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从萧欤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待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觉此想法之大胆。
手指蜷了蜷,又被他轻轻放开。
男子并未着官服,却觉得有冠衣袍犹在身,使得他不得不咬紧了牙关, 垂下头去望向怀中的女子。
却是一颗心, 跳动得飞快!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猛烈的心跳, 怀中的少女如猫儿一般,自己亦是如被猫挠了一般的心头发痒。
她缓缓抬起头, 青丝稍乱,眼波微闪, 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叔叔, 您……”
他的喉结又是一动。
唇齿之间,忽然就有了涩意。
“我……”
眼中突然染上了许多情绪, 萧欤秉了秉呼吸,方欲开口,却觉腰间猛地一沉。
她在赌。
赌一个困惑心头已久的答案。
赌一个苏令明从未对她有过明示的答案。
萧欤, 萧琼之,祁王萧琼之。
华枝, 华二姑娘,落魄却又名动京城的美人。
萧景明, 太子,三年后将要登基的新帝,她未来的丈夫。
——亦是要了她全身家性命之人。
良禽择木而栖。
她信萧欤, 若择之,全然可依山傍水,整个华家平安通达,高枕无忧。
只是。
她袅袅一倚,只闻自己因紧张而加重的呼吸之声,猛烈的心跳声也随之乍起,跳动得她心慌意乱。
是心慌意乱,却未有意乱情迷。
华枝咬唇,索性阖上了眼睛,一股莫名的就义之感扑上脑海。她扑进男子怀里,可以装做穷途末路之际的六神无主,亦可以是脆弱之时的真情流露。
女子向来都是柔软的。
华枝很清楚。
可偏偏男子们,都割舍不下这份柔软,于是有了前仆后继的赴汤蹈火。
但她的哭,却也不是白哭的。
“王爷......”
华枝于男子的怀中扬起面来。她的面色有些发白,唇瓣儿也轻轻颤抖着,些许青丝黏在她的面颊旁,眼中是让人不可触碰的水色。
只怕一碰即碎,一触思绪即纷飞。
萧欤挪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放眼望去,四下皆是书卷。许是这里常年不住人的缘故,有些书上已经落了些灰尘。他努力忘却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双素手,只去望那书,不去看那人。
不知怎的,他却竟觉得自己如同书架上那陈年拜访的书籍一般,以往通彻透亮的心底,竟染了几丝凡尘。
整个人,也开始莫名慌张起来。
萧欤感觉到,少女的身形似乎又贴近了一寸,如此亲近的距离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他甚至有些无所适从。华枝于他怀中抬起眼,一双眸子依旧明明如月、娇艳动人。
却在男子看不见的角落,她忽地掩住了眸底的忧思,一道精细的神色从眼中一闪而过,却让人没有办法去细细琢磨。
她的手指动了动,将萧欤的衣袍又攥紧了些。
她清楚地看见,男子眼底明显涌起一阵颤意,面色也随之一变,双颊之上,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自古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暗暗腹诽,祁王定也不例外。
她更是相信自己的姿容,美人落泪梨花带雨的羞然之态,哪个男子都没有定力去全然抵抗。
只是令华枝讶然的是,身前之人明明面色微红,却还如此镇定。
她不由得在心中低叹一声,祁王果真是好定力。
且这边,萧欤只觉得自己浑身如一根紧绷着的弦,就只差一个外力,四下的伪装便要尽数断裂。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的那一瞬,身前的少女突然将手指松了松,自己腰上又是一轻,只见她往后缓缓退回身形。
她似是有些惭惭,更多的是恍然大悟的赧然。
“民女又失态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无、无妨。”
末了,男子也随之往后倒退了几步,倒退到一架书架前,掩住了慌张的神色。
他装出一副仍是镇定自若的模样,“找、找书罢。”
“好。”
华枝点了点头,循着步子来到他的身侧。萧欤从架上抽出一本书,却觉得十分心烦意乱,竟连那书的扉页都未翻开,径直又将其重新塞回了去。
身侧的少女似是没有察觉到他此刻不甚自然的形态,全神贯注地将目光投入到了眼前的一排排书籍之上,身形匆匆,神色也是匆匆,仔细地搜寻着。
萧欤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方才,不会是他又在做梦罢。
毕竟,这种场景只会在梦中出现了。
袖中的手轻轻攥起,又缓缓松开,他瞧着身侧少女忙碌的身影,突然后知后觉:
——她今天身上的香气,很是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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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沉沉,忽而跌落,再醒来时,又是一番新的光景。
华枝蹙了蹙眉,睁开眼来,才惊觉自己竟然是靠在萧欤的腿上。
微凉的触感从耳垂上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刺痛。那道痛意引得华枝又暗暗蹙紧了眉心,咬了咬唇这才没让自己轻嘶出声来。
不知是因为她卧得低,还是他十分专注,萧欤竟为察觉到女子的醒来。华枝微微眯着眼,从发丝间偷偷望向他,只见对方一手握着一个药瓶,一手攥着一块干净的方帕,正在替她耳上的伤上药。
地下暗室并未安置窗户,只有几盏壁灯,依旧在暗暗发着光。昏黄的灯火映射过来,穿过书架之间的缝隙,轻轻落在男子的发梢之上,流转于他的指间。
她就趴在萧欤的腿面上,感受着耳上的触感。对方许是怕吵醒了她,动作十分轻缓。
除了轻微的痛感,更多的是一阵阵痒意。她终于受不住了,稍稍侧了首,却听到耳畔男子的声音。
“嘘,莫要动。”
她还未来得及起身,感觉自己的面颊又被人轻轻压了下去。那人言语低沉而缓缓,“莫要动,只一刻便好了。”
她登即止住身形,规规矩矩地“嗯”了一声。
见着她这般乖巧,对方似是笑了。他的笑声哑哑的,在不大不的藏书阁中轻轻散了开,登即又融于一袭灯火,消逝不见。
“醒了?”
华枝不敢点头,仍是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刻,耳上又传来一股刺痛之感,这回她没再忍住,张了张口,“嘶......”
萧欤手中握着瓶,见状,问道:“疼么?”
紧接着,不等她答,对方又自顾自地道:“我方才看,你耳上的伤虽不重,但也不能马虎了。如今正值盛夏,若是不注意,发炎了可就不好了。”
他终于慢吞吞地替她上好了药,将瓶塞自己塞好,而后开始叠那块方帕来。
萧欤一边将那块干净的帕子叠得方方正正,一边又道:“再者,若是落了疤痕,也是不好的。”
这么好看的姑娘,身上又上怎么能留疤呢?
哪怕是耳垂上一个极为不起眼的疤痕也不行。
华枝乖巧听着,听他把一切都完,又是边“嗯”边点头。
坐起身子的那一瞬,她感觉背部有些酸疼。
对于昨晚的事,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忘记。
思索之际,萧欤突然递来一本书。华枝转过头去,两手将书卷一接,又抬眼瞧向他。
“这是?”
她好奇地询问出声,一手将书页翻了翻。
书卷有些陈旧,边角还泛着黄,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
萧欤在她身侧缓缓坐下,也瞧着那本书,声音淡淡,“上面有着有关玉芙蓉的记载。”
此言一出,引得她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手中的书卷突然有了分量,她垂下眼,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心潮又开始翻涌起来。
“玉芙蓉。”
男子的嘴边似是噙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地瞧着她翻开书卷。
书卷之间,有明显一处被人轻轻折了起来,想必是萧欤做的标记。华枝将书卷翻过去,只一眼,便看见了其上的记载:
——玉芙蓉,芙蓉色,可溶于水,烘干成粉末状。
华枝稍稍一愣,又往后翻了一页。
后一页上画了一朵花,并未着色,墨迹也是有些模糊。不过她还是隐约可以看见此图之上的背景,茫茫大漠,胡马塞篷。这不是西域,又是什么地方?
西域所植花卉,怎会流转至京城?
见她蹙眉,萧欤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淡淡接道:“如今皇宫内,也出现了玉芙蓉的踪迹。”
她不由得一讶,“皇宫内也有玉芙蓉了?”
萧欤点了点头。
“昨日进宫,便是为了此事前去。在一个阉人那里发现了玉芙蓉,经盘查,在一些太监宫娥那里也发现了玉芙蓉粉末。”
太监宫娥也吸食此物?
“他们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头一个阉人给的,哄骗他们,有凝神明目之效。”
吸.食少量玉芙蓉确实能凝神明目,使人精神倍增。
可若是吸.食多了......
华枝连忙追问道:“那个阉人呢?”
若是细细盘问那个阉人,到底是何人给他的玉芙蓉,父亲是不是就有救了?
似是预料到身前女子会如此发问,萧欤低眉,淡淡道:“死了。”
“死了?”
“是,”他颔首,解释道,“中毒而死。”
华枝不解,仍是发问,“中毒而死?他是中了什么毒?可是......”
一个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
“可是吸.食玉芙蓉中的毒?”
果不其然,萧欤点了点头,“吸.食过多,口吐白沫而死。”
闻言,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嘴上已不觉道:“若是他没有死,父亲的案子就有着落了。”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证人,却死于非命。
见着华枝面上的忧色,男子忍不住上前宽慰道:“你莫急,既然已有蛛丝马迹,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时。况且——”
他垂眼,终是缓缓道:“即便是那阉人没死,盘问出来的也是将玉芙蓉转交给他之人。这宫里头接手之人众多,一层人接一层人,层层查下去,未必能证明令尊未沾染过玉芙蓉。”
听他这么,华枝有些急了,几欲从凳上站起,“那些人将玉芙蓉交给一个阉人做什么?”
授玉芙蓉于阉人、于宫娥,对其背后之人来,又有什么好处?
话方一问出口,她便猛地明白过来其中原因。
“背后有人替他们撑腰?”
萧欤端坐于桌案前,一手握着瓷白的杯盏,抬眼望向她。
“是。”
华枝皱眉,“何人?”
“尚且不知。”
他兀自倒了一杯水,茶水已凉,只余圈圈波纹荡映其上。似是有风来,吹皱了平稳了还未多久的茶面。
她于一片昏暗之处,垂下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