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今年冬天, 一阵大雨带来上海各区的黄色预警,同时宣告寒流正式抵达沪上。
一大早起来,周燃青拉开窗帘就看到外面的阴天暴雨, 街道上只能看到一把把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雨伞擦着伞檐走过。
多看了几眼其中一把红色伞面, 她起床洗漱。
这个她租了快三年的房子, 里里外外的面积都算上也不会超过三十平,浴室和单人床紧紧挨着, 隔音也不好,睡觉的时候总能听到楼上抽水马桶的声音。
但是对她来, 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今天是她转到玛丽国际幼儿园担任A班班主任的第一天,什么都不能迟到。
一切收拾妥当, 提前一个时出发。
临出门的时候,对着镜子胡乱照了照,感觉自己的素颜太过苍白,她踮起脚尖, 伸手在墙壁柜子里摸了摸, 找出一支用到只剩下指甲盖大的口红, 在唇上薄薄涂了层。
下了楼梯,刚踏出区大门,迎面就是狂风暴雨。
伸手挡了挡被吹乱的长发,她低着头, 把整个身体都藏在雨伞里,快步往前走。
远远就看见地铁站阶梯方向的拥挤人群。
怕被挤到,她放慢了脚步往前走。
今天雨下得这么大, 是因为谁特别难过吗?
如果是的话,下完雨就会变得好一些吗?
脑海中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她缓慢地挪到汹涌人潮里,踏上高高的自动扶梯。
耳朵里四面八方全都是人们的交谈声,高兴的,难过的,埋怨的,失望的……嘈杂无序。
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她从手提包里面取出一副蓝牙耳机戴上,开被系统设置成随机播放的歌单。
扶梯终于落到地面上,她收了手中的伞,在潮湿地面上随意地晃了几下,颗颗水珠便跟着四分五裂。
上了地铁,她被挤到地铁车厢的最角落,好不容易才握着扶手站定。
心神稍稍平静下来,这才听到耳机里在唱:“翻着我们的照片,想念若隐若现,去年的冬天,我们笑得很甜……”
她低头,胡乱在大衣口袋里摸了摸,找到触感冰冷的手机,面无表情地摁下“”。
……
等周燃青兵荒马乱地抵达幼儿园的时候,时针刚好走到早上九点,再过半个时是她的第一节 课。
之前已经来学校里跟其他老师做过交接,所以此时此刻,出示完教师证走进幼儿园,不看地图就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桌面,李校长就推开门走进来,她赶紧起身,就看到对方笑着:“走吧,周老师,我带你去课堂上跟孩子们做个自我介绍。”
她连忙点头。
事实证明,只要摸到诀窍,三到六岁的孩子真的很好相处。
周燃青当年听从父母的意思大二转学,改修教育心理学专业,本科毕业后没有再听他们的话在美国读研,而是回国,自己找到了一份在双语幼儿园做助教的实习。
存到第一笔钱的时候,她不顾父母劝阻从家里搬走。
从此之后,除了过年,再也没回去过。
校长看她和孩子们相处得非常融洽,便笑着悄悄离开教室。
周燃青站在讲台上听大家做自我介绍,面上挂着甜美的笑。
一圈听下来,其他孩子都挺活泼健康,唯独一个叫Eve的女孩,看起来格外腼腆,自我介绍就只了一句“大家好,我叫Eve”,然后不管她怎么鼓励劝,都摇摇头不愿再开口。
要不要先和她父母聊聊,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特别注意的地方?
毕竟孩子在6岁之前,无论好习惯还是坏习惯都最容易养成。
虽然孩子们对她的到来都表达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欢迎,但是实在太耗费体力。一整天的相处结束,周燃青回办公室的时候咳嗽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烟。
收拾好个人物品,她起身,刚想离开,脑子里却突然想到教室里面那个过于内向的Eve。
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她翻了翻离职的前班主任留下的家长联系册,没翻多久就找到Eve的名字。
照着册子上记录的那个上海本地的号码拨过去,嘟嘟的忙音过后,有些突兀的被接起来。
她赶紧表明来意:“您好,请问是Eve的家长吗?我是新转过来的老师,关于孩子的事情想先跟您讨论一下。”
停顿片刻,怕他觉得自己是诈骗号码,于是又补充一句,“我姓周,之前在其他幼儿园也做过很多年的班主任。”
一秒、两秒、三秒。
听筒那头不仅没有回应,而且还毫无预兆的,甚至是很不礼貌的,挂断了。
挂断得太干脆,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愣了半天才把手机重新放回手提包里,她一头雾水地走出办公室,心里想着对方大概是有什么急事,晚上回家编辑短信发给他好了。
*
时隔多年再回到上海,陆忍不清自己的心情,像失落,像叹息,但更多的,像一种释放。
计程车缓慢穿过南京东路步行街,停在外滩旁边最近的路口。
现在没有下雨,但路面看起来全部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几十遍,又湿又滑。他提着行李箱从车上走下来,一步步心走在潮湿地面上。
时光分毫不让的流逝在掌心里,外滩的景色变化看起来却不大,兴许是政府要保留这种老上海风情建筑。
吹着海风走在岸边,他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很快就走到了自己预定的酒店,前台接待帮他办理入驻,空隙间刚好看到他抬手拿房卡的时候裸露在外的一段白皙手腕。
仔细看了两眼,这位客人右手手腕稍稍上面一点的位置,好像是个牙印,深青色的两排牙齿痕迹,看起来伤痕斑斑,触目惊心。
她于是试探着开口询问:“先生,您的手腕……要不要帮忙叫医护人员?”
闻言,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伤口似的,陆忍偏过头看了一眼,对着她礼貌地笑:“不用,是纹身。”
完便拿着房卡,转身朝酒店电梯的方向走了。
前台是个年轻的姑娘,站在原地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真的会有人在自己身上纹个牙印吗?
看起来只觉得痛,一点都不美。
之前在网上预定房间的时候,陆忍特地选了带阳台的吸烟房,此时此刻房门一关,他把行李箱随手往角落一放,开阳台的玻璃门,坐在白色椅子上。
坐了会儿才想起来,手往外套口袋里摸,没多久就摸出来半包烟和火机。
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他垂眸,“嚓”的一声,火机上的火苗便跳跃在漆黑夜空底下。
他无比熟练地为自己点烟。
白色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中,温柔冰冷,不声不响。
而风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的,远远就听见了呼啸杂音,却好半天才盘旋着擦过他侧脸。
圆桌上的手机在急促震动。
他拿起来,看到亮着光的屏幕上跳出来的微信信息。
点进去,看到林叙发过来一长串略显神秘的感叹号,觉得有点无聊,他刚想合上手机,下一秒,干干净净的聊天界面就出现了另外一段话:
“我碰见周周了!!就今天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
皎洁月光里,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颤,停了会儿又下意识紧握成拳。
深呼吸,他为自己点上今晚的第三只支烟:“所以呢?”
“你还有时间问所以呢?赶紧把人追回来啊!”
吐出来一口长长的烟圈,他盯着这句话反反复复在看:“追回来又能怎么样?我跟她……不如不见。”
原来,十年的时间,真的足够将热烈化解成平淡,将相爱写成相爱过。
十年前的那个平常暑假,她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每天恨不得把自己当作两个人用,夜里瞒着她偷偷跑出去接活,唱歌唱到嗓子完全哑掉,就这样才勉勉强强租到了满意的新家。
而新家的女主人,只在这张床上睡了一晚。然后就是十年的空白。
等她一天两天三天,等到第十天,他终于等不下去,一张机票回了上海。
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上海。
整整三天,他不眠不休四处听,她却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亦或是从未存在过,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微信注销,电话也变成空号,之后的时间里,他再也没见过她。
手机又开始震动,陆忍微微垂眼,看到林叙应该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编辑好的消息:“怎么是不如不见呢?就算只是见过一面的朋友,十年后在街头偶然碰见,也要招呼声好久不见的。”
在脑海中虚虚模拟了一下那副场景,比起“好久不见”,她更有可能装作不认识,然后跟他擦肩而过吧。
手机另外一段的林叙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你该不会……心底里其实还是在介意上一辈的事情吧?”
“就算曾经在意,现在也不在意了。”
弹了弹烟灰,陆忍面上情绪很淡,无论吸烟还是字都很安静,“在意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跟她分开。”
林叙发过来一个无语的表情:“既然不想分开……当初为什么不先办休学回国找她?”
视线停留在这句话上面,透过手机屏幕光又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曾经被她描述为最爱的,眼睛。
不再回答,他关了手机丢到一旁。
就在刹那,轰隆一声,有道白色闪电如同昙花盛放般划破漆黑夜空,很快又如昙花般凋谢。
又要下雨了。
思绪忽然有片刻恍惚,今天上海雨下这么大,是因为谁特别难过吗?
作者有话要: 是HE,而且(应该)不太虐~感谢在2020-06-14 22:21:18~2020-06-16 23:1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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