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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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予戈在屋顶上睡了一夜,错过郑栖昱离别的时辰。

    郑栖昱在城门探头瞧了许久, 有些失望地回神, 着柳先驾车到城外空地等候, 又请南楚杉到一旁树下话。萧卫应了南楚柳的请求,同南楚枫一道将礼物抱到车里去。

    南楚杉停在树干前,面无表情地等待郑栖昱开口。

    “南姑娘,从某些方面来,我是该讨厌你的。”郑栖昱淡淡抛出话头。

    南楚杉挑眉, 看她继续动嘴唇,“但我很欣赏你这样的性子。自南夫人起,我就憧憬能成为像你们这般自由洒脱的人。喜欢的就努力争取,不喜欢的就一脚踹开, 绝不拖泥带水。”

    “多谢郑姐夸奖。”

    “唤我荆阳即可。”郑栖昱问起她的字, 南楚杉回叫鹤林。

    “倒是好听得紧。”郑栖昱微笑, “这是实话。”

    南楚杉道:“京城暗云翻涌,荆阳姑娘务必心为上。”郑栖昱颔首, 自腰间翻出三枚金叶子递上, 南楚杉正想回绝,便见她凑近点身子,压低声音道:“北都所上月忽起怪火, 这是仅存的线索,请鹤林定要好生保管。”

    “放心。即使是拼上我的性命,也会保它们周全。”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否定的意味。

    郑栖昱伸手给她一个拥抱, “若得空上京,定要来找我。”

    “荆阳姑娘下回再来环海做客,直接驾车至百雀巷便是。南府虽不及青永坊繁华,但胜在人多,且房间也是管够。”南楚杉笑着。

    “好。”郑栖昱松手转身出城。

    在不远处观景的南楚柳见状走到姐姐身边,姐妹俩一齐目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回程途中,饥肠辘辘的南楚柳买了个大烤饼同姐姐分食,约摸吃下半个时,叹道:“这萧老三还真是绝情。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他这份绝情。”

    南楚杉掰饼的手一顿,“你喜欢他?”南楚柳忙摆手,“先不提姐姐你对他心怀十年情意,单看这人长相与处事就不是我理想的夫婿模样。”

    “你喜欢什么样的?届时可以帮你留意。”南楚杉口中含饼,话语有点模糊不清。

    南楚柳又是猛力挥手,“我的姻缘我自己会算。姐姐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与萧老三身上罢,而且我们还得想法子破解大哥那本书里的秘密。果真是个多事之秋。”着,她默默吐出一口长气。

    南楚杉回到书房,见萧予戈正抱着头坐在桌前沉思,于是上前询问现状。

    “后劲太大了,”他捂住脸倒在椅上,“像是被人拖着在人间和地府飞速来回。”话方落地,别过头干呕两声。

    南楚杉按着他的后脑勺,将桌上的热茶喂进大半,又回专位坐好,笑道:“大人你这叫自作自受。”

    “早上出去水,几名衙役见着我都在偷笑。对了,师爷怎么才来?是出门办事去了么?”

    南楚杉提笔写字,“我们去送郑姐离城。若大人有心思,现在过去或许还能赶上开船。”萧予戈垂手望房梁,哼哼唧唧半晌,南楚杉斜他一眼,“大人若真觉不适,今日可在房中歇息。不必勉强。”

    萧予戈撇嘴,“二胖你不是心悦我的么?怎么这么凶巴巴的?”南楚杉心里好气又好笑,“大人当真不知自己酒后做了什么?”萧予戈抓紧自己的衣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莫非我们……”

    “没有。”

    萧予戈鼓起腮帮子拿过手边公文,上头的字在眼前转起圈圈,闹得他有点眼晕。

    “但现在衙役们见着我都会问一句‘二胖是谁’,这与大人逃不开干系吧?”

    “……”

    静音半刻,萧予戈揉眼继续看手上的字,听似极为随意地道:“有人同我《梦川集》里头有秘密。你有不有趣?”他以余光观察着南楚杉,瞧对方没反应,止住话题继续办公。

    《梦川集》?南楚杉忽觉这三个字像阵清风,吹散心上少许迷雾。

    因问道:“大人听何人提起的?倘若是道听途,无需放在心上。”

    “忘记了。”萧予戈敲了下自己的额头,“酒这东西真的不能多碰,伤脑子。”

    南楚杉抬眸瞄他,暗自叹气。

    用午饭时,除萧予戈外,其余人的筷子都在各色肉菜上流连,南楚枫还顺势霸占了萧予戈那只大闸蟹。萧予戈含着白粥,看上去委屈巴巴,眼看着他开第二只蟹的壳挖黄蘸醋吃。肉干趴在南楚杉膝头,享受她喂来的鱼干和肉沫,时不时起个滚,玩得不亦乐乎。

    南楚杉需留在饭厅收拾,托萧予戈带肉干去午休。待人离远,南楚枫瞥一眼身旁正在拼蟹壳的妹,举起手中酒杯感叹:“黄酒配大蟹,人间一大美事。”

    “留神到时又耍酒疯。”南楚杉捧起装得满当的木盆欲往厨房去,行了两步又返身回来问道:“娘呢?怎么不见她来吃饭?”南楚柳盖上大壳,满意地品赏自己的佳作,“娘去找爹了,她昨晚睡前不是同你过?”南楚杉愣神,稍加思索,重转身去厨房。

    落叶纷纷,寺钟长鸣,有二人对坐在石桌前,颜色凝重。妄尘法师冲天边雁群道了句佛号,回神望向正在剥栗壳的妻子,略一蹙眉,“靖筝,我要是想吃会自己处理,你不要伤了手。”南夫人抬眼,将栗子丢进嘴里,“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希望我把东西弄得干干净净,再喂到你嘴里?”妄尘法师怔了怔,来回摸几下光秃秃的头,“我就是开个玩笑。”嘴边倏地贴上香甜,略一张口,这圆圆物就滚落入内,南夫人轻笑,“好吃罢?”妄尘法师用力点头。

    “你弟妹亲自炒的。”

    妄尘法师险些噎了嗓子,抚着身子疑道:“当真是她?”南夫人又喂来一颗,“原先我只是有所怀疑。若非她将玉佩赠予二胖,或许时至今日,我还被蒙在鼓里。这萧家夫人倒真是个厉害人物,竟能在此蛰伏这般久。不过,近日她似乎是沉不住气了。”

    “可供我们清闲的日子不多了。”妄尘法师叹气,“听闻京中忽生诸多事端,只怕将有异变。”

    南楚杉引微醺的大哥入书房,呈上《梦川集》和先前书,各自翻开一页摊在桌上,“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相似之处?”南楚枫凑过去,迷迷瞪瞪地对照,霎时酒醒大半,反复核对后指着书回答:“这些文字是被拼接过的。你看,这里是《梦川集》问川篇的序,但翻页后却呈现望川篇的内容,实在有些诡异。”

    “是有人故意为之?”南楚杉问。

    南楚枫点头,“但我着实看不出其中用意。”南楚杉低头,脑中灵光一闪,指着《梦川集》底下页码,“一般书籍会以‘廿’指代二十么?”南楚枫闻言,按照目录翻阅,恰如南楚杉所言,书中所有本印上‘二十’的位置均用廿来代替。照律法所示,此举无异是违规操作。

    “我在想,这个‘廿’会否与日期有关?”南楚杉边,边翻着书本,记录下《梦川集》中的‘廿’页码,再同本上的一一对应,不禁惊呼一声。南楚枫闻声走到她身侧,同样有些诧异,廿字对应的页码最至一,最大至十二,果真是与日期有关么?南楚杉乘胜追击,按照顺序将页码抄到新纸上,但这些日子并不依照月份大排列,而是东一月西一月的,看上去没什么规律可言。

    “杉儿,你前头是不是应当还有年份?”南楚枫饮下的酒全然散去,此时清醒得连墙上有多少道细缝都能数得清楚。南楚杉不言不语,照着本的乱序页码逐一抄写下《梦川集》中对应的可用内容,落下最后一笔时,唇上扬起一抹笑容,“如你所,这本册里的页码是依照年月来乱次序的。”遵循这样的思路,南楚杉很快整理出一张年月表,递交给正靠在墙上望窗外硕果累累柿子树的南楚枫。

    南楚枫接过简单扫一遍,问道:“会用这等记事法子的事务可有许多。日记、文章、州志,只要我们想找,就能找出一万事屋的文献。除此之外,你当真没有寻到其他可用的线索?”

    南楚杉摇头,“册看似铺设许多机关玄妙,但终究不得门而入。且若是窥错门径,恐怕到时做的都是些徒劳功。”又问道:“你怎就这般肯定,《梦川集》中有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南楚枫对折表格收进怀里,“你且忙着,我出去转转。”

    “你已不是当年的南将军,有些事还是得量力而行。”

    南楚枫的脚步停在门边,“虚衔而已,不必惦记。”南楚杉动唇想驳,兄长身影已然现身远方。

    罢了,既为共舟人,何需多一言?

    萧予戈悠悠转醒,下床抱神采奕奕地在桌上走来走去的肉干,刚合门欲前往书房,就见王九穿拱门快步而来,便问可是有事。

    王九点头,“州府来人了,指名要见大人您。”

    “人在何处?”

    “正在侧厅喝茶,我已托嘉海去请师爷。”

    萧予戈锁眉,“就这么晾着州府来人么?”王九回吴玺正在招待,而后跟在萧予戈身后去了侧厅。

    来人着雪青长袍,乌木簪发,端的是一派文士风流模样。见萧予戈二人到来,起身拱手,敬笑道:“在下奉州长大人之命,请萧大人过府。”

    “是呈上的月报有何不妥么?”

    男子回道:“州长大人,其中有些细节需向萧大人当面核实。请萧大人速速跟我走罢。”

    “我为环海县的现任师爷,依律可随行。”南楚杉停在厅前,无意间阻挡了文士步伐。这文士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抿笑点头,“只要不耽误环海日常事务的运行,师爷自然可以陪同。”

    “多谢先生。”

    作者有话要:  搞事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