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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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落下不久,萧予戈只觉肩头一重, 南楚杉已然倒在他怀里睡熟。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回床上, 掖好被子, 他拿起方才的碗嗅了嗅,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

    他心里有些疑惑,怎么闻着清甜,尝起来却能这样苦?这般想着,他起身把碗放到桌上, 坐在桌前枕着手臂睡去。

    村口的大树上有鸟鸣啼,听声响有点像乌鸦,却又不似乌鸦那般凄厉。夜越发深邃,隐隐罩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马大提着灯笼步履稳健地走在仍留大半湿意的泥路上。家门愈发清晰, 他却绕道而行, 走到屋后的河边。

    那儿,正立着个高大身影。

    马大搁下灯笼, 朝前踏了几步, 单膝跪地,将手按在左肩,低头行礼。那人转过身来, 全身匿在斗篷里,只余一双比星光还要灿烂的眼,淡漠地瞧着眼前人。

    “见过新上任的那位县太爷,可有想法?”男子的声音透过面上的罩巾, 听着有点模糊。马大沉默须臾才答道:“与我想象的,相去甚远。”男子轻嗤一声,话里夹杂点点笑意,“那在你眼里,该是什么模样?”

    “不准,可瞧着着实不想是个死读书的书生。”

    “这,便是他的优势呐。”男子将声音拖得有些长,颇有九曲十八弯的感觉。

    马大微微抬眼,又火速垂下,恭敬问道:“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男子上前,居高临下地递给他一张纸片,“我给你三日,第三日午时前,我要拿到确切消息。”马大双手接过,垂眼称是,男人嗯了一声,转身离去,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经过些时候,马大收好纸条慢慢起身,提着灯笼回家歇息。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早。

    待南楚杉迷迷糊糊醒来时,这日光已然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深蓝碎花被上。她支撑着坐起身,屋内只她一人。叠被架枕,整理好衣装和头发后,她开门走出去。

    马大嫂正端了碟鸡蛋饼过来,见她现身,忙放下碟子过来,关切问道:“姑娘的身子可是好些了?”南楚杉点头,又问起萧予戈的去向,马大嫂眯眼笑了笑,回他同马二上山去了,应当快要返回。

    二人谈了几句,马阿婆背手自外头进来,停在桌前转头瞧南楚杉的脸,倏然吐出一口长气,“脸色看着没昨日那般苍白。”南楚杉再次道谢。

    “南师爷客气了。”马阿婆面不改色回答。

    南楚杉眯了下眼,唇上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婆婆是何时发现我的身份的?”马阿婆屈指在桌面敲了两下,“你们一人姓萧,一人姓南,且你的长相与南状师颇为相似。老婆子虽老眼昏花,但也不至于花到连自己恩人的女儿都认不出。”

    南楚杉道:“事出突然,未以真名示人,请婆婆谅解。”

    “南师爷客气了。”马阿婆撑着桌子坐下,“近日这一圈都不大平静,还请师爷好生保护自己。”

    “多谢婆婆提醒。”

    不多时,萧予戈和马二推门而入,手中四只篮子满满当当。马大嫂问道:“你们不是上山么?这,这山上有市集?”马二摇头,“山上要是能有市集,那不是成鬼市了么?”马阿婆瞥一眼马大嫂,后者登时噤声,取来萧予戈递上的篮子,同马二往厨房去了。

    “大媳妇好奇心重,南相公莫怪。”

    萧予戈摇头,“婆婆言重。”罢,向马阿婆鞠了一躬,唤南楚杉陪自己到后院水洗手。直至盆底部积起一层沙土,南楚杉才调笑道:“原来大人的手原本便是土色的么?难怪方才我全然不觉有何异常。”

    萧予戈扯了下嘴角,将水一股脑儿地倒在树下,立好木盆晾晒后,回到原位回答,“不走这一遭,还真不知晓原来环海县遍地宝藏。”

    “我环海样样都好,就看你是否愿意细心探找。”

    萧予戈微笑颔首,返身回屋。

    用过早饭,马二入磨坊牵出精神饱满的马儿,二人踩蹬而上,一齐对前来送行的马家人抱拳道谢。马阿婆叮嘱两句,二人应下掉转马头朝前,将至村口才加快速度飞驰而去。马家人见人马皆是无影,这才转身进屋。马大嫂回房取被褥去外头晾晒,一个布袋自被内掉落,她捡起开,里头是些碎银子,赶忙上交给马阿婆。

    马阿婆正在穿针引线,见大媳妇火急火燎,疑惑地放下针线问发生什么事,又听大媳妇了一通,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南家人向来如此,既然是南师爷留下来的,那便收下罢。”马大嫂点头,合计这两日是否能再加个肉菜。

    村离县城不远,待日头更盛些时,四对蹄子停在大开的城门前。萧予戈俯身摸了摸马鬃,翻身落到地上,同南楚杉并肩牵绳入城。周嘉海东瞅瞅西捋捋,等南楚杉将要吩咐第三次时,才笑嘻嘻地拽着绳子把马儿带去马厩。

    王九与其余衙役一道迎上,簇拥二人进衙。萧予戈问起近况,王九回这几日南先生都来衙门帮忙,倒没出现什么麻烦。

    “该迎的你们也迎好了,都回去做自己的事罢。”南楚杉这话一出,边上围着的衙役们很快没了影子。萧予戈笑望她,“论起威信力,本官还是不及师爷。”

    “大抵是看在我是女子的份上,凑合给个面子罢了。”

    萧予戈本想着自己离开这几日,桌上的文件必然会堆成个山。而事实上,山虽是山,却排列得整整齐齐,最顶上的公文里还夹着纸条,写着‘紧急’、‘较紧急’等字样。

    南楚杉在自己的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公文翻看,随后扫一眼飘落的长条,“这是我哥的手笔。原本娘是想培养他去当讼师,但大哥志不在此,这担子就顺位落到我的肩上。不过,因着幼年的习惯,大哥做事总还是会依着娘教导的那样,有条不紊。”

    “女子也好,心细些。”萧予戈评价。

    南楚杉伸手去换新,目光偶然落在《梦川集》上,趁着萧予戈仍旧专心写字的片档,悄悄翻了几页,眼底慢慢蓄起一簇明朗的光。依她所想的那样,南楚枫在书页里夹了字条,她当前看到的这张,除了先前发现的年月日外,还多了地域与时辰。她连着查看几张,俱是这般形式,心里不觉有些失望,就像是跨入大院的门,却被府院管家挡住,要求交出请帖那般,叫人抓耳挠腮。

    当然,南楚杉在不自觉间也这样做了。

    萧予戈放下公文,本想问对方中午是否要上酒楼吃饭,就见南楚杉秀气的眉全然堆在一处,嘴里不住发出噗噗噗的声音。他觉着有些好玩,索性撑起脸凝望她,学着她的样子吹了吹落到额前的碎发。

    二人自顾自地沉溺在自己奇怪的乐趣中,不曾察觉走廊上越发接近的脚步声。

    南楚枫与萧卫立在书房外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个似潮非嘲的笑脸。约摸是听着实在糟心,南楚枫长腿一迈,径直走到桌前赏了南楚杉额头一手背,在妹妹恼怒的眼神中笑问道:“你们两个是算到城中的广场里表现口技呢?”

    南楚杉睨他一眼,低头不言。萧予戈回神,疑道:“南大哥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南楚枫抱胸,“怎么?你就盼着出事是么?”萧予戈讪讪摇头,萧卫拉了下南楚枫的袖子,回答:“枫哥听大人你们平安归来,遂前来探望。”

    南楚杉冷笑,“大哥好意我心领。但与其弄这些表面排场,倒不如送点实际的东西来。”南楚枫反问,“你又怎知,我这回不实际了?”他刻意大叹一口气,“果然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这胳膊肘都拐到耳朵根子后头了。”

    南楚杉白他一眼,不再与他胡咧咧,转而看向萧卫,“东西呢?”萧卫的眼睛在三人脸上来回半刻,乖巧地摸出怀里的信封递上。南楚杉拆开抖了抖纸张,萧予戈见状也凑过头来,只读了几行,他诧异地问身前两人,“这上头写着的,可是事实?”

    萧卫道:“我们收到信之后并未阅读,不知其中写了什么。”南楚杉抬眼抓住哥哥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冷声问道:“我相信你,但我不大相信你身边的人。哥,你是不是又偷摸着把信对着日光了?”

    南楚枫不予回应,南楚杉权当他是默认,随即对萧卫道:“信上写的是,智桥潜入大内盗取秘宝未果,现收押于北都所地牢待审。”萧卫动动嘴唇,连半个字都吐不出。

    “智桥原先不是还在这一带活动么?什么时候去的京城?”萧予戈问。南楚枫噙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智桥公然藐视大内禁制,有此结果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但,我最为好奇的,反而是这封信的落款。”

    南楚杉闻言移目至末行,汤格潇,汤婆婆的长子。他是什么时候同智桥有了联系?又是因何将信寄到环海县来?她陷入沉思,丝毫不曾发觉自家大哥正毫不掩饰地量着萧予戈。

    衙门得信,汤家自然亦有一份。

    汤婆婆读完家书,指着与县衙那份有些不同的告急信对女儿道:“这智桥好端端的跑大内去做什么?而且,他应当不是首次入宫,怎么这回偏就被抓住了?”汤君雅道:“母亲是觉着,这其中有诈?”

    汤婆婆摇头,“这诈不诈的我倒是不知,可如今你弟弟亲自传信前来,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要女儿修书一封回复二弟?”

    汤婆婆摇头,“眼下还是以你父亲的案子为重,这事想必你三弟与南家的丫头会处理。再不济,这闲不住的南家大儿子为求所谓的真相,也会伸手试水。咱娘俩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汤君雅同意,然握着信纸的手则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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