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露尖角
郦平洲跟随萧卫进入地牢,刚靠近萧予戈所在的牢房, 便见他正捏着本棋谱, 煞有其事地捻子下棋。
“州长大人来了?且坐罢。”萧予戈招呼一声, 又低头继续琢磨。
郦平洲嘴角一僵,着随同的萧卫与刘骅扬一同坐下,问道:“萧大人怎还有这样的兴致?”
“难不成要坐在这儿对窗垂泪么?”萧予戈边笑,边从棋篓里取出颗黑子。
“慢。”
刘骅扬见三人的目光同时聚来,握拳掩口轻咳一声, 指着棋盘道,“若此子下到这位置,便是十面埋伏。要寻活路,理应往这儿走。”
“学生依照棋谱而来。”
“这……”刘骅扬面色略微发沉, “大人可否将这棋谱借我一观?”
萧予戈双手递上, 刘骅扬道谢接过, 翻了几页,又将书移到郦平洲面前, “大人请看。”郦平洲捧着书咂摸两下, “萧大人,这书是从何人手中所得?”
“是本县的燕秀才。”
郦平洲沉声,随手再翻了几页, “这些棋局看似精妙,但其中有几个是死局。”
“死局?”
萧予戈收回书放好,指间棋子翻覆,“州长大人认为, 这书是假的?”
“不假,或因在下学识浅薄,只觉有些异样罢了。”郦平洲仔细回忆一番,“且大致读来,仅有少许差错。”
“可否请大人告知?”萧予戈朝他作揖。
郦平洲忙抬手扶住他胳膊,“萧大人客气了。”着,拿过棋谱详阅,萧卫赶忙去外头取了笔墨来。刘骅扬见状,拢起袖子,正色道:“州长大人与在下此次前来,是有话想问萧大人。既然州长大人眼下不方便,则由我代劳。”
萧卫闻言,抢先萧予戈一步拧眉,然却是沉默不发。
“刘主簿但问无妨,学生自当如实告知。”
“好。”
刘骅扬清了清嗓子,“萧大人是在碧水潭何处与那苏玉缜见面?”
“下游。”
“当真?”
“是的。”萧予戈将棋子放回棋篓盖好,“学生还记着从那儿望去,能瞧见炎狐庙,当晚还有几名信徒下山返家。”
“你怎知那是信徒,而非庙中的炎狐使者?”
萧予戈道:“因着师爷同我提过,炎狐使者们入夜后严禁下山,且即便真的要下山,也会走捷径,而非香客山道。”
“原来如此,”刘骅扬拱手,“今日还真是受教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郦平洲送回棋谱,起身道:“该知的事,本官已然知晓,多谢萧大人配合。”萧予戈微笑目送他二人离开,随即低头看书上的标记,萧卫凑近点身子,轻声问道:“大人,您当真是为他人顶罪么?”
“没有的事,莫要听旁人胡。”
“铁蒺藜的事,我也知道了。”
萧予戈蹙眉,“什么铁蒺藜?”萧卫诧异,一五一十地脱言。
“与他们无关,苏玉缜最后见到的人是我。”他啪地一声合起书页,“且将这谱子和玉佩交予汤二姐,剩余的事她会告诉你。”
萧卫称是,上锁离去,不曾察觉身后的萧予戈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自己的胳膊。
南楚杉刚踏进书房,南楚枫立即停住手中动作,拉下一本公文遮挡,南楚杉几步上前拨开,眯起眼询问,“这三个月的外来人口名单?你看这个做什么?”
“不过好奇罢了。”
“好奇?”南楚杉忆起那日的信件,喃喃自语,“陛下也是三个月前离的宫?难不成……”她一把按上桌头,“大哥你不会觉着他会来这儿吧?”
南楚枫继续核对,“不无可能。”
“理由?”南楚杉抱走一叠公文,坐到萧予戈的座椅上,伸手顺蹲在桌上望门外大树的肉干的毛,“总不会是要视察萧大人的任职情况罢?”这想法令她觉得万分可笑。
“有可能。”
南楚枫放下名单,起身去倒茶,抿进一口后道:“要是祁靖宁会以什么身份前来环海?”
“游商。”南楚杉往纸上摁下官印,“这是最为安全的法子。”环海县内特产多样,每月皆有游商前来交易,祁靖宁如果混在商队或自成一派,自然不会暴露。
“但我觉着,他会反其道而行。”
南楚杉继续盖印,“在得知消息后,我已前往万事屋调阅相关文件。这三月来,进城的除几队游商外,大多是我们的熟人。你是在怀疑姜昴还是萧卫?又或者是汤大人?”
“还记着我们幼年在宫里玩的游戏么?”
“捉迷藏?”
“祁靖宁找到我的时候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南楚杉抬眼,隐带薄怒,“你告诉我,环海哪里有危险?我去处置。”
“你这丫头怎么一遇上环海的事就这般急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上人就叫环海。”南楚枫忍不住摇头,“我的意思是,祁靖宁有没有可能就潜伏在我们身边?当初他就是站在暗处静静看我们东躲西藏,那时我们自以为一切妥当,但其实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认为是谁?”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查。”
郦平洲双手负在身后,凝望平静无波的碧水,听得脚步声靠近,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可曾发觉,萧大人方才下棋时用的是左手?”
“大人也发现了?”刘骅扬递上一只香蕉,对上郦平洲疑惑的眼,解释道:“方才去问话时,那些个婶子婆婆送的。”
“大抵是瞧上你了。”郦平洲轻笑,剥下蕉皮,咬进一大段,鼓着半边脸颊继续道:“那儿有块大石头,与本官在书中看到的姻缘石模样相仿。”
“可它并不是姻缘石。”
“却也有大用处。”他笑着吞下剩余的香蕉。
萧卫双拳紧握放在腿上,挺直脊背等候眼前母女发话,他并非第一次探访汤家,先前南楚杉遣他来送过好几回东西,只是这次的氛围却异常严肃。
“这是萧大人命你送来的?”汤君雅淡淡发问。
萧卫点头。
“旁的没了?”
摇头。
汤君雅转头瞧母亲,汤婆婆轻点头,她登时拿起簪子,一把将之拦腰掰断。
萧卫猝不及防,急道:“你做什么?这是我家姐送给大人的礼物!”
“你家姐送的?”汤君雅笑得诡异,抽出藏在断口处的字条,展在萧卫眼前,“这东西要真是你姐的,那还真是要了命。”萧卫不解,目光从她涂了迎春花色的指甲挪到纸上,只一眼就惊得快要掉下巴,“这……这东西是?”
“是大内的局部地图,看样子似乎是御书院那圈。”
“御书院?”萧卫的脸不自觉揪在一处,有点像汤君雅早上吃的肉包子,“先前我听姐提过,宫内似乎发生了一场火灾,烧了部分书简。莫非,莫非就是御书院?”
“不是御书院。”汤君雅思索,“应当是御书院旁的馆,那儿堆着不少废纸张。仅星星之火,就能掀起大势。”
“是姐的主意?”
汤君雅摇头,“郑栖昱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犯事。而且,一见你这懵懵懂懂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尚无意中人。”萧卫闻言,脸颊微红,“当前,当前还没见着合适的。况且,在谨怀先生的案子了结前,我不敢。”
“我爹的案子与你的成家并没有直接联系,日后别拿这个借口去搪塞人家姑娘。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别增多。”汤君雅眼底划过一丝嫌恶,“这簪子全称镂金藤团粉珠钗,是京城名店翠宝轩的热销货品。”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萧卫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好一阵子后回道:“先前自缢身亡的潘府账房蓉香也有一支,但楚柳那是仿冒品,难登大雅之堂。”
“仿冒品自然难登,但依着蓉香的性子,当真会甘心佩戴假货么?”
“汤二姐认为蓉香的簪子被人掉包了?”
汤君雅微笑,“胡思乱想罢了,作不得数。”
待萧卫走后,一直不发言的汤婆婆对女儿道:“你二弟的事,如今可是有眉目了?”
“根据我手头的情报,他的的确确是被人利用了。”
“萧家的男子,总是这般单纯。”汤婆婆叹气。
萧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复坐起身靠在墙边,心里好一阵鼓。经过些时候,他跳下床算出去,与提着纸包的周嘉海了个照面。周嘉海将敞开的纸袋送到他眼前,“吃么?张大娘自己晒的地瓜干,我瞧着成色不错,就约了点回来做零嘴。”
“你今日没班么?”萧卫嗅着地瓜干的香甜气,愣愣地跟着周嘉海坐下。周嘉海解开纸包,里头是山楂糕、山核桃、无花果干等物,见萧卫含着地瓜干半天没动静,催促他快些动嘴。
“你要是再不快点下手,等吴哥他们回来可就吃不到了。”周嘉海嘻嘻笑,“他们这些个人啊,成天就跟群饿狼似的,见着吃的就扑上去,甭管好不好吃,都先卷到肚子里去。你他们可不可恶?”
萧卫默默嚼着地瓜干,半晌后才道:“你知道京城的翠宝轩么?”
“知道。不就是苏玉缜以前开的店么?听生意很不错,就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转让出去了。吴哥他们是因为她要回老家,可我觉着事情定然没有这么简单。”他往嘴里丢进一颗核桃仁,“萧卫,我可跟你,从大人的案子上我可是看清楚了。凡事可不能就看这个面儿,得瞧里头的芯,知道不?”
萧卫疑惑,“我原先就觉着奇怪,但一直忘记问你。你祖籍何处?”
“青阳城周家庄。”
“可我听你的口音,这青阳城似乎离京城不大远?”
周嘉海大笑,“那是因为我们教书先生是从御书院告老还乡的官员,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就学了他的腔调。不过,还真是没有你和萧大人念得那般字正腔圆。”
萧卫牵出个笑脸,伸手去摸无花果干。
“吃,自家兄弟别客气。”
卫战,破绽漏得这般清楚,应当能猜出点什么了罢?周嘉海眯眼笑望脸鼓得好似松鼠的萧卫,如是想道。
作者有话要: 周嘉海:康康我,康康我,猜猜我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