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A+A-

    男子的声音不咸不淡的, 于一袭夜幕中缓缓化了开。

    华枝一怔,惊愕抬眸,对上萧欤的一双眼。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亦带着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捉摸不透。

    “民女……”

    手中的帕子, 已被她攥得不成样子。

    她的犹豫之状似是让萧欤失了耐心, 等了片刻, 他动了动身形,将衣袍一摆便转身而去。

    脚下的华靴再次踏上马车, 男子听到了她的一声急呼:“民女愿意。”

    华枝伏于地,望着那抹暗紫色的身形。只见他的步子没有任何停滞, 径直上了马车, 将一袭车帘卷起来。

    似是又落了雨,她感觉肩上有些潮湿, 于是仰起面,恰有一颗雨珠落了下来。

    她听见了祁王的声音。

    “上来罢。”

    只一声,周围便有无数道惊异的目光投来, 纷纷落于华枝面上。她仍是垂着眼,假装看不到周遭的目光, 提了提裙裳,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马车仅有一辆, 不与萧欤同车而乘,她还能坐在哪儿?

    一侧的无水也瞧了她一眼,率先上前, 替她将车帘子掀开。

    “姑娘,请。”

    这侍仆的态度,算得上是十分和气与恭敬。

    华枝微阖着唇瓣儿,轻轻“嗯”了一声,抬起手接过了帘子。

    浅白的月色登时便流转于她的素手之上,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蔓过暗紫色的车帘,逸入车帘。

    在了男子清明如玉的面颊之上。

    她将手一垂,帘子顿时被她放了开。帘外传来一阵叮琅的珠玉碰撞之声,随着她的心跳,又节奏地律动着。

    萧欤正稳坐于车内,一手随意地撑着头,眼皮稍稍耷拉着。见着有人来,他抬了抬眼,有月色映入他的眸中。

    看得她一时间竟有些魔怔起来。

    “王爷。”

    车内的空间原本就很狭,加之于车内竟还被人摆放了一条梅花檀木桌,更显得其狭窄逼仄。

    萧欤正用手肘抵着檀木桌,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皮。

    马车忽地一个晃动,她的身形也一晃,让她忙不迭地扶住了车壁,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呼吸微微有些发乱,她站在马车一角,不敢看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枝终于适应了马车的颠簸,将手从车壁上挪开,往后又稍稍退了半步。只一瞬,脚便抵到了身后的柱。

    “你再退,就要掉到车底下去了。”

    男子突然幽幽地开了口。

    华枝这才向内缩了缩身子,整个脖子缩回到衣领后面。

    活脱脱地像一只鹌鹑。

    见着她怯怯的眸色与神情,萧欤面色一缓,抬了抬手,“你坐到这里来罢。”

    华枝站于原地,不动身形。

    他忍不住笑了,“缩在那里做什么,你就这么怕本王?”

    他又不会吃了她。

    每当他笑时,右颊上都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的,如果不细看,定是瞧不出来。

    她仍是站于原地,瞧着他颊上的酒窝,摆了摆头。

    “不怕。”

    不怕他,是假的。

    这天底下,有谁人不怕他萧琼之?更何况,现在二人独处,他先前又出让她留宿王府那样匪夷所思的话来。

    她不得不往坏处想了。

    见女子虽摆了摆头,眸底却满是怯意与防备,萧欤不由得挑了挑眉。下一刻,他将身形一侧,往旁边空出一个位置来。

    不大不,恰恰能容下一个人。

    “过来。”他的语气中,夹杂了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华枝生怕惹恼了他,只得循着他的话,乖乖上前。

    “怎么,”萧欤又瞧她一眼,稍稍挑了挑眉,“弓着身子站着,不累么?”

    她抿了抿唇,只好坐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的背与脖颈这才好受了些。

    马车轻晃,华枝安静地坐在萧欤身侧,身子却努力地向右侧倾斜,不敢去看左侧之人。不知怎的,她明明在先前也同他乘过同一辆马车,可那时车内的氛围,却远不如现在这般压抑。

    是她的错觉么?

    她揪了揪腿边的裙裳,一块素帕早已被她攥得没了形儿。

    男子微抿着薄唇,两眼望前,亦是目不斜视。

    又过了半晌,他才终于破了寂静:“华二姑娘,阮理正今日来华府,是为何事?”

    萧欤敛着神,开口询问时,却觉得这句话怎么怎么不对劲儿。

    怎么会这么别扭?

    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华枝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阮庭的事儿,先是一愣,而后又怕会将阮庭也牵扯进来,于是便胡乱编道:“阮大人凑巧路过华府,见府门大开,心中生疑,便来了。”

    “是么?”

    萧欤转过头,望向她。

    男子的目光中带着些审视与量,让她心虚地慌忙垂眼,点点头,道:“是的。”

    末了,又忙不迭地补充一句,“民女不敢欺瞒王爷的。”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纯善,萧欤竟没有质疑她。他也垂了垂眼,将目光落在她正攥着帕子的素手之上。

    有雪白的腕从袖中探出,素腕之上,戴了一块翡绿色的玉镯子,更衬得她肤白骨香。

    “这只翡翠玉镯十分好看,倒像是前些阵子,阮理正获得的那一只。”他漫不经心地提道。

    华枝又一阵心虚,连忙将袖子拉下来了。

    “王爷看走眼了,这只镯子是前些阵子民女与丫鬟在集市上买的,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哦,”男子略一沉吟,“那便是本王看走眼了。”

    她仍是低眉顺目,不言。

    置于膝上的手指却轻轻颤动着,暴露了女子细微的情绪。

    她感觉到有一股热气在缓缓靠近,只一瞬,身侧之人突然垂眼,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一惊,“王爷?”

    “本王要听实话。”

    萧欤望入她的眼底,一字一字地出声。清明的视线滑过她的面颊,似是要把她整个人看透一般。

    “莫骗本王。”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引得华枝呼吸一滞。

    瞧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骘,她只觉得心悸,转眼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形来。

    男子龙袍加身,立于九尺之高的龙椅一侧,稍一平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的芸芸众生。

    他是万人之上!

    她......

    她强使自己定下神来,“回王爷,华家与阮家一向交好,因此,阮理正会偏袒着父亲与民女一些。”

    “不过——”华枝又连忙补充道,“玉芙蓉的案子与理正大人毫无半分干系,全是民女一心念着与阮家的交情,前去求了理正大人。故此,才......”

    她的声音越来越,到了最后,竟让人听得不甚真切。

    男子将眼手缓缓松开,“二姑娘求他,也只是因为玉芙蓉一案?”

    她一咬牙,“是。”

    华枝清楚地瞧见,当她这一个字从牙关蹦出来的时候,身前的男子明显放缓了眸色。他先是别开脸去,瞧着窗外不知想了些什么,顿了顿后,又转过头来。

    “其实......”

    他方一开口,突然听见车外急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摇晃。颠簸的马车将她的身形猛地一带,几乎要把女子轻巧的身子甩出车去!

    “当心——”

    萧欤呼吸一促,忙伸出手去。

    华枝完全懵住了,待回过神来时,整个身子都已经甩出车外。她惊呼一声,下一刻自己的手臂被人猛地一拽,一股外力将她直直地拉了回去!

    她身上一痛,直接撞了那人一个满怀!

    华枝蹙眉,觉得耳垂被什么东西一扯,扭头之际,只闻一声珠玉落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碎裂了开。

    “嘶……”

    她吃痛,忍不住伸出手往耳垂探去——

    “别动。”

    萧欤忽地皱眉,抬手将她的腕捉住,目光凝视着她的耳垂,其上有一道血口子,还在朝外渗着殷红的血珠。

    触目惊心!

    他的眼神一冷,瞥了一眼地上摔碎的耳坠。

    方才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的耳坠卡在了车缝中,借着外力,竟将她的耳垂扯伤!

    “王爷——”

    不等萧欤质询,驱车的车夫连忙跑到他身侧,低着头,已是大气不敢出一下,“王爷,这马车不知怎的,突然不受控制了起来。的该死,现在就去检查,现在就去检查!”

    言罢,他生怕自家主子动了怒,忙不迭地退出车外。无水在外边听得也是心一揪,上前问道:“王爷,您没事儿吧?”

    只是他的话还未完,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华二姑娘耳上那道正渗着血的伤口,和主子那一双像是下一秒便要杀人的眼睛。

    无水的心一颤。

    萧欤微皱着眉,目光落于华枝的右耳之处,目光一闪。

    “别动,”他按住了她的手,缓缓道,“你的耳垂受伤了,不要乱碰。”

    华枝在他怀中抬眼。

    “你......”

    他原本还想什么,可当目光一触及怀中女子那一双柔软的双眼时,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中的怒气如同云烟一般,风一吹,便轻而易举地消散不见了。

    萧欤,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紫袍男子抬了抬手,在袖中摸索了一阵儿,掏出一个药瓶来。

    “本王身上还带了些金疮药,姑娘耳垂伤了,需得尽快敷药才行。”

    功高如萧欤,无论是在宅邸或是在大街上,他遇到的刺杀不计其数,所以身上总会备一些药膏之类的东西。

    耳上连痛带痒,华枝难耐,一对眉也蹙得发紧。她忍住眸中的隐隐痛色,朝男子点了点头。

    萧欤将瓶塞拔开,使塞面朝上,将其置于桌上。

    忽地,他将衣袍一敞,一手撕下里衣一角,撒了些药粉在那块白布上。

    男子执着那块沾了药粉的布,放缓了声音与神色,“你莫动,本王给你敷。”

    “王爷......”

    这可怎么行?华枝方想往后躲,却被对方一下子扳住了身子,抵于车壁上。

    他将头垂下,仔细地盯着她的伤口处,犹豫了好久,终于轻声道:“这药烈,灼人。到时候,可能会有点儿疼。”

    “你若疼,便抓着本王的衣服。”

    闻声,华枝抬了抬眼,瞧着男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无碍,民女......不怕疼。”

    萧欤抬起手,轻轻朝她的耳垂一角探去,可帕子还未触到她的耳朵,却见那姑娘身形一颤。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衣袍的下摆被人轻轻扯了扯,那力道十分微弱,似是女子的下意识之举。

    一只素白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臂弯之处。

    他的眸色稍稍一动。

    她的手,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