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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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绣,即那位倒在后门的女子, 暂且在县衙客房内住下。

    南楚柳因此事同姐姐闹了点脾气, 晚饭并未来吃, 南楚杉着人送饭给雪绣后,顾自开始喂肉干。萧卫咬着筷子好半晌,问道:“需要我为楚柳包点饭菜过去么?”

    “她饿了自然会出去吃,你管自己便是。”萧卫哦了一声,继续喝粥, 又觉嘴里有点淡,朝里倒了一勺酱油。

    萧予戈算如法炮制,手背被南楚杉敲了一筷子,对方微恼道:“大人脸伤未愈, 还是别碰这种重口的东西为好。”萧予戈缩回手, 抿了抿嘴, 低头捧粥碗往里灌。

    顺家中有事,饭碗全然留给南楚杉处理, 萧卫想着万事屋当前没什么大事, 于是留下帮着收拾。又得了吩咐去水,见萧予戈正站在廊下观景,快步上前问道:“吃饭时我就想问, 大人脸上这伤是怎么来的?瞧着怪瘆人。”

    “从茅房回来时磕到了。”萧予戈回得云淡风轻。

    萧卫心里猜得七七八八,不再多问,进院里开始取水。

    雪绣交还空碗碟,道谢后欲回, 被南楚杉叫住,回过头停在原地等待对方开口。

    “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南楚杉问。

    “回师爷的话,是群芳阁。”

    南楚杉又道:“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将你的经历告诉我。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帮你解决。”雪绣微垂眼帘,“可他们官商相护,不会顾及到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我的姐妹就是因此丢了性命。”

    “环海的县衙,容不得半点沙子。”

    萧卫同其余衙役一道去河边洗澡,萧予戈闲得无事,背手踱进厨房,与正坐在板凳上扇风的南楚杉了个照面。南楚杉问他是否有吩咐,萧予戈摇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抬手顺气,触到长方木盒时,心底闪过一丝慌乱。悄悄环顾一圈,送礼这样正式的事,能在厨房进行么?

    “大人瞧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像是要去做贼。”南楚杉抬眼望着他。

    萧予戈赶忙放下手,搁在并拢的膝头上,“没,没什么。就是觉着这儿有点热。”随即,干笑两声。陡然,一双温暖的手贴上他的脸颊,萧予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呼吸稍稍有点加重,冲靠近的脸道:“二,二胖,要不,咱们关个门?”

    “关什么门?又不是在做坏事。”

    萧予戈分明觉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全身各处都在隐隐发起热。在仅余半指距离时,南楚杉轻唤一声永乐,这句呼唤如同羽毛般拂过,更添一丝躁动不安。

    “楚……”未出的字眼被对方食指封锁。

    “嘘。先不要话。”

    南楚杉甜甜一笑,双手一个用力,往两边拉扯萧予戈的脸。

    萧予戈:“……”

    “诶?原来是真的么?”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掌,而后赶忙起身鞠了一躬,“是属下唐突了。”

    萧予戈揉了揉还在阵阵抽疼的脸,勉强笑道:“师爷下手可真狠。”这话时,他的心还是像匹野马般肆意奔驰。

    “我只是觉着这两日的大人有些奇怪,在想是否为他人假扮。既然是本尊,属下便放心了。”南楚杉转身回去看火。

    萧予戈撑起脸瞧她被烟熏得有点发红的脸,心道,难道是我在自作多情吗?可似乎又并非如此。

    雪绣正在翻看手中布帛,忽听房门作响,连忙将布塞到枕头底下,前去开门。只见南楚杉提着两桶水站在门口,疑问道:“师爷这是要作甚?”

    “方才应当有人送来浴桶罢?”

    雪绣点头,让位令她入内。南楚杉哗啦啦灌入两大桶水,以手试温后站在屏风后唤她来洗澡,雪绣谢过,与她交换位置。

    “换洗衣物我挂在屏风上了。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事可来敲门。”

    南楚杉拿下旧衣就要走,听雪绣喊了她一声,对方道:“师爷先前的话,可还有效?”

    “长期有效。”

    “那我便将我知晓的全然告诉师爷您。”

    萧予戈摩挲着质感有些粗糙的布料,仔细看上头血字的一笔一划,“她真是这样同你的么?”南楚杉为他续茶,“我递了条子着萧卫去查档案,应当午时能有结果。”肉干上来蹭了下她的裤腿,又跳到窗台上开始抹脸。

    “如果真依照血书上所言,这位葵花姑娘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南楚杉放下茶壶,指头在一边的杯底上来回,“我不解的是,群芳阁若真进行过这样的勾当,何以万事屋会查不到半点痕迹?”

    “我有一言,师爷可是要听?”

    南楚杉点头。

    “雪绣曾官商相护。会否有人刻意隐瞒情报?”萧予戈十指交叉立在桌上,“我曾听萧卫提过,这群芳阁时常接待高官。且之前有人同我,这青永坊的事,不光这环海县令不好插手管理,且万事屋调查时,也会得到多方的阻拦。”

    南楚杉皱眉,“所以,大人的选择是……”他又要去求助那位郑姐么?她边想边强行压住心底奔涌而出的不适感。

    “我一个人去你不放心,那可否结伴同行?”

    南楚杉望着眼前面露狡黠之色的男子,登时笑得眯起眼。

    老板娘为新客安排二楼雅座,南楚杉不适地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又伸出两根手指朝萧予戈的脸抹了下,搓着手中的香粉嫌弃道:“大人,你到底是涂了多少斤?”

    “莫唤我大人。”萧予戈咬着大拇指思考,“叫我歌哥罢。”

    “哥哥?”

    萧予戈满意点头,摸她的头夸赞一句乖弟弟。南楚杉举起拳头往他脸上挥了挥,见伙计端茶点上来,收回手坐直身子看底下的大台子。

    伙计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喜道:“这是我们阁内最有特色的地方,名叫‘群芳台’。客官们这回算是来着了,今日我们群芳阁的魁首也会上台,届时还请客官们多多赏。”萧予戈微笑颔首,目送对方下楼后问身边人,“这魁首生得好看么?”

    “不然呢?”南楚杉托腮,往嘴里灌进一口茶,“我出来时没带多少钱。若要赏,请大,歌哥拿自己的钱袋。”

    “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不知师爷为我可否解疑?”

    南楚杉偏头,触及他灼然的视线,又很快转回,“有话不妨直。”

    “师爷怎知我家老三的字?我似乎从未与你提起过罢?”

    南楚杉面不改色,“我先前翻看过万事屋的档案。你现在是在审问我么?”

    “那,我家老三的名是什么?”

    一楼忽地开始吹拉弹唱,一时间好不热闹,萧予戈泄气地靠上椅背,南楚杉对着舞台怔神,永乐的名是予音么?

    蒙面舞娘列队而出,随乐曲摆动腰肢,看衣着扮和步子像是胡舞。跳到兴起时,陆续有客朝舞台丢写有号码的短签,一支签代表五两银子,待所有表演结束,会依照签上号码向对应客人索要赏钱。目前来看,坐在舞台靠左的男子投得最多,南楚杉端详他的扮,心此人应当非富即贵。

    “这儿真能请女子与自己同榻么?”萧予戈忽问。

    “只要有钱,天仙都能请。”这话一出口,南楚杉就有点后悔,大人先前开玩笑自己像天仙,现在不是在对号入座么?

    但此大人非彼大人,听不出话中的含义。

    萧予戈自顾自继续问道:“那日出巷时,群芳阁二楼有女子朝我抛纱巾,那是什么意思?”

    “揽客的手段罢了。”

    台下的掌声霎时比原先热烈许多,且叫好声不断。萧予戈好奇一观,只见台上一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正翩翩起舞,明眸皓齿,体态轻盈,好似能在掌中起舞。

    “这是群芳阁魁首,凝宁。”南楚杉介绍,“我哥曾经很喜欢她,试图一掷千金求见一面。但她嫌大哥无名无势,断然送上闭门羹。”

    萧予戈来了兴致,“这便是南大哥从军的原因?”

    “我哥曾向她许诺,若得金甲披身,定来赎她出去。”南楚杉笑得落寞,“可如今你也看到了,她依旧是群芳阁的魁首,而我大哥却做了个闲散人。”

    “可是与天圣二年那场战事有关?”

    南楚杉咬下一口红糖糕,“喜欢,本就是件吾之蜜糖彼之砒/霜的事。大哥的心或许曾所托非人,可他因此活得比过去更自在。不得不,算是因祸得福罢。”

    “师爷心里,可有心悦之人?”

    “我钟情的,是整个环海。”

    萧予戈:“……”

    若非眼下还在查案,萧予戈着实想为她放一串鞭炮,让全县百姓都来感受南师爷对县城深沉而浓烈的爱意。

    “大人呢?”南楚杉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已有成群结队的肉干在无缝衔接地挨个蹦胡舞。

    萧予戈握拳贴在唇前,清了清嗓子,“师爷不妨猜猜?”

    “郑……”南楚杉始终吐不出下一个字,恰巧换了新曲,顺藤摸瓜道:“正好出新节目了,这猜谜游戏还是稍后再玩罢。”

    萧予戈闻言将目光投回舞台,凝宁已换上一身水蓝,手中弓箭摇摆,情景与萧予戈刚出都城时如出一辙。

    “她这是要做什么?公然杀人?”萧予戈厉问。

    南楚杉咽下最后一点饼,“那箭头是蜡制的,伤不了人。至于这行为么?”她点压着唇上假须,“听大哥名为‘投矢’。歌哥应当瞧见桌上的壶罢?正是用在此处。”话音未落,那壶骨碌碌转了两下稳住,一枝系了红丝带的羽箭正中壶心。又听楼梯处脚步繁乱,两名身着绸服的厮快步而来。

    萧予戈心道,这该死的桃花运能失灵一回么?

    厮们绕过萧予戈,走到铁青着脸的南楚杉身边,一人恭敬递上桃木牌,“这是凝宁姑娘的牌子,请客官收下。”另一人解了箭上的红线,绑在南楚杉左腕上,是作为稍后入房用的通行证。

    南楚杉看向台上羞怯的凝宁,一时间忽然开始心疼起自家那位曾忍痛剃胡须的哥哥来。

    作者有话要:  南楚枫:(笑不出来)

    南楚杉:(装傻)

    萧予戈:(露出假笑)

    肉干:(喵喵喵?)

    钟情环海的梗来自柯南剧场版《零的执行人》,原句为:“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