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问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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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格潇这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萧予戈劝慰几句, 就自顾自地到桌前端坐着开始喝茶。

    “这南师爷就这样休假去了?”他望向空空如也的书桌问道。

    回话自遮过额头的公文堆里传出, “强行让伤者为我担忧, 这不是一个好上级该做的事。”

    “她是个厉害的女子,名声都传进京城了。只可惜是南家的人,不然圣上必为之破例。”

    萧予戈蘸墨写字,“圣上这例,早就应当破的。世上许多女子都抱有雄心大志, 何以就这样埋没?”

    “还是少揣摩圣心为好。”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轻哼。

    兄弟俩沉默半晌,在汤格潇决意起身离去时,萧予戈却是开了口,“南子彰那日究竟与你了什么?怎就令你这样气恼?”

    “你不必知道得这样详细。只要记得, 朝堂之上, 我与他一文一武, 向来不对付。”

    萧予戈啧了啧舌,倒不再追问。

    汤格潇又坐了会儿, 这才重新起身离开。

    人方走出一段路, 手将触及后院门时,领子忽地被什么人抓住,近乎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拖进花园里。那人在大树前松了手, 冲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汤格潇弯了下嘴角,“汤大人怎就这么着急?我还有旧没与大人叙完。”

    “南子彰,你有完没完?”汤格潇靠在树上,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你我私人的恩怨什么时候都能解决,眼下还请你以大局为重。”

    南楚枫靠近,抬手拨开挡在他头顶上的树叶,道:“想让我以大局为重?可以。那就请你先将自己来此的目的告知,否则我难保不会一直缠着你。”

    “你只要明白,我不会伤害环海的任何一人。”

    “你来这儿的事,祁靖宁知道么?”

    汤格潇眯眼,“当今圣上的名讳,可是你这平民百姓能轻易叫唤的?”南楚枫的胳膊搭在树干上,偏头轻笑一声,“如果没有我们这五家人守着,江山早在他老子手里毁光了,哪里还有如今的太平?萧永武,好歹是世交兄弟,别在这儿跟我摆官谱子。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到这里做什么?”

    “如果我我来查案,你信么?”

    “信,怎么不信。”南楚枫大笑,抽回手,翻个身靠在树干上,与汤格潇肩并肩,“你们萧家向来就是张口案子闭口案子的,我怎会不信?不过,你弟弟已经到此坐镇,祁靖宁也派了易家的浑子来,你又何必跑这一趟?”

    “何不何必的,试过才知道。”汤格潇转头看他,“从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夜之间变成什么都不是的平头百姓,这滋味定是难熬罢?现下武将不少,可如你这般既得军心又善用计谋的将帅却是少见。”

    “入了江湖才知,自由真的比权势重要千倍万倍。”南楚枫闭上眼,秋风在耳边掠动,挑起几缕发丝,“我还有件事没有问你。”

    “涉及机密,一概不知。”

    “卫战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日你们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一干人上了刑场,就算再怎么触目惊心,那些个尸首应当也是盘点好的,怎就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汤格潇抿了抿唇,“不知。但既然他已是星骑,这些个陈年往事就无需再谈。郑家想保的,除一人外,全员存活了。”

    “所以,这也就成为老爷子一辈子的痛。”南楚枫幽幽补充。

    送汤格潇离开返回后院时,二人原本站立的位置多了个身影,南楚枫稍稍蹙眉,快步上前拢紧对方身上的披风,笑问道:“不是让你好生休息么?怎就跑出来吹风了?”

    “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是么?”他为妹妹重新系好披风上的带子,“听到多少了?”

    “他是真正的萧予戈?永乐的兄长?”

    南楚枫双手搂住她的肩膀,“有什么话等你养好伤再。”临踏入走廊时,正见周嘉海端着药碗走来,南楚枫便着他将药送到自己房里。

    “你明知真相,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兄弟二人一道犯下欺君之罪?”南楚杉饮下一口苦药,皱起眉头问道。

    “你当这君,真就这样好欺么?”

    南楚杉一口气灌下剩余的药汁,“难不成永乐他……”

    “狡诈如祁靖宁,怎会不知殿试时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还是摸不清萧永乐究竟是否为可信之人,我对萧家人向来敬重,至于这等或要依附在祁家脚下苟延残喘的萧家人,恕我无法用心。”

    “你还是那般不留情面。”

    萧予戈处理完紧急公文,遣人尽数送出后,这才走到窗前摸肉干的头。肉干抬爪抹了把脸,印在上头的纹印惹眼,萧予戈忍不住叹气,“肉干儿,你可曾因此气愤过么?”肉干喵喵两声,趴在窗框上不再动弹,尾巴晃了晃,垂落下来。

    “大人。”

    萧予戈转过头,萧卫正远远地停在门外,双手并在身前,安静地看着他。

    “何事?”

    “衙役们托我来问,今年的彩灯会大伙儿还能去么?”

    彩灯会?萧予戈思索片刻,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彩灯会定在立冬当日,是环海县历年的盛大庆典,与先前的秋日祭并称为环海的大集会,百姓们对其的重视程度远超除夕、春节等日子。

    “我这些日子里外奔波,倒是将这事忘了。弟兄们自然是能去的,不过还是得先帮着百姓们张罗好一干事宜。”

    萧卫称是,转身便要离开。萧予戈赶忙叫住他,三两步上前,问道:“你这腰间的玉佩是何人所赠?怎就只剩半块?”且眼熟得很。这话他并没有吐出。

    “大人莫不是忘记了?这是当初韩大人替姐转交给大人的物什,但大人那时并未收下,姐便让我贴身保存着。对了,还有这个。”萧卫着,从怀里取出一根簪子,递上前继续道:“姐这些东西很重要,让我务必要亲自交到大人手里。只是到环海之后,我便一直在忙活万事屋的事,竟将姐的吩咐遗在脑后。该。”

    萧予戈接过玉佩和簪子,“郑姐可还过什么吗?”

    “不曾。”

    待萧卫远去,萧予戈回到原位端详手中物件,玉佩的纹饰与南楚杉当日给自己看过的如出一辙,向来应当就是剩余的部分。只是这簪子……

    簪子在手上转了几圈,无论是从精细的做工,还是昂贵的材料中,都看不出任何破绽。难不成真是郑栖昱送自己的定情信物?萧予戈好笑地摇着头,郑栖昱犯不着这般公私不分,如果真想送信物,前来环海游玩时就该送给自己,又何需转了这么多手,令情意大折扣呢?这般想着,他却是越发看不懂其中的寓意了。

    “首饰?”汤君雅笑得将口中茶水溅在桌上,引得母亲与弟弟一顿嫌弃,“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南家二丫头才会瞧上你这么个木头脑袋,没想到郑栖昱的眼神同样不大好。”

    “永雅,”汤婆婆严肃地轻唤她一声,“取笑弟弟可以,别扯两位姑娘下水。”

    萧予戈:……

    “永乐,你方才提及的首饰生得什么模样?可否容娘瞧瞧?”

    “自然可以。”

    萧予戈双手恭敬奉上,汤婆婆好一阵检查后,回道:“碧玉材质通透,做工不俗,当是翠宝轩所售。”姐弟俩一道问缘由。

    “理由么?若你们能寻得另一家可收入这样好的原石,能聘得首屈一指的雕刻师的店铺,我便为你们做一桌登仙宴,如何?”

    萧予戈与汤君雅面面相觑,连登仙宴都拿来当赌注了,看来是真的。于是,弟弟问道:“娘食了这么多年饭,走了这么长的路,可是能猜出郑姐送来此簪的意图?”

    “那丫头定然是有自己的算,不过照我看来,与男女之情应当没有多大干系。”

    汤君雅擦干净桌上的水渍,“莫非和爹的案子有关?”

    “不无可能。”

    获取母亲和姐姐的猜想,萧予戈在回程时极为心,生怕有什么人会上来撞坏怀里的东西。行至百雀巷前,手臂陡然被人拽住,直勾勾地钻进巷子深处,他下意识地护住胸膛,低声冷问对方要做什么。

    “我既不劫财,也不劫色。”是易茗棠的声音。

    “有什么事不能堂堂正正地约到客栈谈么?”萧予戈的身子有些放松下来,“非要这样吓人,再来两回,没准儿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易茗棠松开手,倚在墙上量他,“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你揣了什么宝贝在身上?”

    “你寻我可是有急事?”萧予戈四下张望,“在南家眼皮底下行事,你还真是人鬼大。”

    “柳儿早就与我绝交了,就算真的与她为敌,那又何惧?”

    “如果是来找我炫耀你的心思,那请恕我告辞。”

    易茗棠看着他的背影,“萧三哥,可还记得我同你过的内宫之乱?”萧予戈转头,奔到他面前,“怎么?是有结果了?”

    “结果没有,线索倒是摸到一点。”

    萧予戈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易茗棠清了清嗓子,凑到他耳边了几句,他登时瞪大眼睛,急问道:“你的可是真的?”

    “这十几年来,我只骗过柳儿一人。”

    萧予戈拍了拍他的肩膀,“两情若想久长时,还是实话实的好。”

    “这不是原诗句罢?”

    “管我这么多干嘛。”

    哥俩又絮絮叨叨地了会儿话,萧予戈悄然抬头望天,拱手告退,易茗棠目送他离巷,盘算他的大致脚程后,收起面上笑意,厉声道:“阁下自京城一路跟随,恐怕不止是想同在下一道欣赏环海的风景罢?”

    “要是让圣上知晓易家出了个叛徒,他会如何想呢?”女子扶风柳般摇动到易茗棠身前,手中折扇轻抬起他的下巴,媚笑道:“这样好的皮囊,怎就配了个这么叛逆的心肠?”

    易茗棠朝后退了两步,以手背掩住口鼻,“你身上的香粉是司香坊的罢?哪位娘娘派你来的?”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女子的领口略微敞开,隐约能瞧见内里扮,白皙细长的手挽过乌发,朱唇再度扬起一抹笑容,“这般看来,我还是钟爱你这样的少年。只可惜,你们心里住着的全是南家人。”

    “你喜欢我没用,我不喜欢奶牛。”易茗棠眼见她的笑容里蓦然淬上狠意。

    “是么?那我就强迫你喜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