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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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萧府的时光一晃而过, 不知萧欤同府邸的女眷们了些什么,华枝也没再受到其他人的叨扰。

    盛夏总是多雨的。大雨淅沥绵延了整整七天,终于在一个午后停歇。

    天色放了晴,空气中仍是弥漫着微潮的黏意。萧欤叫无水备了马,在她讶异的神色之下, 让她上了马车。

    祁王府的马车十分宽敞, 并肩坐两个人也不觉得拥挤。任马车颠簸, 她与萧欤并肩坐着,因着车马的前行, 二人的肩膀稍稍有些摩擦,却是一路无言。

    下了马车, 华枝瞧着入目的“大理寺”三个大字, 一时间晃了神。

    见她此般情态,萧欤淡淡颔首, “不是想令尊了么?”

    闻言,华枝的鼻子忍不住酸了酸。

    因是有萧欤在,自然没有人敢拦去她的路。萧欤仍是一袭紫袍, 站在一棵已有些年头的大槐树下,衣袍被黏腻的微风吹得稍稍翻飞。

    这阵风, 也吹得她的思绪不知又飘到何处去了。

    因为萧欤将自身的令牌给了华枝,看守门庭的那位后生对她自然是十分客气。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巴掌大的令牌, 往前迈开几步,当即将要跨过大理寺门槛的那一瞬,不自觉地朝后望了望。

    萧欤在不远处站着, 两眼似是在瞧向她,又似是未在瞧他,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清俊,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攥着黄金令牌的右手微微有些出汗。

    “华二姑娘。”

    见她还踯躅不前,身侧一位穿着官服的男人立马迎了上去。许是有萧欤的事先安排,那人一下子便唤出了她的来历,倒是唤得她微微一愣。

    “华二姑娘,且随下官来。”

    她抬眼,朝着那人点了点头。

    跨过门槛的步子有些沉重,几番转折,那人终于在一处牢门前停下。一路上,华枝量着所经过的牢狱,愈发觉得呼吸沉重。

    喉咙深处似是突然附着了什么东西,有些发痒,亦有些干涩。

    “二姑娘,到了。”

    一声提醒,她猛地从其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人从腰间掏出一圈钥匙串,叮琅作响一阵后,他从其中掏出一把已有些发锈的钥匙来。

    沉重的大门一下子被人推开,门内的景象也一下子展露出来。华枝一眼便见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坐于地上,背对着她,因为听到了开门声,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只一眼,便让她没忍住落下泪来。

    “阿爹——”

    女子提了提裙角,也顾不得地上的草屑,径直跑上前去。

    华参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来,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却又在转眼之间沉下面色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胡闹!”

    “阿爹,”不等对方阻拦,她已经坐在了那一席草蒲团上。蒲团有些扎人,狱内的环境也自然是比不得府上,但她却丝毫不在意,“阿爹,是祁王殿下带女儿来的。”

    此言一出,华参明显愣了一愣。

    “祁王?”

    “是,是祁王殿下。”

    华枝点点头,迎着父亲疑惑的目光,确认道:“是他同意女儿来看您的。”

    老将军皱了皱眉头,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警戒。

    “祁王怎么会让你来大理寺?”

    同朝为官,华参极为了解萧欤的性子,对于这些“闲事”,那人一向是极少插手的,更不会突然生了悲悯之心,让他们父女二人在狱中相见。

    一颗心“咯噔”一跳,他直叫不好。

    “阿枝,萧琼之可是欺负你了?”

    一张微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父亲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华枝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收紧了些,不由得反过手去,将父亲的那双手攥住。

    她的声音细而柔,十分好听,轻声安慰道:“阿爹,你莫要瞎想,祁王殿下他人很好,这些天女儿和阿琅一直在受着祁王府的照顾,祁王他是一个好人。”

    “祁王殿下心肠慈悲,凛然大义,黑白分明,”瞧着父亲眼中愈发浓重的狐疑,华枝稍稍一顿,而后接道,“祁王殿下过了,玉芙蓉一案由他来查,他定会还您、还华府清白的。阿爹,您在这儿莫要担心,不久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得郑重,甚至因为有些激动,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华参的身形一僵,而后不可思议地瞧了她一眼,似是像见证了什么极为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刚准备什么,周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引得她侧过首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犯人发疯一般欲冲破狱卒的束缚。华枝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反应,已有狱卒执棒而去,“砰”地几声,那人便瘫软在地上,不得动弹。

    有血腥之气传来,身侧厮连忙点头哈腰:“有犯人不懂事,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勿要责怪。”

    这些人都知道华枝是祁王带过来的人,自然是客气得很。

    华枝闻言,稍稍点头,做释然之状,一颗心却仍是惊悸。父亲似是不愿她在此处久留,面色已是不悦。

    再言语,父亲面上尽是驱逐之意。

    离别时,稳坐于蒲团之上的中年男子突然叫回了她。华枝连忙驻足,转身道:“阿爹,还有何事?”

    华参垂眼,他的身形笔直,如一根柱子,于蒲草之上硬朗地挺立着。

    华枝站在一扇狱门前,监狱虽是昏暗,仍有光隐隐透来,她正站在光与影的交接之处,眸色熠熠又柔婉。

    父亲沉吟,隔了阵儿,才语重心长道:“阿枝,为父劝你,与祁王保持一些距离才好。”

    “他那般的人,女儿莫要招惹。”

    他那般的人,是她招惹不起的,亦是他们整个华家招惹不起的。

    闻声,她微微一怔,面上的神色似是顿了顿,却因为面颊上的阴影让华参看不真切自家女儿的神情。

    半晌,只闻她轻声道:“父亲放心,女儿会有分寸的。”

    与萧欤接触的分寸,她一直都掌握得很清。

    一时间,她又想起那日于萧府暗室里,自己于萧欤的腿上装睡,那人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攥着干净的帕,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时的场景来了。

    他眼中的柔情一闪而过。

    ——那到底是不是幻觉?

    华枝有些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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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内的走廊又昏又长,似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华枝循着先前领她前来的那名狱卒的步子,踩着脚下的影子,慢慢向前走着。

    心头却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突然,脚上猛地覆上了一层力道,她一惊,忙垂眼朝下看去。

    ——一只手从牢狱的间隙中探出,竟趁着她的不注意,直接攥住了她的脚踝!

    她险些低低叫出声来,慌张地往后倒退半步,对方的力道极大,仍是死死地攥住她的脚踝不肯松手。身前带路的狱卒转过头来,见状,急了,焦灼地吼了一声:

    “放开!”

    透过那铁柱的缝隙,华枝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衣衫不整,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蓬松的发丝上沾了些草屑,耷拉着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那双眼。

    那囚犯被吼得身体轻轻震了一下,却仍是不松手,甚至将手上的力道加紧了些。

    华枝蹙眉,不耐地往后又倒退了半步,狱中人随着她的动作也将身子靠了过来,整个人贴在牢门上。

    她刚准备将对方的手踢开,却看到了他的口型。

    他动了动嘴唇,似是在求救:

    “救......”

    不等华枝反应过来,先前怒吼的狱卒再次上前:

    “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开!”

    立马有人冲上来,手提棍棒。

    如先前那般,一顿猛烈的捶,少年终于松手,嘴唇蠕动了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呆愣在一旁,看着有人猛地一挥手,少年的身形立马被人从牢中拖了出去。他脏兮兮的衣衫上沾了尘,亦沾了血渍,被人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华枝终于透过他凌乱的发丝,看见了之后藏匿着的一双眼。

    那是一双疲惫、痛苦,有弥漫着铺天盖地的绝望的一双眼。

    “拖走!”

    有人一声令下,声音有力而冷漠。

    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她探出手去,制止那人,“等一下。”

    她的声音清脆,对面也是一愣,却是因着她的话停下来了动作。

    先前引路的那名狱卒赔着笑:“姑娘,那个不长眼睛的子又冲撞了您,官现在就去处置他,又让姑娘受惊了。”

    言罢,他又转过头,对着那少年一阵痛骂:“不长眼睛的,我看你是活腻了!连华二姑娘都敢冲撞,给我带走!”

    “二姑娘,您放心,官会处置他的。”

    末了,又生怕怠慢了她,那人再次转过头来,道。

    华枝一顿,“你们要如何处置他?”

    那狱卒亦是一顿,随后明白过来,面露笑意,“姑娘放心,这每天在牢狱里悄无声息地死去的人太多太多,官胡诌个借口,他染了疾、发病死了,便好了。”

    他这句话听得女子的心一提,“悄无声息地死去?”

    胡诌一个借口?

    那人立马点头如捣蒜,“是,是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那我的父亲呢?”

    “这......”

    她这一句话,问得那名狱卒立马哑口无言,就在他欲辩解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目光顺势望去,待望向为首的那位男子时,各人纷纷敛神。

    华枝抬眸,放眼望去,只见一位男子身着官袍,走在一群人的最前方,绯衣微扬,被簇拥得如众星拱月一般。

    众人立马附身:

    “阮大人。”

    作者有话要:  感谢浮欢令的地雷x1

    感谢浮欢令的营养液x4、未来科技员工的营养液x1、狗牙的营养液x5、千秋墨雪的营养液x2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