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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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庆一边往火炉里添碳烧水,一边随口道:“这三刀给你攒着呢。哪天你要是敢不守妇道,这三刀随时落你脑门儿上。”

    牛娇伸出右脚轻轻蹭他的腿,娇笑着道:“你舍得吗?怕是到时候抱住奴家的脚,死都不肯松了呢。”

    望着她脸带戏谑的样子,王庆心中暗暗叹息。不出俩月,敢拿刀捅人腰子的牛娇就会闪亮回归。软软的柔柔的娇还没消失,他已经开始怀念了。

    人生真是,不幸啊。

    牛娇见他不答,只道是羞恼了,登时趾高气昂起来。她在屋里溜来晃去。俨然一只在巡视领地的开屏孔雀。

    “别转了,转的我眼晕。过去看看嫁妆。婚结的匆忙,礼单和东西都还没看过。瞧那满满两个箩筐,想来有不少好东西。”

    牛娇得意洋洋的:“那还用。阿爹再生气,也不会委屈我这个宝贝女儿。这次便宜你,要发一笔横财了。”

    宋朝结婚与后世不同,嫁女花费的嫁妆,要远远高出娶妻所用的彩礼。

    堂堂大佬苏澈,为了给女儿筹办嫁妆,他特地卖了他在河南新乡购置的一块好地,从中拿出九千四百缗来,置作嫁妆。事后苏澈在日记里哀叹,这简直就是在‘破家嫁女’。

    牛东在汴京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商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如今唯一的女儿出嫁,理当置办一份价值连城的嫁妆出来。他要是敢拿三瓜俩枣来糊弄事,汴京商圈就敢拿这事笑话他三、五年。宋时商人没什么社会地位,面子就显得尤为重要。很多时候千金一掷,图的不是利益,要的就是那个面儿。为了争一个面子,那真是不惜家破人亡,宁死都要怼赢你。

    在这种大背景下,牛东若是不出个三、五百贯,真真愧对一个商字。

    然而,王庆低估了牛员外对他的厌恨。那恨意已滔天!

    牛娇的脸色,渐渐从风和日丽转为阴风阵阵。

    东西确实不少,两个大筐都装满了。除了茶、饼、鹅、羊、果物、铺陈、衣服之类,金银首饰一样皆无,钱只有三十贯。这个钱数,是汴京平民百姓的标准嫁妆,牛东堂堂一个富商,置嫁妆居然按最低的一档来办。此乃何等雄壮的决心!宁愿把面子丢地上随人踩,也绝不便宜王庆一分一毫。

    王庆当时就竖起大拇指,豪赞了一声有魄力。这事若传出去,牛东少要被京城商圈取笑三年。

    无尽的怒火在凤眸中炽热狂燃,牛娇颤声低吼:“他也太狠心了,出这点嫁妆,明明是要我成个笑柄。”

    王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成亲大大的费用,基本都是老牛家掏的,彩礼钱他只出了十贯,就这钱还是牛娇偷偷塞给他的。放后世,老牛妥妥的中华好岳父,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娘子,你我有有脚,自食其力便是,没来由指望着嫁妆过活。为夫一身本事,拳打南山安济坊,脚踢北海居养院,养家糊口等闲事耳。”

    牛娇被他气笑了,啐了一口道:“你真是好大的志向,也就好欺负些老弱病残了。”

    她心里是真的愁。

    按有这三十贯嫁妆,加上王庆每月当差的俸禄,足够两人安稳度日了。

    可王庆是那一般人吗?这就是个穷大方的主,一有钱钞在,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吃;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拳头便打。所以众人又惧怕他,又喜欢他。

    以前牛娇使着老牛家的钱,钱财如流水般供王庆挥霍,不曾短了用度。如今成了亲,出嫁从夫,她便不好再向家里要钱。若是那相处融洽的翁婿,帮衬一把也无话。偏偏牛东恨王庆入骨,怎么可能拿钱给他使用,不雇人打他闷棍就算好的了。

    一想柴米油盐,牛娇登时头大如斗。

    她有心提点两句,让王庆以后节省度日。

    却见王庆正情意绵绵的望着她,眸中流淌着的,是她这些年从未见过的深情。话到嘴边竟是不忍出。她怕一句话惹怒了王庆,又似从前那般争吵起来。

    “且顾眼前快活吧。”牛娇把种种思绪抛诸脑后,对王庆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把一生一世都赌在了这场婚姻里。哪怕王庆的温柔短暂易逝,她也要把刹那间炫丽的芳华,永永远远的刻印在心中。

    王庆哪里晓得她的心思,俯着身,忙忙活活的把床褥铺好。这时棉被还没有通行天下,有点钱的人家,多用鸭绒、羊毛、兔毛这些动物的毛来做被子取暖,穷人就只好用柳絮和芦花来填充被子了。王家虽败落了,家底还在,几床鸭绒被子还是有的。

    铺好床,他又翻箱倒柜,寻了个‘汤婆子’出来。

    此物是一种铜质的扁扁的椭圆壶,上方开有一个带螺帽的口子,把开水从这个口子灌进去,外层包上条厚毛巾,在冰凉的被窝里可以热上一宿。这东西在宋时堪称取暖神器,黄庭坚有诗云:姬暖足卧,或能起心兵。千金买脚婆,夜夜睡天明。

    牛娇见他忙个不休,苦笑着:“大清早的,铺床做什么,昨夜还没浪够么。”

    王庆把烧好的热水灌进汤婆子,放进被窝里,回揽住她的纤腰:“昨夜劳累了,今天又起了个大早,你好好歇一歇。我去收拾屋子,午饭的时候再喊你。”

    牛娇一头扎进了王庆怀里。

    她曾经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一切,如此突兀的成真了。被捧在心里的感觉,被无微不至关心的感觉,被爱的感觉,仿佛徜徉在柔情的海洋里,被名为幸福的浪花包围。她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变软,浓情蜜意填满了美丽的凤眸。

    “夫君,奴家不碍事的,帮着你一起收拾吧。”

    王庆不解风情的拒绝了她:“后半生的家务都给你留着呢,不争这一天两天的。乖,好好歇息。”

    牛娇叹口气,摇着头:“挺好的气氛,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