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逢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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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冷笑,贴墙抱胸站了好一会儿, 回道:“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姜昴睁开一只眼, 笑问, “南墙是谁?南家可没有这号人物。”男子眯眼,“我该你是缺心眼还是胆子太大?”随即一声轻叹。姜昴不理他,顾自歪头睡去。

    萧予戈二人这一路倒是平坦,只是将近傍晚时,天边响过一个大雷。南楚杉这回倒还淡然, 但嘴唇还是微微白了两分,萧予戈见状问道:“若是干雷不下雨倒还好,万一下雨,荒郊野外如何藏身?”

    南楚杉回他, “不远处有个村子, 大人与其在此烦恼, 倒不如前去借个宿。”着,拍马屁继续前行, 萧予戈来不及多想, 赶忙跟上。

    未及村口,这雨骤然降落。南楚杉毫无遮掩,被浇了个透心凉, 于是夹紧马肚飞奔入村。萧予戈翻身下马,取了包袱里的干外衣架在两人头顶,又让南楚杉牵好两匹马。

    离得最近的农户闻声来开门,见二人这般狼狈模样, 不曾多想直直迎了他们进屋,开门的婆子嘱媳妇煮热汤,还遣幼子前去将马安置在后头的石磨房里。

    萧予戈连声道谢,婆子催道:“这位相公与姑娘可有换洗的衣物?”二人点头,婆子便催促他们快去更换,恰巧幼子归来,便让其领他们去房内更衣。幼子原建议烧两桶洗澡水来,萧予戈当即回绝,认为自己身强体壮,只需一块干巾便可,南楚杉亦然。

    幼子闻言,取了两块干巾递上,让两人在相隔的房里擦身换服。这腰带刚系好,农妇就掀帘端了碗热汤进来,对披散着头发的南楚杉道,“村子里没什么好东西,只为姑娘熬了碗姜汤,且热热身子罢。”

    南楚杉道谢接过,农妇瞥向她手边的湿衣,问是否需要拿去烘干。南楚杉微诧,微笑道谢,农妇抱起一团衣物,笑道:“姑娘稍等片刻,我们就要开饭了。”

    “劳您费心了。”

    妇人笑答不必客气,出门时想到什么,转身来问南楚杉名姓,后者回自己名唤萧杉。

    “萧杉?倒是个好名字。”

    另屋的萧予戈亦以南歌回复前来送汤的幼子。真真是隔墙不隔心,双双覆假面。

    雨势稍减,却仍旧啪嗒不停,落在瓦上有些吵闹。萧予戈挨着幼子坐好,正与南楚杉面对面,马阿婆,即那位开门的老妇姗姗来迟,待她坐下起筷后,这大媳妇与幼子才抱碗开始用饭。

    萧予戈朝南楚杉使了个眼色,因着对方恰巧低头夹青菜,这眼神好巧不巧地被恰好抬头的幼子收入,因问道:“是饭菜不合先生的意么?”萧予戈当即摆手,干笑两声低头扒饭。

    饭毕,马阿婆例行出门寻邻里话,南楚杉过意不去,陪着马大嫂收拾碗筷。这马二见外头雨声已歇,隐有星子闪烁,便拿过嫂子搁在一边的食盒是要哥哥送饭去。

    萧予戈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同三位女子在一屋,是怎么瞧怎么别扭,主动要求跟随。马二点头,提了灯笼为他引路。

    出门半刻,萧予戈嗅着稍显清新的气息问道:“你大哥是在何处做事?怎么不回来吃饭?”马二用力吸一口气,将胸膛鼓得胀胀的,再一下子吐出,道:“我哥是村里民兵队的队长,要随时注意村里的安危。”

    萧予戈颔首,马二忽然发问,“先生姓南,难不成与环海县南家是亲属关系?”

    “算是远亲。”

    “我听我娘和我哥提起过南家,这一家子的人真真是让我佩服。”

    萧予戈问起缘由,马二就像是被开了话匣子,称赞之语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萧予戈招架不住,一时被他闹得耳朵嗡嗡直响。但随后很快抓到他话里的一大字眼,问道:“你们也是天圣二年到此的?”

    马二点头。

    又是天圣二年,看来回去之后得更加仔细翻找相关的记载。萧予戈腹诽。

    话间,马二停在一座简陋但干净的砖房前,敲门等候。一人挎着弯刀自萧予戈身边走过,操着大嗓门冲马二道:“又来送饭呐?可不巧,大马去帮着乡亲修房顶了,就前脚的事。”

    话罢,他量一眼不远处不言不语的萧予戈,努努下巴,“那谁?来参加民兵队的嘛?这时辰不受理,得让他明儿个天亮后再来。”

    马二摇头,将食盒塞到他手里,“要是我哥回来,你就让他快些吃。我明早来取。”大嗓门应了一声,拍了下马二的肩膀,催他快点回去睡觉,孩睡不饱要成矮子。马二睨他一眼,但还是乖乖迈步往萧予戈这儿走来。

    马二的声音,但大嗓门的话萧予戈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在返程时询问民兵队入队的若干事情。

    “南先生想入队么?您听他随口,这新人想要入队,需先做过登记,届时统一前去环海县接受训练。若是没有撑住,那就得三个月后再来。”

    萧予戈心生疑惑,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于是继续问道:“可在下记着环海县似乎没有军队驻扎,这训练要如何进行?”

    “县内的确没有军队,但县衙的衙役大人们个顶个的厉害。听都是南大先生亲自带出来的,功夫堪比内卫。”

    南楚枫?萧予戈蹙眉,这人的葫芦里怎么总卖着他看不懂的药?

    马二瞧着不过束发的年纪,见着年岁相仿的萧予戈心中无端生出几分亲切感,喋喋不休地了许多话。萧予戈并不厌烦,只觉他有趣得很,一来一往间,便聊到家门口。

    马阿婆房里的蜡烛早早熄灭,辈们话做事皆自觉地放轻响动。而睡前房间的分配,让四人犯了难。家里只有三间房,马大晚上会回来歇息,若是腾出屋子让他与马二和萧予戈住,就显得十分拥挤。可若是分开,就有人无屋可住。

    马大嫂好一顿瞧萧南二人,轻问道:“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单看萧姑娘的衣装,我总觉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你们莫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南楚杉佯装尴尬地看向萧予戈,后者轻咳两声,“大嫂果真慧眼。实不相瞒,我们自幼定亲,前些日子已然拜堂成亲。这回出门是要去探望杉儿的师傅。”

    马大嫂登时笑成一朵花,“是夫妻就好办了。老二,你将自己的屋子让出来给南先生罢。”马二问嫂子的去处,马大嫂想了想,笑道:“我到时到娘那儿个地铺就是。”

    “不成不成,还是我去罢。你同大哥住一处。”马大嫂忖度半晌,轻轻点头。

    南楚杉含笑目送马家叔嫂各自回房,合上门一把将萧予戈拽上凳,狐疑道:“你方才为何那样的话?”

    “我只是觉着,两个人待在一间房比较安全。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有个照应。”萧予戈用袖子抹了抹碗,倒进一半的水,饮下一口继续道:“我在桌上睡,床留给你。你放心,我还没有这般焦急。”

    南楚杉道:“你觉着会有什么事?”萧予戈捧着碗笑,“这一路上的动静,你不会没有半分察觉吧?”

    “他们会这么快动手么?”

    萧予戈耸肩,“谁知道呢?”

    烛熄,浅淡的光漏进纸糊的窗子里,隐隐约约地在被上留下一道银影。

    萧予戈支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鼓包,南楚杉翻过身面朝墙壁,声地咳嗽。然屋里实在太过安静,这一声响便显得极为明显。

    “是着凉了么?”萧予戈低声问。

    “没事,”南楚杉请嗓子,“你还是快些睡罢,明日还要赶路。”接下来,又是一连串轻咳。

    不知经过多久,久到萧予戈快要将头磕上桌子时,屋外忽然传来叩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马大嫂的轻唤。

    萧予戈揉眼起身,三下五除二解了腰带丢到床上,就这样半敞不敞地前去开门。马大嫂一见门开,二话不将手中的碗递到他手里,“先前就听到南姑娘在咳嗽,想着可能是淋过雨伤着身体。这是我婆婆睡前吩咐我熬的药,先前忙着忙着就给忘了,南先生还是快些让她服下罢。”

    萧予戈道谢,马大嫂点头返回,顺手替他带好门。

    端碗靠近时,南楚杉陡然坐起身,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咳嗽两下,伸手讨药碗。

    “你就不怕他们在药里下毒么?”

    “咳。这味道我一闻便知,是治疗伤寒的草药。再了,咳,我自跟着我娘学药理,大抵可以称得上是百毒不侵。”

    萧予戈仍旧不甚放心,坐到床边再三同她确认,南楚杉的答案始终如一。

    “那,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许是身子不适,抑或是夜又暗下几分,南楚杉并未察觉他脸上诡异的红晕,自顾自回道:“我方才过,我不怕。”

    “可是,”萧予戈抿唇,“我舍不得。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南大人交代?”

    南楚杉握拳再咳几声,“还有个法子。”萧予戈忙问是什么,答案未至,手上却是倏然一空,紧接着一阵苦味在他唇齿间缠绕。

    “同归于尽。”南楚杉握着碗,如是笑言。

    这药的味道是不出的诡异,久久的苦涩之后,竟渐渐回甘。但甘甜之味来得快散得早,剩余的,依旧是无穷无尽的苦。

    南楚杉见人没有反应,将碗搁到枕边,转头重新面墙,声音蒙在被里,听着有点瓮声瓮气,“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去睡罢。”

    “这便是你口中的‘同归于尽’么?”萧予戈回过神,舔了舔嘴唇,“那洞房花烛时,岂非死不超生?”他的嘴霎时被捂住,南楚杉不管他能不能瞧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八道些什么?”

    萧予戈虚捏住她的手腕,缓缓将之按下,“方才你若真想让我试药,何须用这样的法子?难不成,你还有旁的心思么?”

    “我爹不喝药时,我娘就是这样做的。既然公子不信我手上这碗药为真,那我就如法炮制。永乐有异议么?”南楚杉低头揉了下眼睛,“我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药很苦。”

    “我知道,但毕竟良药苦口。”南楚杉抬掌摸额头,“况且,这草药是我环海独有的药材。味道虽是不佳,药效却是惊人。”

    “可杉儿着实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