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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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天, 你发现有些事情跟自己原本想的有些不一样,你……会后悔喜欢我吗?”

    “怎么可能!就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只要你还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陆忍, 我就会一直喜欢你的。永远都不后悔。”

    “你要记得这句话。”

    “忘记是狗。”

    ……

    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看了看, 周围一片漆黑。

    心神不定地重新躺回床上,周燃青看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好久才记得伸手擦自己额头的汗。

    回想刚刚的梦,其实自己也没有失信吧。

    于是尝试心安理得地重新入睡, 但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只好伸出手, 在床头摸索着找到手机。她滑开锁屏,点进相册里自己很久之前收藏的一个视频。

    调整了一下音量,她摁下播放键,把手机放在自己耳边, 重新闭上眼睛。

    视频里传来的声音非常嘈杂, 要竖着耳朵去听才能分辨出其中轻轻细细的歌声——

    “翻着我们的照片, 想念若隐若现,去年的冬天,我们笑得很甜……”

    她觉得自己心安了一点,于是再次尝试入睡。

    然而眼睛闭上, 为什么又看到爸爸失望愤怒的脸。

    那张脸上平静的面具在她愈加激烈的指责声里,从边缘开始不断碎裂。

    最后,她他是杀人犯。

    最后, 他身子晃了晃,像是气极,把她手里拿着的手机摔得粉碎。停了停,觉得不解气,又一巴掌挥在她脸上。

    他的手很明显在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没等她伤心指控,就已经先倒在妈妈的怀里。

    那一刻她好像身处十字路口。

    有人往左走,有人往右走。唯独她无路可走。

    她侧身,双手抱住膝盖,不知道把视频听了多久,终于睡着。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原本是可以继续睡到天昏地暗的,但是周燃青要去赴一个很重要的约。

    久违地画了个精致的妆,她吹了吹长卷发,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大衣,拿了把伞出门。

    一出门就看到雾蒙蒙的天空中从四面八方聚起乌云,然后飘落下细细密密的雨点,无休无止。

    街上每个人都撑着伞快步往前走,行色匆匆。

    她挤在人潮里,慢慢走进地铁站。

    到达约定好的法国餐厅的时候,时针刚好滑过中午十二点。

    她早到了半个时。

    走到餐厅旋转门外,周燃青下意识把正在不断往下滴水的雨伞甩了甩,没有接受服务生的帮助,很自然走到一旁的伞袋机,为自己的雨伞套上白色塑料袋。

    自从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之后,这种高档餐厅她再也没来过,看着餐厅里面隔很远的大理石餐桌,waiter手上端的红酒和高脚杯,有片刻恍惚。

    跟随服务生一路走到预定好的包厢,她低头道谢,坐在餐桌里面,用桌面上的纸巾擦了擦手。

    等了没多久,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以为是对方来了,她看也没看就接通。

    “在干嘛?”

    “妈?”她有点惊讶,“没干嘛……跟朋友吃饭。”

    “我上次跟你的,魏阿姨的儿子,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呀?”

    她沉默片刻,“妈,我暂时还不考虑结婚,而且,魏阿姨的儿子比我还一岁,你觉得靠谱吗?”

    “没让你结婚,就是先跟人家男孩子处处嘛,年纪一点又怎么啦,现在姐弟恋很流行的。”

    夏秋完,又叹了口气,“宝贝,你现在不是孩子了,不同年龄有不同的事情要做,你现在该做的,就是把婚姻大事提上日程。到现在连个朋友都不愿意交,该不会是因为——”

    “不是,怎么可能。”没等对方揭晓答案,她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立刻反驳,“都多少年了,我怎么可能还想着他。”

    听筒里陷入长久的沉默,良久,她听见妈妈有些疲惫的声音:“是不是还想着那个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顿了顿,又状似无意地提起,“到这里,我前几天听朋友,他从国外回来了,现在在上海。”

    陆忍回来了?

    这个问句只是脑海中一瞬间的念头,随即便觉得自己可笑,他在国外过得很好很顺利,为什么要回来。

    况且,就算回来,已经过去十年了,不定他早已结婚生子,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自己已经是先离开的人,就别再做先联络的人,给他平添困扰。

    “好了,妈,我跟朋友在一起呢,晚点再聊。”

    ……

    挂断了这通电话,她坐在空空荡荡的餐桌前,继续发呆。

    然后——

    “周周!”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叫她了。

    还未回头就已带笑,周燃青弯了弯眼睛,起身去为她拉餐椅:“来啦。”

    “上海雨太大,我在高架路上堵了好久。”沈瑜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皮草,长发染成棕灰色,脸上妆容很性感,稍微笑一笑,还是从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脱下皮草大衣,沈瑜没有坐下,而是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她抱得实在太紧,周燃青有点喘不过气来,只好拍拍她的手示意。

    对方乖乖把手松开了一点,却还是抱着不放,很久,才闷闷开口:“你也太狠了吧……这么多年,音讯全无。”

    其实已经在脑海里排练多次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但话到嘴边,却还是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

    “跟我什么对不起,咱俩谁跟谁。”

    沈瑜终于把她放开,这才仔仔细细看她的脸,“你……变了好多。”

    “是吗?”周燃青不在意地笑笑,“点餐吧。”

    看出来她不想聊,把一肚子话都咽回去,沈瑜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聊一些好玩的事情。

    阔别十年,却好像只是在熄灯的宿舍里互道了一句“晚安”而已。

    天色亮起,她们着哈欠,睁开眼,又相见。

    还是可以着别人的糗事一起笑得前仰后合,还是可以聊着无聊的琐事从白天到黑夜,还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好像什么都没变。

    就在这一刻,周燃青终于放任自己,只在这一刻,回到十年前。

    等最后一道甜品被端上桌,她拿起盘中精致的银色勺,停留了半天,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陆忍……过得好吗?”

    像是为这句话已经等待了很久,又像是生怕她后悔发问,没等完最后一个字,沈瑜就迫不及待地回答:“当年那个暑假,你走了就没再回来,陆忍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暴瘦十公斤,还请过假回国找你。”

    “他……回来找过我?”

    点点头,沈瑜回想着:“大概就是开学后第二周,陆忍请了三天假回上海找你。”

    她轻轻开口,声音好像在抖,“后来呢?”

    “后来……他回来了,什么都没跟我们,只是跟以前一样,继续生活。”

    十年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提到深埋心底的往事,明明才刚了几句,她的眼眶就已经酸涩难忍。

    沈瑜到这里,好像也觉得唏嘘遗憾,半天,才轻声:“周周,其实以前,我最羡慕的就是你的勇敢。”

    嘴角弯了弯,她开口,没有犹豫:“我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天真而已。”

    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永远会围着自己转,天真地以为自己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偿所愿。

    但是时间唯一教会她的,就是跟自己和解。

    “周周,作为朋友,我真心觉得你们分开很可惜……”沈瑜急急断她,“其实你当时应该跟陆忍清楚,也许他并不在乎上一辈之间的恩怨呢?”

    她神色有些恍惚:“本来是要回去的,后来爸爸被我气得一病不起,妈妈整天坐在医院床头哭。一切好像由不得我来选。”

    垂眸,杯壁边缘映着淡淡的红色唇印,她看得出神,“在医院陪护的时候,好几次想找他,却又开不了口,觉得自己是罪人,觉得自己不配。当时年纪太了,什么都不懂,只懂逃避。”

    “一避就是十年?”

    “中间……也想过再找他,但又觉得,不定他现在过得很幸福,我这一页早被掀过了,不该重提。”

    沈瑜不话了,空气陷入一阵长久的寂静。

    终于还是忍不住,“我当年大学毕业就回国了,不知道后来陆忍过得怎么样,但是起初三年,他一直都在等你。”

    完,又觉得她应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重新挂起笑容,转移话题道,“还没正事呢,我大老远飞过来,主要是想跟你,下个月初我就要结婚了。”

    “结婚?”她下意识追问:“和展檐?”

    沈瑜抿抿唇,笑得很甜蜜:“和展檐。想来想去,伴娘好像都只能是你。”

    “真好。”她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嘴里反反复复着这两个字,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应该献上的新婚祝福。

    “后来步入社会,再也没交过这么好的朋友了。”准新娘身子凑过来一点点,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当年分开的时候,我跟你的最后一句话,还记得吗?”

    “记得。”她答得干脆,“你,要幸福啊,周周。”

    沈瑜点点头,语气里没了年少的飞扬跋扈,跟着岁月慢慢沉淀,“要幸福啊,周周。”

    *

    “我真的没骗你,我跟你这个事情有多巧。”

    晃了高脚杯里的红酒,林叙这个人酒量差得很,半杯红酒喝下去脸上就已经微微发红,幸好咬字还是清晰的,“前几天我侄女读的幼儿园开学,新老师给我姐电话了解孩子情况,我当时刚好没事,就陪着她去了。结果——你猜那个幼儿园老师是谁?”

    在这里制造悬念了半天,该听的人始终没反应,他只好自己接完下一句:“是周燃青。”完又忍不住嘀咕,“反正都跟你过了,你肯定不惊讶。”

    法国餐厅包厢里的灯光是非常昏暗的,想要营造出浪漫有情调的氛围,但三个大男人坐在这里,推杯换盏间完全没了暧昧气息。

    夏明瀚也喝的晕晕乎乎,闻言一拍大腿:“就是十年前不声不响把你甩了的那个周燃青!”

    “……你少几句。”林叙无语,用眼神示意他闭嘴,“我当时看见她真的吓了一跳,就远远看了几眼,没敢下车。”

    夏明瀚来了兴趣:“她现在怎么样?”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林叙思考了半天才勉强开口:“跟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是心高气傲的公主,现在……是一个没有那么耀眼了的,普通人。”

    “该不会她家破产了吧?”夏明瀚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测,结果这句话没完就被谁踹了一脚。

    一回头,陆忍正冷冷看着他。

    瞬间怂了,他又往自己杯口里咕咚咕咚倒酒,讪讪道:“都十年了,十年前交过的女朋友长什么样我都忘了,就你,提都不让提。”

    “行了,我也就是想起来随口一提,不了。”察觉到气氛要变尴尬,林叙举起酒杯,圆场道,“难得三个人聚齐,聊点开心的吧。”

    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桌面上的空酒瓶东倒西歪,手边的烟灰缸也被烟头塞满,陆忍垂眸,又燃起一根咬进嘴里。

    林叙看着他,欲言又止:“少抽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下一代想想啊。”

    “就是,”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能够参与的话题,夏明瀚连连点头,“我跟我老婆最近想要孩子,结果去医院检查,医生我平时生活习惯太差,烟酒不离身,至少要调整半年才能备孕。”

    扯着嘴角笑了笑,陆忍把烟捏在手指里,无所谓地吐出一口烟圈,“我跟谁生?”

    沉默片刻,林叙拍拍他的肩膀,“看你这副样子,还是以后领养吧,还能做慈善。”

    老友重逢,笑笑到了深夜,最后离开的时候,夏明瀚已经醉到摊在椅子上,林叙在旁边努力拉他起来。

    熄了手里最后一根烟,陆忍起身,步子往包厢门的方向迈,算先去结账。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压得他喘不过气,刚刚以为自己不可能醉,现在推开包厢门往外走,眼前视线确实有点模糊。

    头顶的水晶吊灯垂下来的珠子在他眼里模糊成了不见端点的线,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往前走。

    片刻过后,终于承认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因为,他的视线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身影。

    是梦吗?还是认错人了?

    不对,不可能认错的。所以应该是在做梦。

    脚步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往前挪,没过多久,她好像也看见了自己,原本微微笑着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了。

    世界像被摁下暂停键,他们被迫中止在这条长廊的两端。

    脚步好像有点不稳了,早知道刚刚就少喝一点。

    又走近几步路的距离,他抬眸,终于看到她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

    两人视线交错,只在短短的一瞬间。

    这一刻,陆忍确信。

    尽管时光荏苒,尽管分离十年,她却仍然,非常耀眼的,在没有他的世界里,认真活着。

    这一刻,是不是该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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