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轶的这个电话不长，几分钟，而且完全不避讳严修济。

    严修济本来不算多问，但周子轶电话的过程中，总是时不时看他一眼，导致严总以为这是哪个自己认识的“陈总”来的，还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到底是谁。

    等周子轶挂了电话，严修济索性就直接问了：“怎么？”

    “还能怎么？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周子轶嗤笑一声，“今天出庭的时候你给我站台，有人猜想我应该还挺受宠，能吹枕边风，琢磨着跟我点好话呗？”

    严修济听他阴阳怪气的：“人话。”

    “人话，就是我的一个债主，跟我不着急还钱。”周子轶左手拿勺，去撩盘子里的排骨，那排骨跟他作对似的怎么都铲不上去，“为什么贷款大户能越贷越多，生死存亡的微企业只能日渐等死，我算是明白了。”

    严修济其实不意外他会遇到这种事。

    “那你算怎么办？”严修济伸手给他把排骨夹到勺子上，问道，“他原来在你的还款计划的哪一步？”

    “再过三个月，就是之前约定的还款时间了。”周子轶把排骨放进碗里，回道，“按时还呗。”

    “但如果他不着急，给你低息延续的话，也不算坏事。”严修济道，“你其实也可以用这笔钱先做一些投资。”

    “我考虑过，但我觉得还是算了。”周子轶道，“我不想再和这些债主有过多牵扯。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不是我，我无法回应他们的这种期盼。”

    他吃掉那块排骨，又道：“而且我们很快会离婚，如果不早点把债务还掉，离婚之后我会被逼得更紧。”

    严修济一时无话。

    其实他不介意周子轶在一定范围内，利用“总裁夫人”这个身份做点什么。周子轶足够聪明、得体，知道什么是底线，严修济觉得可以适当帮他一把。但现在周子轶好像就是太清楚底线了，太理智了，导致他根本不会改变任何计划。

    严修济想了想，问道：“你剩下那些债，准备怎么还？”

    “这不是攒着呢吗？”周子轶看向他，笑了笑，“哥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放着啊。平时画点画，也能积累一点，可惜最近休息太久了，退了好几单，还给了赔偿。好在严美月那边会赔一些，至少没亏。”

    “杯水车薪。”严修济评价，“你或许该想办法投资。”

    “……哥，我只能，理智上我知道你是对的。”周子轶叹道，“但我现在……实在没什么信心。”

    “你是念的是N大，智力已经超过了许多人。”严修济道，“为什么对数字游戏这么没信心？”

    “不知道。”周子轶道，“或许因为输不起，或许因为我现在会本能地害怕。”

    严修济道：“输不起和害怕是一回事。”

    “是吗？应该是吧。”周子轶道，“好吧，我害怕，毕竟纸上谈兵和实践是两回事。我如果有勇气，就不会把我父母的公司卖掉了。”

    严修济道：“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还能怎么样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周子轶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实在不行，黑球去吧。”

    严修济眯了眯眼：“地下球场，和朋友之间的玩闹，可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所以我之前不是都没去吗？”周子轶耸肩，“或者可以去开个直播之类的，我现在大有点知名度了吧？就怕你不高兴封杀我。”

    “我封杀你干什么？”

    “我拿你‘前夫’的名头做噱头呗。”周子轶乐道，“就算我自己不这么，别人也会给我这么安名头的，不是吗？”

    严修济听出来，其实他都是在开玩笑。

    周子轶大概真的挺茫然。他一直疲于奔命，但是现在忽然有三千万会到他手里，还有三年的缓冲期，他只想先喘口气。

    严修济心里一直模糊的一个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他看着周子轶在那费劲地用勺子舀青菜，起身给他夹了一根：“你信任我吗？”

    他话的时候，把菜放下去的速度就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周子轶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张嘴咬住了筷子上的菜！

    “！！！”严修济下意识地松开那根青菜，“你干什么？！”

    “啊？”周子轶嚼嚼嚼，“不是你悬着筷子还问我信不信任你的吗？我以为你的意思是问我敢不敢吃你夹的菜。”

    严修济：“……”

    严总无语了，这是什么脑回路？更令严总无语的是，一定程度上周子轶的逻辑讲得通！

    “这是两件事！我只是看你半天都弄不起来！”严修济站在桌边，感觉就这么坐下去又太矫情，语气生硬地问，“还要不要青菜？”

    周子轶茫然得很：“要……不要？”

    严修济眯了眯眼：“到底要不要？”

    “你发什么火啊！”周子轶觉得自己奇冤无比，“我搞错了我就给你道歉嘛，你夹个菜这么凶，不愿意就别问我啊！”

    严修济给他夹了两根菜，这才坐下：“行了，吃你的！”

    “……”周子轶索性放下勺子，“哥，有话直，你到底要干嘛？你不明，我搞错了你又生气，我好难啊。”

    严总其实都不想接着之前的话题了，感觉像自己赶着倒贴一样。

    但周子轶就这么盯着他等答案，严修济又不由自主地开口：“我只是想，你要是信任我，我可以帮你做投资。”

    周子轶睁大眼睛：“……哎？！”

    严修济：“不需要就算了。”

    “不不不！”周子轶赶忙道，“真的？哥，我手里就这么点钱，你一清二楚。而且我也没多少管理费可以给你……”

    严修济看着他：“我缺你那点管理费？”

    “呃，我是……”周子轶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我是，哥，你真的愿意帮我做慈善啊？”

    “我自己也有投资。给你的钱也是从这些地方撤出来的，再转回去而已。”严修济道，“早知道这样，我直接把债权转给你就行，浪费进出的手续费。”

    “……我也没想到，哥你居然愿意给我当财神。”周子轶还有点懵，“真的帮我吗？我要干什么？”

    “把你所有的资产理出来。”严修济道，“过两天我会让财务顾问和你确认资产分配，到时候再议投资计划。”

    周子轶问道：“那我那些短投的产品是不是要退出了……”

    “到时候再一起确定，不用你急急忙忙地退。”严修济淡定回道，“你现在抗风险能力不高，我会给你配低风险的计划。”

    “嗯嗯，收益低一点也不要紧，反正我现在的也就是最简单的产品……”周子轶顿了顿，又道，“那个，我可能也不能弄太长期的，我怕我妹妹那边……”

    “健康基金，会给你弄的。”严修济道，“你把这些费用单独整出来，给你留余裕。”

    周子轶纠结了一下，问道：“哥，就理财顾问给我看啊？”

    “什么？”

    “你……帮我看吗？”周子轶感觉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但他实在没底，“你中间没空商量不要紧，但理出来的计划，你帮我过目一下呗？”

    严修济看着他：“你想让我责任共担？”

    “不是，我就是……呃，心理安慰。”周子轶也没提之前严修济信不信任的话，只是道，“你要是看过了，起码我不会一直慌，不会总去想。”

    严修济道：“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啊？”

    “我刚刚的是，我帮你投资。”严修济看着他，道，“你的投资计划，我当然会看，还会参与设计。这些投资，绝大部分应该会和我的部分资产投在同一个或者类似标的。如果有需要长期封闭的，到时候你的债权转给我就可以，我按市价给你兑现。”

    周子轶都惊呆了：“哥，你是你亲自……”

    “我本来就亲自看自己的投资，看你的也没什么，你的钱就那些。”严修济道，“如果出现剧烈波动，导致投资亏损过大，我会帮你补一下漏洞……”

    严修济话还没完，却看见周子轶唰地站起来，快步绕过桌子，走近、抱住！

    严修济差点连椅子带人被他冲倒，下意识搂住青年的腰稳住他：“……干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谢谢……”周子轶紧紧抱住他，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对不起，我总给你添麻烦，我做得还不够好……”

    “就算你不知道怎么感谢，也不要道歉，没什么需要你道歉的。”严修济感觉这姿势太别扭，索性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背，“我过，你很好，不用这样诚惶诚恐。”

    “……或许我是在担心我的运气会用光。”周子轶看着他，不知道怎么描述心里的感受。严修济这真的是无条件在帮他，或许是出于道义，或许是出于同情，但周子轶只觉得心脏都要涨满了。

    严修济觉得他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意味，还有奇妙的光，但实在难以读懂。严修济只能顺着青年的话道：“你觉得你投资的时候会用光运气？”

    “我是觉得，我遇到你，已经花光了我至少最近几年的运气。”周子轶深深望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

    “严修济，现在你就是我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