上只定坐一人。身穿土黄色短打劲装,侧脸线条极为刚硬,不怒而自威。但最为突出的却是他放在桌上的两只大,粗糙有力,指头骨节粗大凸起,显是外家功夫颇为了得。
在这少年左侧长凳之上则是坐定一俗一僧,此二人皆是背对着方莫,看不清楚脸面。
但从后却见得那俗家人腰间左边挂着一面铜锣,右边挂着一条锣槌,颜色光亮,显是崭新之物。
而在他的身旁还竖立着一支青竹竿,青竹竿顶端扯着一块白色布幅,上面整整齐齐书着八个大字:“周天易理,铁口直断”。这八个字清雅飘逸,颇有几分仙气。不想这少年竟还是个相士身份。
在相士的右面是一位年轻的出家僧人。这和尚秃头锃亮,上受九戒香疤,项上一串佛珠硕大无比,光脚蹬着一双草鞋。
此刻这和尚正在用左二指捅着脚趾缝儿,前后摩擦间,猛然间浑身“突”地一颤,看样子舒爽到了极点。
在俗僧二人的对面则是坐定一对青年男女。那名男子穿着一袭白衣,身材极为瘦削。脸上面色白中带灰,灰中透惨,惨中挂着要死之态。
在他的腰间还斜垂着一柄入鞘长剑,但这把剑也如主人一样,不足寻常宝剑一半宽,细细窄窄,可怜至极。
而在白衣男子身旁则是坐着一位年轻秀丽的姑娘,身穿淡粉衣衫,腰身细得如同雨中低飞的燕子。
这姑娘脸上生得极为甜美可爱,如同浸过了蜜糖一般,梨涡浅笑,醉人心脾。
但只是过于害羞,和其它四人不得几句话便低下头颅,脸现酡红。待过了好一阵子,大眼睛忽扇忽扇几下,方才又敢抬头。
方莫瞧这五人许久,颇觉怪异有趣,正欲看向别处时,却无意间与那位姑娘撞了一下眼神,登时两人彼此都惊了一下,齐刷刷转回头去。
那姑娘顿时脸红透了脖子,方莫也觉得甚是唐突,感到无地自容。
不想这一下却被横无涯瞧了个正着,顿时大感有趣,用肘捅了一下方莫,坏笑道:“师弟,这功夫你可厉害得紧了!”
方莫尚未回过神来,仍自紧张,便随口答道:“我又哪里使得什么功夫了?”
横无涯“噗呲”一笑道:“师弟,你这“甩脸神功”可当真是杀人于无形,你瞧你把对面那位姑娘用内功震得满脸通红,显是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啊!”
方莫闻言登时臊了个大红脸,生怕横无涯再行出些个什么疯话来,实是未敢接言。但他也不敢再向门口那五人看去,转回头来看向茶棚角落里的第三伙人。
虽是第三伙人,但也只有两人而已。正座一人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年轻少妇,双眼如春水送波,飘飘荡荡,清澈明亮。一张瓜子脸,尖尖秀秀,标致非常。
而最惹人的则是她嘴边一颗痣,浅浅而生,虽着樱唇上下而动,实是勾人品尝。但她身上的服装却只是贫苦村妇打扮,甚为普通平常。
在这美妇人右边则是站着一个不大的孩童,三尺左右身高,头梳双抓髻,皮肤甚是粗糙,五官样貌半点没有遗传到美妇人之姿,很是难看,此刻正又哭又闹,缠着妈妈要吃的。
此时,茶棚外的雨渐渐停歇了下来,但地面上的道路仍是湿滑不堪,泥泞难行。
方莫看罢微微一皱眉,刚想询问横无涯何时动身时,耳中却闻得数量最多的那群人话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遂并未开口,安心听了下去。
方莫顺声音看去,只见那群人中站起了一个体型肥大的胖子,瓮声瓮气向中间的二男一女询问道:“三位,既然得如此凶险!那这个‘锄奸会’我们倒是去得,还是去不得?”
那三人最中间的一位男子顿时朗声笑道:“诸位自是去得!我等辈学武为的就是惩恶扬善,若是区区一点风险就心生恐惧,那与土鸡瓦狗又有何异!”众人闻言皆挑大指点头称是。
此时又有一位身材修长,面孔清瘦之人拱道:“令师兄妹乃是鼎鼎大名的‘南海三剑’!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想来定是无忧无患!可我等众人皆是寻常门户中的三、四代弟子,武功稀松平常,别冒冒失失前去丢了性命才是”
这南海三剑尚未应答,一矮个子少年抢先接口道:“听此次锄奸会规模甚是不!武林后辈中佼佼者全都齐聚这兴元府,甚至连神秘莫测的紫云剑派都派了两名弟子出来!名却是唤做丹丹甚么来着”
这回那率先发问的胖子却是来了精神,抢言道:“这二人名唤丹辰和丹曦,乃是‘地阴神剑’欧阳斐大侠的亲传弟子。但据现下此二人连‘天阳神剑’黄道子的一身能耐都学了去,怕是已经到了阴阳合一,通晓‘两仪剑法’的地步了?”
这胖子此言一出,别的人倒未觉如何,但这‘南海三剑’却同时眉头一紧,似隐隐有担忧之色。
而方莫闻此言也是一惊,那欧阳斐的功夫他是亲眼所见,虽被刘德仁掌击呕血,但却也实因刘德仁武功太高之故。那丹辰和丹曦又过了这许多年,身受“阴阳二老”亲传,功夫必然更加精湛了得。但实不想欧阳斐竟会舍得连这两个宝贝徒弟都派下山,想是这“锄奸会”定然紧要得很,遂更用心的听了下去。
胖子接着言道:“更何况并不单单这两人而已,听就连峨眉‘云间燕’秋如芷女侠、昆仑‘横断刀’谭天大侠,福州‘公子韩’等人皆会到场,看来这‘锄奸会’盟主之争可是大有看头了。”
胖子每提一人,南海三剑心头皆是一跳,脸上笑容已显得愈发不自然起来。
这胖子见自己竟然成为了众人焦点,心头更加得意,丝毫未察觉南海三剑的异常,正欲咧开大嘴继续言讲下去之时,忽听得一人插言道:“姜胖子,既然你得如此大阵仗,你适才还害怕个什么劲?”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姜胖子听罢一噎,停了半晌,挠了挠头皮喃喃答道:“我倒不是如何害怕,只是虽这些人名头响亮,但我却也并未真正见过,若是徒有虚名可怎生得了。而那魔头方莫却是实打实的屠了‘安良侠’满门,到最后竟能将其同党僵木真君都弄死,实在是太过吓人。”
此言一出,方莫只觉头脑仿似被柄巨锤狠狠击中,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万万没想到这群人所言的“锄奸会”竟是因自己而起,一时间又委屈又气恼,直觉生无可恋。
横无涯听到此处生怕方莫按捺不住,猛一把狠狠攥住方莫腕。
然而方莫此时已不再是初下武陵山时的毛头伙子了,心头感念师兄好意提醒,遂也伸拍了拍横无涯示意自己无事,横无涯仔细端详方莫半晌方才松开去。
此时姜胖子完那番话,众人皆沉默不语下来,想是皆被方莫这个魔头的名号震住。
而南海三剑见众人气势低迷,遂开口哈哈大笑道:“大家无需气馁,想那方莫再残忍也无非只是二人而已。况且传言他的帮凶名唤横无涯,听还只是个专会偷女子亵衣的贼而已。而反观我们这边皆是各门各派的少年英雄侠士,又并非苗府那干不会武功的下人,想那二人就算再凶也定然抵不过我们如此多人,所以无需过于担心。”
此言一出,瞬间轮到横无涯怒发冲冠,当下就要站起发作,方莫吓得紧紧一把攥住自己师兄。
横无涯气得浑身颤抖,缓和了半天方稳当下来,口中兀自狠狠言道:“兔崽子,老子早晚定然拔了你满口的狗牙!”
方莫问道:“师兄,你可识得这劳什子‘南海三剑’么?”
横无涯咬牙道:“看座次中间辱我的唤做‘奇剑’郭子凯,他左边是‘绝剑’褚元龙,最后那名女子定是‘诡剑’莫凤。此三人皆为南海派弟子,我素来听闻他们三人剑法不错,为人且正,但不想怎生竟也是这般道听途之辈!”
方莫慨然一叹道:“也莫怪他们三人,现今江湖之上又还有谁能够相信我们两个并未行此恶事。”
横无涯双拳握得“格格”直响,摇头怒道:“老子并不恨他们错信我杀那苗定国全家之事,他娘的老子恨的却是我何时偷过女子亵衣了!”
方莫闻言忍俊不已,但心中却也大叹人言可畏四字。
方莫不愿再听他们之言,徒生烦恼,遂转头二次向四下看去。可偏生怎会如此巧合,不想竟然与那爱脸红的姑娘再次对上了一眼。
那姑娘顿时又是脸儿绯红,恨不得把头塞到桌子底下去才肯罢休。
方莫此次虽然也是脸上有些发烧,但较之上一次却是好上了许多,心头不禁又气又笑,暗道这姑娘既然出来行走江湖,但却怎生竟又如此腼腆,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可这次那位姑娘的脸红却没躲得过去,登时被坐在她对面的相士瞧了个正着,那相士顺着姑娘眼神方向回头就瞧到了方莫二人。
那相士眼珠儿一转,“嘻嘻”一阵坏笑,对桌上其他四人低声言道:“诸位请稍坐,我接个买卖,去去就回。”桌上其他三人虽不明其意,但也未加阻拦。
而那个姑娘确是知晓内情,心下慌乱,张口几次想欲言阻拦,但又因实在太过面嫩,徒劳急得一阵脸红,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那姑娘见相士已经晃晃悠悠行了过去,只好又低下了头颅,悄悄抬起一对大眼睛不住偷偷观望。
那相士拖着青竹竿走到方、横二人对面,丝毫不见外,自顾自拉了条长凳就坐了下来,一脸谄媚的笑道:“二位,可否想算个命或是看个相?本人深通周天易理,不准绝对不要钱!”
方莫抬眼看去,只见这相士虽然一脸油滑,笑得甚假,但双目之间不带半分邪态,想必不是坏人,遂也未忍得开口拒绝。
不想此时横无涯斗笠猛地往上一推,把眼一瞪,直勾勾盯着年轻相士大吼一声道:“我穷!!”
那相士没有准备,被横无涯吼得浑身一抖,险些从长凳之上滑倒,半晌才缓过神来,单抚着胸口言道:“可吓死我了,穷还这么横,要是有钱了怕是当真能把天掀开了去”
相士言罢不敢再招惹横无涯,转头笑嘻嘻对方莫言道:“兄台,看你俩穿得一样,不用问了,你肯定也穷。但除了穷,我别的都能看,要不咱们试试?”
方莫颇觉得此人有趣,又想到现在自身二人的窘样,别人也实在看不出真正身份,遂也打趣言道:“兄台,我看你眉目之间颇有几分袁天师的神韵,想必定然是神算无双!即如此有缘,那便给我算上一算吧。”
那相士想是许久都没开了张,亦或是方莫之言对了心思,登时来了精神。
只见他眉飞色舞,欢天喜地,撸起袖子露出两只雪白的膀臂,拉开了架势,看模样当真甚为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