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雅间中的氛围静得针落可闻, 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宴卿卿低头不话。
贺端风陪太子这么久, 知道他不是喜这些刻薄话的人,怕是真的动了怒气。她对宴卿卿有种莫名的不喜, 却也不愿看着他们闹矛盾。正想替宴卿卿上一句时,太子却先开了口。
太子脸上没有笑意:“不许哭, 孤再给你个机会, 重新。”
哭?贺端风低头看宴卿卿,却看不见她的面容,只望见她渐渐攥紧的白皙手指。
“要是再敢哭,以后就别来见孤。”太子的话得重,面无表情。
宴卿卿身子一颤,可眸中却早已氤氲, 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掉,大颗大颗地滴在地板上,豆大的泪珠溅成泪花。
她素来不是爱哭的, 却接连在太子面前哭了两次。
太子皱了皱眉, 他转头对贺端风:“你先出去吩咐一声,让马夫备好马车,孤在这待不了多久。”
贺端风的口微微张,正想句别的, 太子却没再看她, 回头盯着宴卿卿。
“那您注意身子。”贺端风垂眸行了个礼, 退了下去。
雅间里的布置清静, 比不得一些上好的茶楼,却别有番滋味,宴卿卿的大氅搭在旁侧的黄花梨木夹子上,屋内燃着暖炉。太子身体不好,她便让茶楼二多加了几个。
太子虽行走不便,但也不是瞎子。
他弯下腰,伸手握住宴卿卿纤细的手,想拉她起来,可宴卿卿跪着不愿动,泪珠却还是掉个不停,他眉眼微微皱了起来,有些烦躁的慌乱。
“从前在宫内没见你哭过几次,孤只不过随便了几句话,有什么值得哭的?起来。”
宴卿卿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湿,却不愿抬头让太子看她狼狈的模样。
太子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这话的人是谁?怎么,你想让孤认错?”
宴卿卿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的眉皱得更紧,冬日的地板又硬又凉,比不得铺有绒毯的宫中,她身子被养得矜贵,哪能跪在上面?
“行了,这件事掀过,你不愿帮孤就别帮,这几天就在宴府里好好待着,孤不会再找你。”
宴卿卿低头:“是卿卿越矩了,望太子哥哥原谅。”
“这事就此作罢,不要再。”太子以前疼她不是假的,就算想要罚她也不是这种罚法,“你也不许再哭。”
“……皇上待宴家的确是好,但卿卿也不会忘记您与皇后娘娘的恩赐,只是不想闹出危害百姓的乱子,所以才斗胆劝您。”宴卿卿紧紧攥着衣裙,眼眶微红,“望您不要再这种话,我听着心里难受。”
太子摇头不想话,但经宴卿卿这样一哭,他心中没多大的气了。
二公主远嫁,恐怕现在也只有宴卿卿敢在太子面前这些直白话。换做他人,怕是要性命不保。
他闭目靠在轮椅上,俊朗的面孔与闻琉有几分相似,两人到底是亲兄弟。
“孤在见你之前,曾和端风过,”太子轻轻开口,“若孤登基,到时一定要替你和她挑个好人家。你也不必在孤面前耍些聪明,若孤不疼你了,你难道要一直哭下去?”
“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所以我真的不想让您出事,”她十分认真,“太危险了,无论胜败,到时都会出乱子。”
哪种乱子,都不会持续一天两天这样短的时间。
宴卿卿柔软的发丝搭在细肩上,脖颈白皙纤细,她的酥胸饱满,还有些隐隐的酸胀,被揉捏的感觉也还没消失。
若不是冬日里穿得严实,恐怕连太子这般不好女色的人都会朝她瞥上一眼。
宴卿卿想让太子听她一句劝,可到底还是没瞒过他。
宴卿卿是从宫中学的礼仪,平日里最会克制自己,听了不合心的话,也只是淡笑而过,绝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狼狈。
太子知道她性子温和,却最要脸面。遇事宁愿自己受着,也不会让他人发现任何异样。
若她不是宴家的大姐,怕是会吃许多亏——倒不一定,宴卿卿知进退,也会劝慰自己,自幼聪慧,凡事皆是量力而行,从不会做这种让自己失面子的事。
昨天宴卿卿在太子那里哭了一场,只不过是没预料到太子还活着,太过喜悦,所以有那一时的失控。于宴卿卿而言,皇后和太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太子大宴卿卿有六岁,她进宫陪皇后时,他已经是个大人,早就跟先帝学处理政事。
他宠宴卿卿,闲下来就让她去东宫转转。若不是宴卿卿有过婚约,皇后甚至都想给他们两个指婚。
后来太子要娶太子妃,人选有好几个,家世样貌皆是出挑。皇后那时拿不准主意,她觉着个个都不错,最后就挑出两个最好的,让太子自己选。
其中一个是曲觅荷,另一个是现在的宁国公府世子夫人。
曲觅荷那时虽大宴卿卿几岁,但和两人兴趣相投,她经常邀宴卿卿出去玩。而世子夫人的家族与宴家不合,自然不喜她。
那位世子夫人与曲觅荷,太子选谁其实都一样她们相貌家世不相上下,家中都有太子所需之人。但他最后回禀皇后选曲觅荷,若和宴卿卿没半点关系,连太子自己也不信。
“皇上待宴家好,我心中有感激,却也不会因私情做对不起您的事。若现在国泰民安,您便再怎么和他争,我也绝不会上一句话。”
“可现在不一样,那些贼人虎视眈眈,若是您败了,皇上怕是也会对您不利!”宴卿卿抬头看太子,“您以前最知道轻重的,便连那时二皇子和三皇子对太子之位居心不轨,为了解决安西王之乱,您也没派人先行对他们下手……”
“正因为孤一时的大义,才让这两个狗东西钻了空子,”太子断她,“孤了此事就此翻过,不许再同孤。”
宴卿卿没想到太子会变得这么固执,她嘴微微张开,心却是往下沉了许多,没了理由再继续劝他。
他是晖朝正统的太子,先帝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到底,没人比他要更适合那个位置。
她垂着眸,紧咬着唇。
可晖朝乱不得,她更不想太子出事。
宴卿卿那么多亲人都没了,一个个离她而去,她真的再也不想试一遍那种感受。
“还跪着做什么?”太子皱着眉,语气还是重,“这大冷天的,腿还要不要了?”
宴卿卿抬眸与太子视线相对上,见他脸色苍白,便没再同他推辞。
她正欲起身,但膝盖那儿着了些凉意,腿又是一软,倒差点摔了半跤,幸而扶住了旁边椅凳。
太子被她给吓着了,方才在她面前端的姿态也忙忙放了下来,他扶着宴卿卿,问她道:“真伤着了膝盖?端风,进来!”
宴卿卿揉了揉膝盖,摇头:“我没事,不用劳烦端风姑娘,只是跪得久了。”
她又抬眸望着太子,试探着问道:“太子哥哥不生气了吗?”
宴卿卿敢劝太子,却也不想让他生她的气。
“你若怕我生气,便不要再这些孤不爱听的话,”太子皱眉收回手,“早前就让你别注意好身子,是不是没人提醒,你就不在意了?”
贺端风听见了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推门走了进来。可她走近之后,却发觉不是太子那出了问题。
宴卿卿半倒在地上,太子刚刚直起身,看样子倒是不太对劲。
贺端风敛了眸,朝他们行了个礼。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要是再不走,到时天该黑了。”
宴卿卿扶着椅子起身,坐在一旁,慢慢揉着膝盖道:“那太子哥哥还是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再待会儿。这里离宴家近,是安全的,您也不用担心我。”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再了一句:“也希望您能考虑我的话。”
太子对她笑了笑,应了声嗯,随后又让贺端风进来推他,对宴卿卿了句他先走了。
宴卿卿看着他带上斗笠,贺端风推着他出了这雅间,太子头也没回,宴卿卿也没再起身送他。
他们太了解对方了。
……
自宴卿卿和太子了那些劝告的话后,贺端风就觉着他有些不大对劲。
直到上了马车,太子也没和贺端风一句话。贺端风没惹他,他这怪异自然是因为还在茶楼里的那位。
贺端风想知道茶楼里发生了什么,可她不是宴卿卿,她和太子间的关系比不得他们两个亲密,只能旁击侧敲地问。
“我的话公子可能不爱听,”贺端风道,“但宴姐的话才是真的让人心寒,你那么疼她,可她不仅否了您的才能,竟然还想您比不上那位……我听着就不舒服。”
她不是京城中的世家女子,比不了宴卿卿那样会处事,心里想得再委婉,出来也太直。
太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听了她这话也没反应,连手指也不想多动,只道:“以后不必找她。”
宴卿卿那性子是倔的,想来是不会站自己这边了。强求不来,不定还会害她。
贺端风却是一顿,她攥紧手,看了眼太子。
天色微暗,没多久应该就要黑了,马夫赶着马车往前走,枯树好几棵连在一起,面棚的人已经开始收摊。
太子养伤的时候,全身不能动弹,他又被瑞王妃的事气得差点怒火攻心,若非父亲医术高明,怕是要救不回来。他躺在床上,父亲不让他谈事情。
贺端风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听过宴卿卿。太子他有两个妹妹,一个远嫁到江州,在婆家过得舒心;另一个还在京城,是宴大将军的女儿,日子却坎坷些。
他脸色苍白,话语气却是难得的平静,听得出十分喜欢这两个妹妹。
太子京城里有很多东西是他的,一个两个都想抢,宴卿卿在京城,他宁愿给她也不想给那些弟弟。
贺端风那时知道他是太子,心中便一直想着宴卿卿到底是何许人也,看她名字也不像皇家人,太子怎么愿意把东西让给外人?
现在宴卿卿对太子出这种话,怕也是伤了他。
但贺端风仔细瞧太子的神色,却没觉着他太难过,甚至也不像在生宴卿卿的气。
……
隔扇门漆有红漆,抹头是上好的木材,格心雕刻着雅致的修竹,裙板厚实,密不透风。两侧有绿植摆放,底下的花盆宽大别致。
丫鬟在门外等了许久也没见宴卿卿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方才的人她没见过,那为主的男人带了斗笠,斗笠上黑布遮住脸,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她心里放心不下,朝内叫了声姐,宴卿卿没回她,丫鬟迟疑之后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天已经快黑下来,屋内也昏沉得只能隐约看见人影。
丫鬟看见宴卿卿坐在一旁,手搭在桌上撑着额头,似是睡着了样。
她行礼道:“姐,天快黑了。”
宴卿卿睁开了眼,方才似乎只是在想东西,她转头看这丫鬟,轻轻应了声走吧。
她这通体的贵气,是在皇宫里养出来,举止行事也受了皇后太子影响。与太子虽这么多年未见,但也大致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就如太子的那番伤人话,并不是真心;而她,也不过是不想见两个最亲近的人出事。
总得做个选择的,宴卿卿轻轻叹了声气,像她这样瞒着两边,才是最可能出大事的。
明明昨日高兴成那样,今天却惹他生了气,她倒真不该出来。
回宴府的路上,她沉默不语,半句话也没,呆看着马车桌上的糕点,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宴卿卿想他们回去了吗?
回了宴府之后,她也仍然在沉浸着自己的事,只吩咐厮去找相然,让她把信拿回来,先别给皇上。
旁边的厮犹豫想要和她什么,他挠着头四下为难,可宴卿卿没注意,直接回了房间。
府内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宴卿卿的卧寝也早早点起了灯,她以为是丫鬟知道她回来了,所以才点上的。
宴卿卿脱了大氅,让丫鬟挂在架子边上。倒不料一进门,便看见闻琉皱眉,手里拿着那封信,相然为难地站在一旁。
闻琉听见响声,抬起头来。他身着一袭的白衣,绣有雅致的云纹,脚上靴子干净,端方君子,面容在暖黄的灯光之下温润如玉,眸中却有严峻。
宴卿卿看着他,却觉得他还像往日的孩样,单纯得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对宴卿卿招招手,问她道:“义姐今日回来得迟了些,可是有人拦着?”