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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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予戈倒在被里,额上贴着块冷湿布。

    大夫诊断是染上风寒, 需静养吃药几日, 南楚杉听完, 着王九跟去拿药,又令在门外探头的衙役去搬火盆来。周嘉海停在原地未动,问道:“需要我去凿冰来么?”

    “凿冰做什么?还嫌大人不够冷么?”

    周嘉海挠挠头,“做炸冰块吃?”南楚杉朝他摆手,“现在不需要你在这儿抖机灵。若是闲得慌, 就到厨房同顺一句,让他煮碗葱面来。”

    “什么叫葱面?”

    “你瞧了便知,快些去罢。”

    周嘉海应了两声,跨进来将门带上, 连个蚊子钻的缝都不留。

    南楚杉搬了边上凳子坐下, 换了新的毛巾。萧予戈睡得很熟, 只是呼吸有点粗重。南楚杉摸了摸他的被褥,起身到衣柜里又拿床新的出来叠到上头, 随即回到位上开始看公文。不知经过多久, 床上忽有动静,南楚杉放下手中物,前倾查看, 萧予戈的眼紧紧闭着,看似有些痛苦,口中零零碎碎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换新巾半刻后, 这呢喃声反而大了些,南楚杉凑近去听,不由得蹙起眉。

    “我萧家子弟岂能背负这莫须有的恶名?”

    “若无人敢,便让我去。只要萧家不再蒙受不白之冤,我生死又何妨?”

    南楚杉轻声唤他一句,萧予戈眉头霎时揪在一处,“别拦我,姐。”

    “你是谁?”南楚杉问。

    “我是谁?我该是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呼吸也逐渐凌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应当是谁。”

    “永武?”

    沉默。

    南楚杉的心略微吊起,拳头松了又紧,嘴唇碰上几回,却吐不出半个音。

    萧予戈动了动身子,歪头面向她继续睡,南楚杉的手停在他鼻尖咫尺,深吸一大口气,轻唤道:“永乐。”

    床上人哼哼两声。

    房门陡然被开,南楚杉赶忙收回手转头,周嘉海保持着用肩膀推门的姿势,冲她傻乐。

    “甭笑了,且把托盘放下,你倒不嫌累。”

    周嘉海嘿嘿两声,依着她的吩咐将托盘搁在桌上,走到床边声询问是否要请大人起床吃面。

    “且睡着。”南楚杉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是我吩咐太早了。”

    “那这面?”

    南楚杉起身,“天快暗了,你试试能否唤大人起来。”想到什么复问道,“方才可是见过王九?”

    “他在熬药,瞧样子像是快来了。”

    “请大人起来罢,我去书房处理公务,晚饭你让顺送到那儿去就行。”着,南楚杉抱起手边一叠纸张,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嘉海目送她远去,抬手推了推萧予戈肩膀。来回几下后,似是被这不知轻重的力道强行吵醒,萧予戈不大高兴地睁开一只眼,“做什么?”

    “我来请大人起来吃面。”

    萧予戈支撑着坐起,谢过他的协助,望着滑落到被上的毛巾出神,“本官这是怎么了?”

    “大人染上风寒,正在发热。王九稍后会送药来,请大人先吃点东西。”

    “嗯。”

    萧予戈扒拉两口,嘴里除了烫,吃不出什么别的味道,因正对门口,恰能望见红透的天,“师爷呢?她不是最爱看落霞么?”

    “师爷照顾大人一下午,方才回书房去了。”

    “倒是辛苦她了。”萧予戈吹了几口,慢条斯理地吸进几根,细面堪堪滑落到腹内,他陡然别过头了个喷嚏,“这里头放了什么?怎么觉着有点呛?”

    “是大葱熬的汤底,出锅前还撒了点胡椒粉,为大人发汗用的。”

    “有心了。”

    周嘉海笑出一排大白牙,坐到萧予戈对面,不客气地倒了杯茶,砸吧两下道:“顺这是师爷教的法子,我哥每年入秋后至少得来一碗。”

    阿嚏。

    萧予戈用力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顺究竟加了多少胡椒?”

    “他只加了一点,我觉着多放些能多发点汗,便又添了一勺。”

    “……”这个人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这面吃进大半碗,王九的药也送来了,萧予戈试探地瞧一眼,黑漆漆的,深得看不见碗底。

    “大夫服过药,蒙被睡一夜,明日保准精神。”王九边,边挨着周嘉海坐下,又问道:“大人可还觉得哪处不适?”

    萧予戈咕咚咚喝完面汤,偏头咳嗽几声,以帕抹嘴后回答,“就是觉着有点热,这屋里怎就忽然热得这般厉害?”周嘉海指指床尾,萧予戈瞄一眼,登时只觉身上又蹿出一层汗,“怎么?是算在本官屋内烤肉吗?”

    “是师爷的意思。”周嘉海,“如若大人不喜,我可以……”

    “不必了,放着罢。”

    帮你挪个位置。周嘉海抿抿嘴唇,冲王九挤出个笑脸,王九不明所以,抬手碰了碰药碗,“仍是有些烫手,大人稍后再用。”萧予戈点头,他便拎起周嘉海出房,任由对方吱哇乱叫,不曾心软半分。

    萧予戈揉揉生疼的头和耳朵,起身去关门,忽有一只手抵到门上,伸手不笑脸人,萧予戈只得拖着身子让他进来坐下。

    “大人不必倒茶,我只是奉姐之命来送点东西。”柳将手中包放到桌上,顾自解开,萧予戈见着里头的瓶瓶罐罐,头倏地又疼了几分,露出个公式化的笑脸,“永武谢过郑姐好意,但这礼实在珍贵,恐消受不起。”

    “姐这是大人先前那幅书画的回礼,大人还是收下罢。”书画?萧予戈仔细想了想,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但一时半刻实在想不起细节,便道:“劳柳先生走一遭。”

    柳先生微笑,“既然如此,那柳便不扰大人歇息。望大人早日康复。”

    “多谢。”

    萧予戈送他出门,返回后将桌上温热药汤一饮而尽,探着额温回床睡下。

    南楚杉倚在后院树上,杏眼里满是敌意,柳先生躬身问好,又径自往门走去。

    “你们来这儿,究竟有什么目的?”

    柳先生停下脚步,轻笑,“南师爷这是在审讯我么?”

    “朱雀组,柳。”南楚杉踱到他身边,“你和郑栖昱到底在盘算什么?”

    柳面上仍是带笑,“南师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般以利益高低来择人交往。我家姐与萧大人是故交,得知大人抱恙,心急如焚,特遣我前来慰问。怎么?师爷不准?”

    “请你莫要偷梁换柱。大人有客来访,我无限欢迎,但若是心怀鬼胎,就别怪我不客气。”她得云淡风轻,可这些话就像是夹着针,字字扎向柳及他身后的主人。

    “心怀鬼胎的人究竟是谁,师爷难道没有半分察觉?”柳礼貌一笑,不等对方回应,颔首告辞,留南楚杉在他身后深思。

    在巷子里行了约摸数十步,柳停下脚步,吹着指上不知何时粘上的粉尘,沉声道:“客人既然来了,何不现个身?我好设宴招待。”话毕,一个黑衣身影落到他身后,他食中指一并,固住对方袭来的匕首,悄然使力将之扭弯,呵呵笑了两声,“只怕阁下要另寻个靠谱的铁匠。”

    “不愧是江湖闻名的‘柳’,在下佩服。”

    柳收回手指,那人顺势将匕首丢到地上,冷笑道:“先生这样好的身手,怎可屈服于人下?不如跟我离去,投向更为光明的天地。”

    “同你一样当条恶狗?在下不喜。”柳翻出腰间锦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且回去禀报你主子,你们要如何对付南家,那是你们的事。但若是动着萧永武,只怕我家姐可不会轻饶。”

    黑衣人大笑,“就那黑皮子么?郑姐的口味真是独特。”特字还未念完,黑衣人突觉额上一热,抬手摸得一手血,不禁感叹,这柳竟能将锦帕用作割人利器!何等高超的武艺!

    “下次再对我家姐口出不逊,下场可不是这般轻巧。”柳扫一眼不远处浮尘的锦帕,没有半分留恋地走远。

    黑衣人站在原地一会儿,待血不再流淌,这才抬脚在墙上蹬了两下,身轻如燕地没了身影。

    南楚杉合上后门,眼底蓄满寒意。

    是夜,万籁俱寂。

    萧予戈只觉身上冷热交融,又像是被坠满千斤重物,半分都动弹不得。不多时似乎得了股力量,猛然睁大眼睛,对着漆黑的床顶吐粗气。床尾火盆炭已燃尽,只余一底灰,飕飕地透来点寒凉,令掀被下床准备去喝口水的他不由自主地了个冷战。

    清冷月光钻进屋里,映出一张汗涔涔的脸。萧予戈放下水杯,不多思忖,拢紧外衣预备倒厨房煮热水擦身。刚蹑手合上房门,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秋夜风凉露重,大人出来做什么?”

    是南楚杉的声音。

    萧予戈眯眼笑道:“去烧点水洗澡。师爷怎的还未回去?”

    “正在返家路上。”

    “这儿与后院似乎并不相通。”

    “我向来喜欢走远路。”

    南楚杉别过眼似在思考,萧予戈悄声行了一礼,抬步就走。

    “大人留步。这事还是交由我去……”

    天边乍然一道惊雷劈过,萧予戈蓦地颤了下身子,算回话时见眼前人怔在原地,于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正想调笑两句,四指已被对方牢牢抓住,仿佛还有掰断之势。

    “师爷,你,你是练过举缸么?”萧予戈有些吃痛地问。

    “永乐……”

    这回轮到萧予戈愣神,可很快回道:“本官字永武,永乐是本官的弟……”

    “永乐。”

    南楚杉的呼唤很轻,近乎是要散在风里。然而萧予戈却觉着有什么东西正在狠狠冲撞自己的心口,抽抽得疼。

    作者有话要:  萧予戈:师爷你怕雷?

    南楚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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